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杨家刀法
师傅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路上的荆条，又左右望了望，抬头看了一眼两侧的山头。接着便听师傅大喊一声：
「劫镖的出来吧，莫要向怂包一样躲在草丛里！」
只听得窸窸窣窣一阵草响，便见小径两侧蜂拥而出一伙山贼，齐刷刷站到了荆条后侧列开阵型。为首的头领站了出来，双手抱拳作了个揖：
「久闻义信镖局梁镖头大名，不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北山帮头领杨一万，今日还要向梁镖头领教领教，还望梁镖头赐教则个。」
我在镖局行走也有两年了，倒是未曾听说过什么北山帮，想必是新组建的山寨毛匪。心想着以师傅的本事，收拾一顿便是。刚想冲出来大骂一顿，却被师傅按住胸口往后一推。师傅小声叮嘱道：
「你这痴根莫要冲动！看这位杨一万的架势，功力真真不一般，否则也不敢来劫我们的镖。你看他手上纹着山猫的弯刀吗？那是前朝杨猛将军家的图纹，这位想必是杨家刀法的传人。想不到杨家在今日竟沦落成山贼！总之不要硬拼，跟如此对手对抗只会徒伤我方人马。」
说罢，只见师傅将脸转向对面，满脸堆笑，双手作揖，语气温和说道：
「杨老大过奖了，大家都是买卖人，道上互相照顾才是正理，哪有什么领教不领教的？小梁我今日有事在身，不能陪几位好汉切磋切磋，实在遗憾。还希望杨老大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改日原路返回再找杨老大比划比划。」
只见那杨一万也依然满脸客气：
「小的我也是刚招徕兄弟做这笔生意，本来也不想劳烦梁大镖头，但镖头押着的可是广州府鼎鼎有名的王员外。我们对王员外也是敬仰备至，今日你们大可尽数通过，我们不会阻扰。只是这镖车上的丰厚财物，还辛苦员外和镖头赏赐一番，我这二十二号弟兄今晚也不至于挨饿。」
师傅笑了笑，伸手指了指两侧山上凸起的石头，然后再次躬身作揖：
「杨老大也忒谦虚了，明明还有两位大哥的分量，杨老大却故意少报，想必是在为员外着想。但是今日要辜负杨老大的一片好心了，这车上押的银宝一个也不能少。」
杨一万瞬间把脸一黑，「哼」地一声拔出腰里山猫图纹的弯刀，两侧山头的大石块后面马上露出了两个汉子，夹着弩枪朝着我们瞄过来。
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嗖」的一声，两道阴影忽地闪过，两位拿弩枪的汉子额头上已然各插着一把飞刀。只见师傅依然双手作着揖，似乎始终没有动过，根本看不出是他投出去的飞刀，其手法之快令人叹绝。
那边的土匪吃了一惊。但那杨一万面不改色，把大手一挥，二十余号人便喊着冲将过来。师傅发令：「亮青子！」亮青子是这一行的行话，也就是抄家伙的意思。我们听罢便纷纷亮出手中的武器，准备正面应战。
「慢住！」一声充满雄浑气势的喊声瞬间压住了喧嚣的战场，这声音必须有极强的内力方才发得出。无论在那个角落，听起来都像是有人正在你耳边说话一样。
我回头一看，竟是老师叔下的命令。这声音如此坚决，甚至连对面的山贼帮子全都停将下来。
老师叔缓缓步出阵列，狠狠盯着山贼头子杨一万，冷笑一声，用手展开披在身上的袍子，露出腰间两把短刀，用低沉的声音问到：
「杨一万，你可认得这两把刀？」
杨一万定睛一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顿时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也不顾身后一帮小弟怎么看，便发疯也似地往地上磕头。不，与其说是磕头，倒不如说用脑袋猛砸地面，古书里管这叫「以头抢地」，倒是很贴切。
「老双伯，小的刚没看见您老人家在队伍里，听闻您早已退隐，不料今日还能在此见到老双伯，刚才若有冒犯还望您宽恕才是。」
老师叔只是咳了一声，甩了甩手，便继续退回队伍中去了。那杨一万倒是也识相，赶紧使个眼色，所有山贼赶忙收拾起荆条撤开，让到两边的路上去了。
于是我们再次启程，从山贼们开的道中不慌不忙地经过。两侧山贼们都低着头，生怕惹出什么过错。
