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学生学习课文《京剧趣谈》,学生对文中的“狠狠做戏”和动态、静态亮相,不大理解,我就找了京剧视频片段给他们看。
舞台上双方刀枪舞得风雨不透,锣鼓点儿正紧,却又戛然而止,演员立马怒目圆睁,岿然不动,亮相给观众。锣鼓声起,双方继续激战,终于一方败走,胜的这一方却绕场疾走,旋即回到场中央,将自己的花枪耍了个“风雨不透”……
那经典的锣鼓声儿把我的心也带回到了八零年代的那个小山村……
每到冬季,没有农活儿了,村民们都闲下来,村里就会请市里的老调剧团来演出。老调是我们那个地区特有的一个戏种,剧目也是以传统的《杨家将》《包公审案》等为主,唱腔有点儿像河北梆子,但又有自己的风格。剧团最有名的演员是王冠英,每年村里能把她请来,那就跟得了大好处似的,人人都觉得是莫大的荣耀。
戏台子从来都是现搭的,就在村南的那一片河套里,村里的壮劳力,平了土地,把又粗又匀的檩条儿横竖横竖捆绑结实,离地面一米的距离,铺上几块儿木板,密密实实的,再用崭新的炕席将三面围挡起来,搭个梯子作为演员上下场的通道,简易的戏台子就成了。一般都是下午一场,晚上一场,一直唱一个月。
各家各户是老早就把自家的长条板凳摆好了的,关系好的,自然是紧挨着。我奶奶总是能把我家的板凳放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那长长的板凳上坐了奶奶、婶婶、姑姑家的姐姐、我和妹妹,大伯家的几个姐姐坐另一条板凳,挨着我们。
我们最喜欢晚上去看戏。我和妹妹兜里早就揣好了“傻子瓜子”,五香味的。奶奶则在自己大襟棉袄的内里缝了一个大口袋,里面是她自己炒的花生和南瓜子。满满一大口袋是我们姐妹几个快乐的源泉,温温乎乎摸出来,你传给我一小把,我递给你一小把,边吃边看着戏台上摆灯光和道具。终于,锣鼓声响起来了!戏台上咿咿呀呀的热闹起来,戏台下就静下来了。
深明大义的佘太君,英勇飒爽的穆桂英,一门英烈杨家将,公正不阿的包拯,清明廉洁的海瑞,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是村民们津津乐道的好人。而白脸的奸臣,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是村民们痛恨唾弃的恶人。现在想来,那简易的戏台上演绎的一个个故事,唱响的一个个腔调,不但丰富了村民们匮乏的精神世界,也给人们植入了朴素的价值观。
可是,戏台上那慢慢悠悠的唱腔,实在是吸引不了我们小孩子太长时间,他们唱完一句话,我们都能说完十句话了。于是,要不了多久,妹妹早就和她的小伙伴儿跑到外围玩儿去了,那几个姐姐也一个个不知了去向。我是坚持得时间最长的那个,但最终也是左钻右绕过一条条板凳,跑到场外去看热闹。
戏台前面的空地上也竖着几根木头桩子,每根桩子上都缠绕着一个灯泡,而这几根桩子包围起来的就是那坐在板凳上的一层层的观众。场外有几辆小推车,卖瓜子花生和气球,还有几辆自行车,上面竖了一个草编的圆筒,插着糖葫芦。那卖花生和糖葫芦的们却并不敬业,早双手抄在袖筒里伸了脖子盯着戏台去了,有人来买还得扯着嗓子喊他们。但是绝没有人随手就抓或者抄起就走,一定是叫应了付了钱才可以。
离得稍远一些,还有影影绰绰的人三三两两,我总忍不住张望,居然看到了大伯家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他们分别和另外的一个姐姐和哥哥模样的人在一起说着什么。我钻回去跟奶奶汇报,奶奶说人家搞对象呢,你看戏吧。我就又盯着戏台看了。
戏台上不同的戏服,不同的脸色,不同的鞋子,甚至是武戏演员腾腾的脚步跺起土冒起的烟,在我小小的心里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唯有那婉转的唱却是缥缥缈缈的,总也抓不住……
往往戏散场就已经很晚了,我也已经在奶奶怀里睡了不知多久。我们的板凳是不用搬回家的,奶奶就牵了我和妹妹的手,后面跟着婶婶和姐姐们。一往回走,我就精神了,冷冷的空气很提神儿。我们一路学着戏台上的人走道儿、说话儿,奶奶还能哼几句唱词,骂几声那奸臣。
不记得是哪位作家说过“月亮是别在乡村的一枚徽章。”真是这样的,冬天里的小山村的夜晚,总有月亮挂在天空,明亮亮的,照得地面泛着白光,奶奶总是让我们关了手电筒,就踏着月光回家去……
看戏的时光已经远去,但记忆里戏台上的胡胡声儿,和奶奶以及姐妹们的温情却是心中时时漾起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