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灯光是暗黄的，微弱的光弥漫在空气中，像一首暧昧的曲子，音符在房间里飘荡着，流浪着。
“我可以让你在市中心最高的那栋楼里，开一家属于你的店，无论是什么店。”
威尔半裸着，下身裹着浴巾，靠在那张凌乱的床上自说自话。
他手里夹着一根烟，点燃，吸气，再吐气，偶尔还能吐出一个烟圈。
他喜欢朝我吐烟，我皱眉，面露不悦，他却偏偏喜欢我这副模样。
“我不想开店，只想流浪。”我身上披着一件冰丝睡衣，腰间随意地绑了一根腰带，我赤着脚，端着高脚杯，走在房间的木地板上。
“可我不想你流浪，我想你停下脚步，留在我身边。”威尔继续说，继续吐烟圈。
“就凭你？留不住我的，不用妄想了。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夜情深，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朝他走过去，在床边的藤椅上，坐下了。
“不只是一夜情深了好吗，让我数数，应该有三个这样的夜了吧。”他数个三还要点手指头，真是好笑。
“我不会是一个好情人，你也不会是一个好伴侣，我们为何要彼此纠缠。今晚以后，从此陌路。敬你。”
我举起酒杯，冲他举高，随后将酒杯里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
威尔突然起身，把手中的烟扔到烟灰缸，狠狠地往下按，只要烟火熄灭。
他一把夺过我的酒杯，将我拦腰抱起，我被他摔到床上。
“你干嘛，我有痛。”
可他似乎听不到我说话的声音，狠狠地压了上来。
这一次，他很生气，很用力，心里的气愤随着身体的抽动发泄出来。
“尘，你当真要走？”事后，他把我压在身下，伏在我耳边，气喘吁吁地问我。
“你当真觉得你对我的感情是爱？”我反问他。
威尔犹豫了，他不敢回答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了。他起身，裹起浴巾，又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根烟。
“如果你需要爱，我也可以给你。”他突然对我说。
“你的妻子，也需要你的爱，你的那些情人们，都需要你的爱。”
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威尔听完这话，穿好衣服就走了，门哐当一声响，房间瞬间陷入一片冷寂中。
我不会承认我爱上了威尔的。
尽管在遇到他的那天，半个月没写出稿子的我突然写了一万字，就像枯木，死撑着，突然逢了春天，就像满树繁花，遇上一阵微风，花落漫天。
北风肆虐的S城，行人都用围巾捂着半张脸，匆忙地行走着，人与人之间，不过是擦肩而过，哪有人会在乎那长凳上坐着痛哭的我。
一年前，我不顾妈妈反对，辞了工作，成了一个流浪的人，一个所谓的作家，我开始靠写作为生，偶尔能挣很多钱，偶尔，没有钱。
妈妈一直不理解我，她的不理解体现在她每天好几个电话，打过来都是骂我的。
最后一次打电话，我和妈妈狠狠地吵了一架。
“我想怎么生活，是我的自由，我现在不想结婚，也不在意我没有工作会找不到对象。妈妈，请你放过我。”
这是我跟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
妈妈真的放过我了，我的妈妈在农田里干活的时候，突发脑溢血，没了。
我疯了似地回到老家，却只能摸到她冷冰冰的尸体。妈妈下葬后，我没有办法待在家里，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妈妈的影子，如果我一直待在家里，总有一天，我会泪尽而亡。
我又开始流浪，开始写绝望的、悲凉的故事，我的文字里，从此再没有了温度。
那天坐在长凳上，我看到一个蹦跳着的小女孩，鞋带松了，她的妈妈弯腰替她系好了鞋带。
小女孩最后调皮地抱住她妈妈的颈脖子。看完那一幕，我就崩溃了。
我哭了多久了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威尔出现的时候，我的嗓子已经哑了，眼泪鼻涕擦满了衣袖。
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那纸巾很好闻。
我任由他帮我擦干眼泪，擦干净鼻子。任由他坐到我身边，把我揽在怀里。
“你怎么哭得像个孩子，太让人心疼了。”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有妈妈了，我真的成了一个流浪的人了，我没有家了。”我又不争气地哭了。
“你的爸爸呢？”
“爸爸，什么是爸爸，那个所谓的爸爸，在我出生那年，就娶了别的女人。我只有妈妈，可是现在，我连妈妈都没了。”
“别哭，别怕。我在呢。”威尔轻轻地拍着我肩膀。
“你是谁呀？”
“我叫威尔。”
那天晚上，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晚上。他把我安置在一个宾馆，想要离开。我不让，于是他就留下了。
那个晚上，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写了一万个字。那是一个温暖的故事。
威尔一直坐在我身旁，看着我敲敲打打，他说，你是个作家啊。
说完，他就睡着了，我那时候觉得他就是上天派到我身边的天使。