押镖路上我负责为队伍殿后，我们走离了几步，我听见背后杨一万小声对手下们说：
「亏得刚才没惹事，否则这杨家刀法，恐怕今天就要断在我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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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局走镖就是这样，少有想象中的打打杀杀和英雄武功。
我师傅常常教导我，镖局注重的是「以和为贵」，真正好的镖师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防范于未然」。这其实不难理解，镖局里培养一位有经验的镖师起码得好几年，一位能独当一面的镖头少说也要十年工夫。想想走一趟镖才挣得多少镖利，如果真像武侠小说中打打杀杀，每次出镖损失掉一两位镖师，那镖局早就关门大吉了。
之前说过，无论镖局、刺客、山贼，都是一门混饭吃的生意。既然是生意，就要讲究成本和利润，无论哪一方都是尽量缩减支出、增加收入。镖局和劫镖者构成了利益共同体，互相少动点干戈，这叫减支出；多给对方一口饭吃，这叫增收入。
要是这世界上一个劫镖者都没有了，镖局也得关门。师傅说，这就叫「唇亡齿寒」、「生死与共」。
是故接下来几日，大抵亦是风平浪静，闲话休提。
行走到第十日，听镇上的人说，原本我们要走的山路因为连日下雨，山体塌了，山下的路走不得。走镖的人很怕走新路，没有事先踩好点的路不放心。但无奈，既然山路被封，我们总不能冒这个险去走，只能选择绕道走一条平稳的新路。
约摸走了一天，我们路过了一家小村庄，小村庄大约有十来户人家，炊烟袅袅的，倒是一派活跃气象。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烈日当头，众人渴得不行。恰好田间耕作的农夫们三三两两走回村庄，聚到村间小路上的茶摊讨杯茶喝。我们一行人在村口远远望着，倒也想讨杯茶解解渴，便询问我师傅的意见。
镖师平日里很少在不熟悉的酒家茶楼饮食，但这只是一家平常的小村庄，而且村民们和茶摊老板倒也熟络，倒是不算镖师六戒里的「新开店家」和「易主店家」，所以我师傅也没有为难我们，但是叮嘱我们喝茶前务必试毒，并且兵器不得离身。
我们回头去叫老师叔，只见老师叔正站在一棵果树下，望着树上的果子。果树下围着几只鸡正在优哉游哉地晒太阳，树上几只鸟儿正叽喳叫着，不时还有一只小老鼠沿着树干往上爬。
老师叔一直盯着树上的果子，后来索性手脚并用爬上果树。我们暗暗赞叹，老师叔的年纪起码已过花甲，居然还有这等灵便娴熟的身手；心里也暗暗好笑，没想到老师叔平日何其严肃，但在这饥渴面前也像个顽童，想吃起果子来了。
「你们几个后生仔，我摘点果子俾你们食好唔好？」老师叔在树枝上问道。
那我们必然是欢欣雀跃的，这热死人的天气能有果子吃岂不美哉？老师叔一边给我们扔果子，我们便一边啃起来。树上果子很多，镖师们、王员外、轿夫们都分到了。我因为太渴一口气吃了三个。
我们终于走进村庄里，这个村庄倒是有些年头了，路边的树根都长进墙壁中去了，甚至沿着墙壁往上长到窗户边。小路上的青砖因为年代久远也坑坑洼洼的，前几天下雨的积水还在，有时候一脚踩进去还会溅起水花。
到陌生的地方，老师叔和师傅都是仔细地四处观察，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不过这个小村庄真算得上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问题呢？不过是例行防范罢了。
终于走到茶摊前，村民们三三两两，扎着裤脚翘着腿坐在板凳上喝茶聊天。三哥和五哥护着王员外，跟着其他镖局的镖师，以及挑担的轿夫，也走进茶摊去找个座儿。
我因为习惯走在队伍后面殿后，此时老师叔和师傅因为在检查情况，倒也走在我后面。就在我准备走向茶摊之时，我听见背后老师叔对师傅说：
「小心，我看到那边台阶砖缝里有血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