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生短暂,下辈子我希望能直立行走。
早晨醒来,好朋友二白紧紧靠在我身边,我说你看,雪下的好大,冬已深,春天就要来了吧。
二白继续往我身边凑并将身体缩成一团,问我今天怎么突然变冷了,我感觉到他浑身发颤,他的皮毛和我的心一起颤抖,我们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情。但我还是假装很淡定地告诉他:二白,人间有言,过了腊八就是年,冷过一阵子后,一切只会越来越好。
可是二白,你知道我说那句话是多么地没有底气吗?
每天都会有伙伴被带走,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我们将会去到哪里。
空气里又有了熟悉的人的味道,穿着白大褂的人们不断地将兔子们带走,也带走了二白,我还没有跟他约定好被放生后见面的地点,就被一只大手抓起来了。那双手也有些颤抖,他可能怕我伤害他吧,于是我温顺地在他怀里,不敢动弹。
我被带到一个奇怪的屋子里,人们的表情有的兴奋有的惊恐,一个女孩儿有些忧伤地抚摸着我的身体,她看起来很美。更让我意外的是,又看见了二白,他看起来被吓到了,爬在一张桌子上一动不动。一群穿着白褂子的人对他指手画脚,像是在夸他乖。
我被放在一个盘子里,有人数着刻度读我的体重,这时二白已经被抓住,我看到有人拿起了针管儿,又尖又细,脑子里一个机灵,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二白扑腾了起来,但是又被按住了,我曾记得他说过最喜欢自己那双漂亮的耳朵,他讨厌人类揪他的耳朵。
我看到一群人在伤害他的耳朵,就想去救他,然而我恨自己力气不够,也被按在一块板上。
后来二白不动弹了,我的耳朵也惨遭毒手,心里想着这样也好,兔生能和二白死在一起,也不算孤独。
可是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我的意识开始模糊,闭上眼睛听到人们嘈杂的谈话:
耳缘静脉注射20%的乌拉坦……
这句话高频出现,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完了,记得古兔有言,有一些兔子生来就为人类服务,临死前常常会听到:耳缘静脉,注射,麻醉,这样的词。
我使出浑身力气想要反抗,却再次被按住,人们有的在尖叫,有的在笑,那个好看的女孩儿却一脸愁容。我不甘心,又继续弹跳,但都没有用,那一刻我好绝望啊,为什么同样是身穿白色的外衣,人就可以决定兔的生命呢。
这些人手法都不熟练,在我的耳朵上插来插去,隐约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但我我还是决定再为自己争取一次。
又是徒劳……
这一次我又听到了人们说话,他们都说我顽强。
顽强吗?可还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兔生啊。
我感觉到浑身无力,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间,我瞥见那个女孩儿白色褂子上的“医”字。说实话,我只识得那一个字,小时候妈妈就一直跟我讲,我们这种兔子就是为这个字而活的,她还告诉我,兔生短暂,无论经历什么样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那一刻我才发现,眼前那一件件褂子才是世界上最洁白的东西,比我掉落的兔毛更白,也比窗外纷扬的雪花白。那个“医”字,也是世界上最鲜红的东西,比我流出的血更红,也比六月的玫瑰花更红。
我在心里说,二白,我们没有死,原来是找到了兔生的归宿啊。
后来我发现自己还活着,只是被麻醉了,他们剪开我的皮肤,轮流研究并且给我做动脉插管、气管插管。我没有病啊,我也能感到疼,但是我已经无力动弹了。恍惚间听到有人说:原谅我也是第一次给兔子做手术……
不知道你是说给谁听,反正我原谅你了。
我死在腊八这天,过了腊八就是年,春天快要到了。
兔生不算无憾,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能直立行走,尝一尝这人间疾苦到底有多深重。为何生命总被创伤,总要些血的教训?
而天堂的模样,应该是满园子的胡萝卜,夹杂些菜叶子吧。一场大雨过后,阳光泡在叶子上的水珠里,折射出崭新如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