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深山结义
龙九乾虽时时防着他使毒,却哪里想得到他重伤之余,一口鲜血中竟也带着毒物,出其不意,鼻中闻见那股芳香,虽只一点,突觉胸腹间翻江倒海似的直往上涌,便欲呕了出来,眼前望出去茫茫一片,只欲流泪。
忙运神功,凝定心神,缓缓将这一股翻涌之气压将下去。他这一路内功根基本是自华山派正宗内功心法“三峰秀”中变化而来,却又得西域邪功“大漠寒”辅助,正邪相兼,极是厉害。之所以名为“三峰秀”,只因这路内功乃是华山派一位名宿百年之前观华山东、西、南三峰,独创一派奇功,且只行三脉,谓之“任脉、督脉、带脉”,向来内息之行,皆绕不开任督二脉,然带脉独奇,非但内息不至,医道亦且多忽。这位前辈却能独出机杼,凭着天赋异禀与本身极高的武功,竟然使得内息可至带脉。带脉在人身腰腹之间,络腰一圈,便如腰带。内息既至,则腰腹强健,生力无穷。只因这路内功气息主练此三脉,故称“三峰秀”,以与三峰相对。
而那“大漠寒”却是西域以为杀人恶魔独门武功,专行十二经奇穴,奇寒如冰,便如大漠中的深夜,龙九乾无意间习得。“三峰秀”主阳刚,“大漠寒”皆阴寒,而奇经八脉恰于人身十二经脉气血有着蓄积和渗灌调节之用,奇经八脉犹如湖泊水库,十二经脉之气则犹如江河之水。于是阴阳相济,导阴入阳,阴阳合一,已是天下一等一的内功。
当下龙九乾缓缓运气,将体内之毒缓缓逼了出来。诸葛门用毒果然名下无虚,他虽只中了一点毒,但待得毒物驱尽,却也累得长吁短叹,遍体是汗。寻那诸葛蜗牛时,早已不见了踪迹。
龙九乾心中叫苦不迭:“逃了这厮,清莹和尺须的毒却如何得解?”他性甚深沉,喜怒向来不形于色,虽然受挫,却也并不暴跳如雷。一面寻思救人之法,一面便跨过那条小溪,进了那茅草屋。
只见地上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人,清莹、尺须并那六个汉子以及滕冲、小宛或爬或卧,或斜靠着桌子,个个不醒,各人身上撒着些许杂乱的茅草。自是方才他和诸葛蜗牛相斗时冲破屋顶所致,幸喜那茅屋却并未倒塌。
龙九乾略蹙眉头,走到那姑娘身前,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她呼吸匀称,便如睡着了一般,却又别无异状,连叫得数声,兀自不醒。那黑衣侍从尺须也是一般。
他不明用毒之法,自也无法解毒,心内赞道:“诸葛门当真厉害,凭一张画儿便轻轻易易的毒倒了这许多人。”俯身抱起那姑娘,放在屋外,又进来提了尺须,一并放到屋外。心下一时踌躇,不知如何才能解毒。他扶那姑娘坐起,右掌抵在她背上至阳穴上,潜运神功,欲以内功逼出她体内之毒。然而,那毒实在奇特,运了半天功,那姑娘并无异状,只是不醒。试救尺须,依然如此。
他回身进来,想看看屋内这几人如何,一瞥眼,却不见了那两个小孩。
他吃了一惊:“那两个小孩子方才还在,怎的一眨眼不见了。”他环顾屋内,见并无其它可出之处,只有里间那厨房不曾去过,自己方才便在门口,这两个小鬼要出门须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定是还在屋内。
他也不将两个小孩子放在心上,直跨进厨房来,那厨房甚小,只有灶台,甚是粗燥,又无锅碗瓢盆,想来是那诸葛蜗牛匆匆间搭救,诸物不备,只为对付自己等几人而已。他“嘿嘿”一声冷笑,挑开灶间一堆杂乱的干草,只见滕冲抱着小宛,正缩在灶下。滕冲一对眼珠子不停地转,小宛却是依旧没醒。
原来这几人之中,偏是滕冲先前得诸葛蜗牛救治,他所用的那绒草想必可解百毒,所以滕冲当众人中毒之时,便没中毒。只是他知身处险境,小宛又中了毒,只能假装中毒顺势倒了下去。龙九乾和诸葛蜗牛门外相斗,他不敢出去,见龙九乾欲将众人带出,心道:“落入这人手中,不明来历的人,不知深浅,我才不去呢。”可是又出不了门,于是便抱着小宛悄悄躲在灶间乱草中。
龙九乾喝道:“出来!”滕冲无法,只得爬起来,扫尽头上脸上杂草,抱起小宛,走了出来。龙九乾坐在一张桌前,一眼也不瞧他,问道:“你这两小孩是做甚么的,干么在这酒店内?”
