多年以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散文,名为《汉水悠长》,现在看来,对于这条河流的认识,还是过于浅薄了。
一条河流对于一个流域的意义是非常重大的。江汉平原是长江中下游平原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南方和北方的一条较为明显的接线。汉水连接陕西、河南、湖北,在春秋战国烽烟四起、群雄并立之时,这一块富饶之地兵家必争,在几千年历史的纷杂往复中,成就了深厚的历史底蕴。
我到过七次襄阳,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在十四年的时间跨度之内(2006~2020),这个汉水中游的城市变化很大,今非昔比。这个有灵气的山水之城一旦遇到和平发展的历史契机,就必然腾飞奋起。三国演义的卷首语说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即便是一名普通的渔夫,也具有洞察千年的潜意识,沧浪之水源远流长,人类在几毁几建的反反复复中涅槃,基因在强大和成长。
水是有灵性的。水的灵性体现在它蜿蜒的身姿和能够沿着崇山峻岭和丘陵平原的轨迹顺势而为。如果坦途在望,水漫漫汩汩而流,体现出她温柔娴静的一面;如果浩荡起伏,他又咆哮着发出雄浑的力量。
水有最完美的德行。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我们这个蓝色星球,人类赖以生存的陆地,是在大海的环绕下和拱卫下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说的就是水的包容和博爱。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与之相对的,沙漠与生命的欣欣向荣完全背离。
沧浪之水。我不知道文友们对于“沧”这个字的理解,我的理解是寒意和冷静。沧桑,指的是阅尽人间冷漠;沧海,茫茫之中有彻骨寒意的孤寂。而除却水字旁,仓则是生机,是一种储存和希望。沧是茫茫的博大,而浪则是恣意的挥洒。沧是平静,而浪则有一些出格和危险。波浪是水域的花朵,狂风大浪固然可怕,可是在蔚蓝如许的海面上还是翻山越岭的溪涧之上,浪花无疑是美丽的,就像浪漫和浪荡,虽然是两种品行,却掩饰不住万种风情。
汉水在襄阳段表现出上游所没有的平静,而安康到丹江一带则不如此。汉水在襄阳接纳了唐白河等来自平原的涓涓细流,冲击成了一方沃土,而名为沧浪水的那一段落差成了著名的丹江口水库。透过这个相当大气的名字,我仿佛看到了为此命名的文人雅士在河边掬起一朵朵美丽浪花的时候,豪情满怀。
沧浪之水带着奔腾的激情涌进襄阳和樊城。激情退却的温文尔雅在这一河段表现得淋漓尽致。襄江之水,就是沧浪之水。在樊城的稻花田中、在襄阳的莲藕池边,这一路激荡的沧浪之水滋润着襄江沿岸的勤俭人们。在尚农的古代,这里和远一些的河南乃至江夏,被称为天下粮仓。沧浪之水啊,消失在她哺育的土地,只留下“仓”字,成为稻米之仓;沧浪之水啊,变成蒸腾的香甜空气,留下“良”字,衣以米旁。我想沧浪变成粮仓,就是一种春华秋实的转变,是沧浪之水的另一种存在形式,那逶迤或者澎湃的浪花,变成营养身体发肤的五谷,再变成诸葛孔明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运筹帷幄之智慧、变成孟襄阳“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淡雅诗句、变成羊祜和杜预的老臣心肱骨力造福一方百姓、变成这一城清秀江山色、一脉秀外慧中魂。
沧浪之水的孺子歌,孔子有独到的解释,来自《孟子·离娄》。而关于这句话的解释,可以千差万别。我不想纠结于最开始说出这句话的人之真正用意,只向往这沧浪之水。这一方水土,请容我执着钟情。在汉水之滨、在岘山脚下,我凝神屏气,似乎听见水流中有沧浪的气息。烟波浩渺的宽阔江面上,那郁郁葱葱的沙洲上,牧童和黄牛悠然:
浊酒即可,不必琼浆。粗茶即可,不必香茗。淡饭即可,不必盛宴。拙卷即可,不必典籍。
只愿唐白河带来唐朝李白的飘逸、浩然河带来山野诗情的潇洒。我只是沉醉,我不假思索,我独爱这沧浪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