可我看了看这个天使的面容，起码有四十岁了，我醒悟过来，这应给是个有家室的天使吧。
威尔醒来之后，我没有问他任何问题，我们一起去吃早餐，一起去看雪，一起窝在市里的图书馆看书取暖。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此时此刻，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享受这人间的温度。
到了晚上，他接了一通电话，电话里有个甜甜的嗓音喊了他一声爸爸。
我的心又寒凉了。
“尘，我要回家了。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威尔捧着我的脸对我说。
“也许能吧，这座城市，我还没有待腻。”后来威尔说我很乖，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大喊大叫，撕心裂肺。
别的女人。威尔他还有别的女人。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房地产商，拥有着这座城市里的好几栋楼。
我以为，我是走了狗屎运，才会遇上这么个有钱的男人。
这狗屎运带给我的，除了钱，就只剩下伤痛了。
我没有拒绝他三番两次的邀约，在这座城市，我待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想，我知道，那是因为威尔。
第二个相拥入眠的夜晚，威尔告诉我，他似乎爱上我了。
以前，见到喜欢的女人只想在夜里约她。如今遇到我，却只想陪我度过明晃晃的白天，只想陪我一日三餐，陪我闲庭信步，陪我抓娃娃。
他说，我爱上你了。
我说，你放屁，你爱这么多人。
他说，你才放屁，你怎么知道我爱许多人，我现在，只爱你一个人。
我说，可我不爱你，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我没说谎，这座城市，我不想呆了，这个男人，我不想见了。他治愈了我的旧痛，却给我带来新的伤痕。
当我告诉威尔，我已经买好了飞机票要离开的时候，他要了我的定位，用最快的速度，开车来到我身边。
他按住我的肩膀，不停地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说我为什么不能离开。
他说，你就是不能离开，我不准你离开。
威尔的话有触动我的心，但我依然觉得很搞笑，一个男人，什么都不能给我，却要求我留在他身边，这不是搞笑是什么。
“你一直要我留下，你能给我什么呢？”
威尔不说话了。许久，他终于开口。
“上车。”他打开车门，把手放在顶端。
我上了车。我知道他会把我带到酒店，但我还是上了车。我不争气。
现在，威尔离开了酒店。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不敢问他去了哪里。
当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我是这样的胆小。我承受不了他对我的爱会给我带来的影响。
在床上躺了半小时后，我终于再次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被子里还有威尔的味道，我捧起被子闻了闻，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
“再见，威尔。”我对被子说。
我收拾好我仅有的那些东西，三套衣服，笔记本电脑，日记本，一本书，一支笔，一个斜挎的包。
推开酒店的门，威尔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眼前。
“威尔，你怎么，还在这里？”
“尘，你别离开好不好？”
“威尔，我已经决定了。”
“如果我说，我想请你考虑一下嫁给我呢？”
“什么？所以你刚刚是跑回去离了个婚？”
“我是单身。但是我有女儿。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虽然有女儿，但是我现在是单身。我和我前妻，五年前就离婚了。孩子判给我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不可以嫁给我。我一直不敢说，是因为我怕委屈你，你还像个孩子，我却要你做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威尔断断续续地说完这段话，他很没有信心，他很怕吓到我。
可他太小看我了。
“我愿意。我愿意做你孩子的母亲，我也愿意做你的妻子。”
我回答他。
“是吗？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你是答应了我的求婚吗？天呐，我太开心了。我该做什么。对，戒指，我的戒指呢，这儿，这儿呢。快，让我帮你带上！”
第一次看威尔这幅样子，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手舞足蹈，欢欣雀跃。
爱情是什么，婚姻的真谛是什么，我已经搞不明白了。
我只知道，这一刻，我是真不想流浪了。
遇到一个让我想安定下来的男人，就足够了，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