滕冲见他傲慢无礼的紧,心中有气,静站着不答。龙九乾猛地转头,凤眉倒竖,喝道:“你这小鬼为何不中毒,敢情是那诸葛蜗牛一伙的?”滕冲冷冷的道:“我不是小鬼,也不认识甚么蜗牛乌龟的。”
龙九乾见他竟然神色间毫不惧怕,反而顶撞自己,心中先自欢喜:“这小子倒有点傲骨。但他明明是个小孩子,偏说自己不是小鬼,故作大语,生涩的可笑。”便温言道:“好,小兄弟,你叫甚么名字?为何旁人都中毒了你却好好的?”滕冲道:“你不是也没中毒么?”
滕冲愈反着来,龙九乾愈是喜爱他。被滕冲反问了一句,龙九乾不禁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倒有骨气!我给你说,我没中毒,是因为我功夫好,难道你小子也有好功夫?”滕冲道:“我不会武功,为甚么没中毒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个农家小子,甚么也不懂得,大哥你不要拦我,我先去救小宛妹妹。”说罢望着小宛的脸,神色极是关心。
龙九乾呵呵大笑,道:“大哥!好,你叫我三声大哥,我便放你离去,如何?”滕冲斜睨了他一眼,一语不发,抱着小宛便往外走。龙九乾叫道:“你去哪里?”滕冲也不答,只顾往出走。
猛然间觉得左肩上一紧,龙九乾已将他提了起来。手上用力,滕冲只觉得肩上如有一把铁钳夹着似的,骨头欲碎,不禁“啊呀”一声叫了出来。龙九乾笑道:“你叫我三声大哥,和我结义为兄弟,我便传了你这功夫,你爱去哪便去哪。”
滕冲在他手中直如小鸡小猫,毫无反抗之力。疼得眼泪直流,但他咬紧嘴唇,斜倾了身子,抱紧小宛,却再也不叫出一声来。听得自己肩骨格格作响,疼得全身是汗,龙九乾掌心一阵热一阵寒的以内力攻他。滕冲几欲晕去,却不屈服。
猛觉肩上一轻,龙九乾放开了手,滕冲“腾”的一声便坐在了地上。小宛也滚在地上。龙九乾试出他果然不会武功,便道:“好小子,我不为难你了。日后必和你做兄弟,你不叫大哥也行。现在咱们先想法子先救这个小姑娘和我那两个朋友,如何?”滕冲呲牙咧嘴的道:“怎生救?”
