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华堂富艳多逆子 善家清贫出孝心
‘娘亲欢喜为哪般？寒窗头筹，英姿少年。麦田小憩云鬓散，婷婷腰弯，青丝霜染。韶华未老心千年，一身劳累，一笑嫣然。儿郎知恩膝下伴，一锄一犁，耕读孝廉。’
这是父亲为奶奶写的第三首歌。
话说我父亲独自在县城里读书，那是非常地努力用心，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就考到全年级第一名成绩。
回家那天全家人都很高兴，奶奶又是做水菜豆花儿，又是做臊子面，又烙肉沙弥（又叫肉和尚），尤其是这肉和尚听起来让人不敢下口，实际上它就是柏树枝丫烟熏过的五花肉切成片裹着一层浓厚的稀面煎烙出来的小饼，刚出锅时又脆又香，很是美味暖心。寓意菩萨心都是肉生成，劝人秉持善念行走世间。
这些都是父亲最爱吃的东西。两个姑姑整天都笑呵呵地合不上嘴，虽然她们念不成书，但她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因为那时女子不读书好像是天经地义的，父亲书读得好她们也觉得光荣，而且还能有好吃的，当然开心咯。
只是爷爷开心得那么勉强，似有无尽的心事，因为那天他正好生病在床。父亲背着小叔叔与两个姑姑一起在奶奶身边转来转去，七手八脚，帮这帮那，漂亮奶奶喜在心头，笑在眉梢。这是全家的节日，这是快乐的天堂。
也就是在这个假期，父亲看着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看着奶奶从天刚微微亮一直忙到天色漆黑，他每天跟着奶奶一起屋里屋外，照顾一家老小，养猪喂鸡。在田间地头他看着奶奶有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他会像个男子汉似的叫奶奶休息一会儿自己多干点，奶奶总会看着还没有她高又有些秀气文静的父亲笑笑，说她不累。还时不时叫父亲歇会儿，父亲也会笑笑对奶奶说他不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母子，要么推来推去谁都不愿休息，要么累到实在不行了就都坐下来喝口水歇歇，每次父亲都会让奶奶先喝，奶奶执拗不过他，也就先喝一小口，让父亲多喝一点解渴。
小叔叔由两个姑姑在家带着，爷爷好的时候就收拾收拾家务，不好的时候就只能躺着。眼看上学的时间又到了，奶奶有时会出神地看着父亲很久很久，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报名的前三天，父亲向爷爷奶奶提出来他想休学，爷爷沉默了，他望着奶奶，希望这件事由她来决定。
奶奶从来说话就声音不大，此时此刻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她的意见：‘现在还是去读书吧，多读一句算一句，若是家里实在供不起了，再说回来帮妈操持家务。’
就这样父亲又去了学校读书。可是，奶奶将自己全部身心都泡在黄连汤里了，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强壮女人，甚至比绝大多数女人都要秀气纤弱，她只有用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大的精力去盘算才有可能做更多的事。经常忙到大半夜才能做完当天的事。加之她又是个爱干净的人，从来不会穿赃的衣服出门，更不会蓬头垢面见人。洗洗刷刷完事儿了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已过了午夜。那么柔弱的肩膀要扛起一个六口之家的生活，需要怎样的一种坚韧和顽强才能让生命不至于夭折崩塌，在她的周围只有一些若隐若现的微弱的希望的光点，却呼唤出如此强悍的能量，让人不得不感叹生命是如此的神奇，人性真的会有光芒！
土改后我们家也有一点土地，正常年成一家生活也就够了。但现在爷爷要看病，父亲要读书，就差了许多。所以我们家的猪和鸡都比人家喂得多，房前屋后还种了花椒、小茴香、烟叶，还栽了一些橘子、雪梨、樱桃、李子等果树，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奶奶派上了用场。一入春季，我们家前前后后的花相继开放，五彩缤纷，蜂飞蝶舞，燕绕鸟鸣；夏日里庄稼树木郁郁葱葱更是生机盎然，恰似世外桃源一般恬静安然。
但在花间绿茵中本该一样光彩艳丽的奶奶却一天赶着一天地衰老憔悴。上苍好像已经习惯了创造一种美丽就必须要摧残另一种美丽，还要强加一些难以言喻的悲伤以及亘古不息的惆怅。
但奶奶像是早就明白了这一切，在转世为人的时候为了美丽如花，她选择了命薄如纸；现在她却又深埋自己的美丽，化作了阳光春泥，滋润着种子，哺育着孩子。三十二岁的生命就像是经过了千年的修行磨砺。成天忙碌不止，逢人淡然一笑。
看着小麦成熟，农忙季节到了。抢收抢种，对于庄稼来说，每一天都贵如金子。父亲请假回来家帮奶奶收割小麦。
那是一个有些燥热的上午，约十点来钟，娘儿俩干活累了坐下来休息喝口水，奶奶的头发有些松散了，她也趁此时间整理一下。奶奶的头发齐腰长，一直都是盘成一个圆饼发髻，清清爽爽似乎从不会乱的。父亲也没有注意过奶奶的头发，但那天他却注意到了，还真真切切地看到奶奶的头发里夹杂着许许多多的白发，整个人有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苍老。在父亲的眼里，奶奶从来都是慈祥漂亮光彩照人的。在震惊错愕中，一种莫名的悲戚由心而生，他问：‘妈，你咋这么多的白头发？’
就此一问便哽咽不语了。奶奶最初并没有注意父亲的表情，只是随意地回了一句：‘没有几根。’当她注意到父亲的神情有些怪异时，又笑笑地说：‘人都会变老的，别胡思乱想，再割几捆就够背了。今天争取把这块地割完。’
父亲不出声又到前面收割麦子去了。也就在农忙假后，父亲到学校里收拾好书本和生活用品，永远告别了学校。
此后，父亲跟着奶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常常披星戴月追赶着农时季节。也就是在这之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父亲的个头长高了很多，奶奶反而只够着他的肩头了。那个小小少年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后生，力气也大过了奶奶。他再也不让奶奶干超重体力的活了，凡是肩挑背磨的事儿他都抢着去做。爷爷的病也好了许多，有时还可以到地里去干点轻松的活。大多数时间父亲和爷爷就能把地里的活儿干完，奶奶在家喂鸡养猪并给一家老小洗衣做饭。她做的饭菜是出了名的美味可口，凡是在我家干过活帮过忙的四邻乡亲无不称赞夸奖。奶奶一生中真正舒心快乐的时光不多，这些日子无疑是美好的一段。虽然她的白发再也不能变成青丝，但憔悴苍白却可以变得光泽红润 ，勉强的笑容却可以变得发自内心而自然本真。
我们不知道奶奶前世的故事，只能聆听着她今生的传奇。她的生命不断地在美丽中绽放，在厄运中枯萎，复苏在苦难中，老去在轮回里。
（昨天想弄个文集，不小心把10～15章给丢了，找也找不回来，咋就这么笨来的，好郁闷，只有重新写回来了。小心啊，这简书留不住底稿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