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粒花生

SYJ比我大一岁,我们都称他为老军。老军住在村东西大街上,在我家西边,是我隔壁邻居的邻居。老军家街门也朝南,面向东西大街。我与老军都在啃窝窝头,但我发现老军的窝窝头上有撮盐,湿湿的发黄,那是一抹香油滴在盐上的颜色。老军撕下一小块儿窝窝头,蘸着油盐吃。奇香刺激了我的嗅觉,撩拨着我的味蕾。

我快步跑回家,让母亲也给我配上油盐吃。可我家只有盐,没有香油。母亲只好往我窝窝头上洒了一小撮盐,偷偷躲到屋子角落,倒上一滴水,骗我说是香油。我开心地跑出去,与老军并排吃。我也撕下一块儿窝窝头,效仿着老军,蘸着油盐吃。我吃不出香味来,而老军的奇香无比。我便跑回家,问母亲:“为什么我们的油盐不香,老军的那么香?”母亲骗我说:“咱家的香油放久了,香味淡了,都是香油。”我只好作罢,以为真是这样,依然把那滴水当香油,继续啃我的假油盐窝窝头。

老军有个老舅,是名残废军人。他有个大院子,地势比别人的高,地盘比别人的阔。老军爷爷由于成分高,为了能给儿子娶上媳妇,把老军父亲过继给了老军老舅。老军老舅依着军人的荣誉与光环,为老军父亲娶了媳妇,后来老军父亲做了村里的民办教师,小学时曾教过我。老军老舅的腿在战斗中受了伤,退伍后回到村里,养了许多鸽子。鸽子有时在院子上空绕圈飞,有时在院子地面上悠闲地踱,有时在屋脊上潇洒地走,偶尔飞往远方,傍晚总飞回来。老军的真名叫永军,这名字也是他老舅给起的。老军老舅受过伤,不单是腿受伤,更有心灵的伤,老军与鸽子就是老军老舅残后余生的心灵寄托与希望。

老军老舅拖着残腿,挪出屋门,坐在院子的罗圈椅上晒太阳。他随手撒些高粱到院子里。许多鸽子飞落下来,啪啪地用尖嘴啄地捡食吃。鸽子得到了驯化,常与主人形影不离。老军老舅打声口语,众多鸽子一齐往老军老舅方向飞。他伸出手掌,有的鸽子落在手掌上,有的落在肩膀上,东张张,西望望。

老军有个妹妹叫小英,这名字也是老军老舅给起的。小英比我小一岁,是我的小伙伴。母亲怕我受欺负,不让我跟男孩子玩,所以我与老军玩得少,与小英玩得多。有一次,我与小英在家门玩,她拽住我的手,拉我躲进我家的街道眼。她蹲在街道眼内狭窄的过道墙根处,把嘴巴凑近我的耳朵,悄悄告诉我:“我有好东西送给你吃,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她从兜里掏出一只小手帕,手帕微微地鼓,像是包裹着东西。她一层层打开小手帕,放在自己小手心。我看见一粒包着红衣的花生躺在手帕上,已经剥了壳,是炒花生。她说,她老舅只给了她两粒花生,自己吃掉了一粒,还剩这一粒,她要分给我半粒。她用小手把那粒花生掰开,分成两半,一半留下,用小手帕包好,另一半放在我手心,并叮嘱我说:“别让我老舅知道了,我怕老舅打我。”

我用右手拇指与食指把半只花生从左手心捏起来,放在鼻孔前闻了一下,是炒花生的味道,极香,舍不得吃,放进自己口袋里。等一个人的时候,我悄悄拿出来,把半只花生又掰成两半,吃了其中一半,满口添香。我舍不得全吃了,就把另一半又放回口袋,珍藏了半天,有空就伸手往口袋摸一下,终于禁不住诱惑,当天下午把另一半也吃了。

儿时的油盐窝窝头和半粒花生吃光了,香油和花生的香味却从未灭,我与老军、小英的记忆永远地、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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