龙九乾道:“先将这几个汉子也弄出去。”说罢伸手要扶他起来。滕冲赌气,拨开他手,自己忍着疼站起身来。龙九乾也不和他计较,抱起小宛,走出门外,将她放在地上那姑娘身边。回身进来,轻轻一拉,便扯下那个草帘子,跟着迈开大步,双手疾抓,将那六个汉子稻草人般的都掷出门外,妙在那几人疾飞而出,偏又极缓落地,一字排开,跌在地上,竟然一尘不起。滕冲瞧得直咋舌。
龙九乾摆摆手道:“走罢。”滕冲跟着出去。
龙九乾道:“听闻江湖上有一位名医,隐在这太白山中,你可熟知此间道路。”滕冲喜道:“是了,要解毒必要名医,有了名医不要解药也成,省得见那些使毒的人。那书生好厉害!”最后一句话似有讥嘲龙九乾之意,说诸葛蜗牛厉害,便是说龙九乾无能,腾冲说者无意,龙九乾却听者刺耳,但他也不和这小孩子计较甚么,赞道:‘你这小子,脑瓜子好灵。”又道:“只是此间山路极是难寻,听说那名医住在甚么跑马梁,却怎么寻得到他?”滕冲道:“跑马梁我倒是知道,却不知道有甚么名医。”
龙九乾道:“奇了,你怎知道?”滕冲笑道:“我自小在这太白山中长大,跑马梁在太白山顶鳌山脚下。离这里有点路程,不过走小路不到一日便能到了。”龙九乾喜道:“这就好了,只要知道地方,不怕找不到。”滕冲指指地上几人,道:“这么多人咱们怎带得去?”
龙九乾道:“只带这三人,其余的人待着罢。”说着指了指那姑娘和小宛,以及黑衣汉子尺须。滕冲道:“难不成让着六人死在这里?”龙九乾道:“便是想救,也带不得,除非你一个人带得上他六人。”
滕冲右手食指在脸上刮羞道:“紧巴巴的让人家认你做大哥,却这样没义气,见死不救,好意思做我大哥?”龙九乾大怒,道:“你胡说甚么,我怎的没义气了?”滕冲道:“你便是没义气,不然你便救了这几人。你若带得他们几个,我才认你是好汉子大英雄,才叫你一声大哥。”
龙九乾气极反笑,道:“你这小子胡说八道,我便带了他们去又如何。”滕冲喜道:“那我就叫你一声大哥,大哥!”
龙九乾“哼”了一声,不去理他。极目四望,对滕冲道:“你在这呆着。”说罢,猛地蹿了出去,刹那间隐在树木之后,不见了踪影。滕冲伸了伸舌头,暗道:“这人武功好厉害。”右手摸摸自己的左肩,兀自疼痛难当,放声“哎哟”了几声。忙去看小宛,只见她紧闭双目,兀自未醒。其他几人也是一般,不由得心下忧愁。觉得腹内饥饿,便自怀中摸出那几个窝头来,张嘴便吃。欲待喝那溪水,又恐有毒,只好和着唾沫咽了窝头。
眼见树影东斜,凉快了下来,天近黄昏,龙九乾还不见回来。心内焦急,伸长了脖子,不断向树林外张望。
忽听得蹄声得得,似乎有数匹马奔来,不由发慌。正欲拖开这些人,只见几匹马如风而至,后面马上一人,正是龙九乾。赶着前面奔着的五匹马,如风而至。滕冲大喜,忙迎上前去,拢住头前的一匹马。
龙九乾飞身下马,道:“他们怎样?”滕冲道:“呼吸仍在,有事没事可就不知道了。你哪里去寻得这么多马来?”
龙九乾飞身下马,一面将那姑娘和小宛放到一匹马背上横卧,一面道:“正遇上几个小贼,抢的。”更不停留,将那几个汉子一把一个扔上马去,有的马上两人,有的马上一人。他又将黑衣汉子放到余下的那匹马背上,扯下一些柔软枝条来,将这些半死不活的人在马背上用枝条缚住,以防马行颠簸,将他们颠将下来。滕冲还待说话,被他一把抓住,轻放在那黑汉子的马背上,喝道:“你头前纵马带路,我在后赶这几匹马。”右掌一挥,如刀一般砍下旁边树上一条树枝来,纵身上了小宛和那姑娘的马背,一手抱住小宛,一手抡树枝便抽马。
滕冲忙提缰催马头前奔去。
上了川道那条路,滕冲便当先向南奔去。他心里焦急异常,只怕耽搁太久,小宛和这一干人就没得救了。当下拼命催那马,风驰电掣一般沿川道驰去。
待得行到山脚下,天色已然全黑,四下里古木森森。太白山便在盛暑,山顶依然积雪,到夜间便一片冰凉。点点星光下,栈道如一条黑蛇般蜿蜒,沿着山脚爬上去。
滕冲驻马,待龙九乾赶到,便向他道:“大哥,这就是衙岭了,沿着栈道上去,便离鳌山不远了。”龙九乾抬头看那山,只见栈道勾连,巉岩巍巍,绝壁上树木长草在黑夜中黑森森的铺将上去,真不知高之几何?赞道:“好山!据闻三国时蜀相诸葛亮命陨五丈原,秘行至此地才得发丧,随行人员军士,放声大哭,想来这岭上哀嚎之声常常四起。兄弟,你怕不怕?”
滕冲道:“你才怕哩,诸葛亮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好人怎会出来吓唬好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秦岭山中到处都是三国故事,我从小听得可熟了,还有甚么刘秀,唐太宗的大将尉迟敬德,药王孙思邈都在衙岭这一带留下不少故事。我常去药王庙里玩呢,从来没见过甚么鬼哭鬼嚎的,你别吓唬我,上了衙岭,便是我家了,这个你不知道了罢?”
龙九乾原本只是想唬他一唬,没想到反被他抢白了几句。哈哈大笑,道:“好兄弟,果然一身是胆,不过,你知道的倒也不少。你不怕便好,但你还没说你名字给我呢。你就告诉大哥,然后咱们兄弟一起上这衙岭。”滕冲笑道:“我叫滕冲,你呢,大哥?”龙九乾道:“叫得好,似你这般忠厚义气的男儿,当你大哥也不枉了一生。我给你说兄弟,我姓龙名九乾,你记住了,以后咱们便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滕冲听他这般说,心中豪气登生,叫道:“好,我便认你做大哥。从今而后,我就叫你作大哥。大哥!”龙九乾笑嘻嘻的道:“兄弟下马,咱们便在此间当着无数古人发誓结义。”说着便下了马。
滕冲道:“大哥,你也太麻烦了,说了半天话,先救他们要紧!我说结义了便结义了,毫不反悔,哪来这么多麻烦事,你以为我没听过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么?”龙九乾笑道:’兄弟说的是,倒是大哥俗了。只因认了你这个好兄弟,心中欢喜得紧,连救人的事也忘了。兄弟,咱们上岭去。”说罢一纵上马。又问道:“兄弟,你肩膀还疼么?”滕冲笑道:“大哥你忒也多心,这时才问,不太迟了么?”
两人哈哈大笑,心中都自欢喜。龙九乾又道:“但兄弟的年纪总得和我这个做大哥的说说罢,不然我这兄长可做的够糊涂的。为兄虚度二十八年,兄弟你呢?”滕冲道:“我十五岁了。”龙九乾道:“好!英雄出少年。兄弟年纪虽轻,但为人义气的紧,做哥哥的很是喜欢。”
当下龙九乾砍下几根松枝,点燃了做火把,给滕冲一枝走在前,自己持一枝在后。在凹谷处转了一个弯,涉水而过,乱石之中,露出栈道一端来。众马畏险,踌躇不前。
二人下马,牵马饮了水。又再查看了一番,众人除了不醒之外,一如既往。于是将马背上受颠簸而欲坠落的人扶正缚好。
松枝燃烧得“啪啪”直响,滕冲道:“大哥,栈道难行,牵马上山罢。”龙九乾道:“兄弟说的是,你先将马拉上山道,在前直行,我在后照料。”
当下腾冲在前,栈道窄险,众马一字儿排开,滕冲在前,龙九乾在后,慢慢地向上行去。
周遭一片黑暗,那秦岭栈道,极是难行,在几乎无路之处,凿出窄窄的一条山路来,实在无路可凿,便以铁钎将木板固定在绝壁上。两人行得极是艰难,群马虽然久经江湖风雨,一遇战事,便嘶鸣不止,却也被此时山道之险吓得阒然无声。
只听得马蹄在石上“哒哒”不断,滕冲人小身矮,他牵的那匹马鼻子里喷出的热气,不断在他脖颈里搔痒。他山道虽熟,但如此黑夜暗行,却极是少有,向后叫道:“大哥,侧着身子,慢慢的走,千万小心。”龙九乾在后答道:“兄弟放心,你大哥甚么没见过,自会小心,兄弟留意。”滕冲答应了。听得他在后面喃喃道:“人言蜀道难,谁知入蜀便得如此之难,可见诸葛武侯当日行军之辛苦。唉,天下欲成大事者,何惧艰难。”滕冲隐约听得他说甚么“成大事”之语,心内自思:“大哥定是江湖上做大事的人,听他言语,抱负不小。我自小在这深山之中,爹爹隐在这里十数年,却对我甚么也没说,我甚么都不晓得,今日结识了这个大哥,往后须跟他多学学。”心内欢喜,脚下便自轻快。
上到山腰,雾渐渐浓了起来。再行得一会儿,连人带马,全被雾气包裹,那雾好浓好大,火把照耀出去,也只是雾蒙蒙的一片,仅瞧得见眼前一二尺之外的物事。火光被雾中水露侵袭,也暗了许多。浓雾外夜枭之声朦朦胧胧,却也刺耳心惊。两人行得更加慢了。
再行一个多时辰,栈道渐宽,两峰之中生出一道夹道来,已不如下面之险。两人打起精神,行得便快了。
滕冲突然听到轻轻的“嗤挞”“嗤挞”之声,心下一惊。便嘘了一声停下脚步。那“嗤挞”之声依旧冲破浓雾传来,仿佛就在前边不远处。龙九乾施展轻功,直从几匹马头顶窜了过来,到腾冲身侧,问道:“兄弟,这是甚么怪声?”滕冲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是行路的声音。”龙九乾道:“甚么人深夜在这山道里行走,莫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滕冲道:“大哥,行路要紧。那声音似乎在前,你在后面多留意,不要让马上这些人有甚么不测。”龙九乾道:“兄弟说的是,你多留心。”说罢自到马匹之后,赶了马行,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握着长剑。
两人见怪,那声音却不见怪,依旧如前。滕冲自那山腹中历险之后,胆子更大,心道:“只要不是那怪物就好。”又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发出这声音者到底为何物,然而,雾实在太大,甚么都瞧不见。
猛地,那声音不见了,滕冲心猛地一跳,手中火把在身遭不断转动着照,睁大了眼睛细看。猛然惊得一声大叫。原来似是一张脸便在眼前,距自己不过一尺距离。忙疾退几步,靠在夹道石壁上。吓得群马一阵骚乱。龙九乾听得叫声,身形一动,便已窜到他身旁,倒转剑柄,一阵晃动,便在那物身上一阵疾点,全是将对方当作人连点他任脉十二大穴。
那物果然是人,“唉哟”一声刚叫出来,便倒了下去。两人移近火把细看,却见是一老头儿,斜倒在岩壁上,正眼睛睁得圆圆的,满脸惊恐的望着他们。他皱纹和胡子上竟然还带着雾水,背上一个竹篓,已然压扁在石壁上。
龙九乾道:“你是甚么人,半夜里在这山里做甚么?”那老头战战兢兢的道:“你是甚么人?老汉行路可没惹着你们?你们饶了老汉罢?”
滕冲听他口音便是太白本地人,便道:“老爷子别怕,我们的朋友受了伤,要去跑马梁。你怎的半夜里跑出来?”说着伸手去扶他。对龙九乾道:“大哥!”龙九乾道:“兄弟,人心险恶,穴道不能解。”滕冲道:“大哥,他只是个山里的老汉,你给他解了罢。”龙九乾道:“兄弟也太良善,你没吃过亏便不知道。”说着剑柄一路颤动,解了那老汉的穴道。又对他喝道:“你若使奸,这便是榜样。”手腕一翻,滕冲火光里只见那老头胡须已然不见,却被他一剑剃光了。那老头只觉下边一凉,还以为龙九乾要杀他,吓得一声也不敢响,却不知胡须已然不见了。
滕冲道:“大哥好功夫,但别吓着大爷。”扶那老头起来,那老汉哎哎呀呀的爬起来,道:“跑马梁可远喽,哎哟,摔断老汉的腰了。你这人真无理,老汉自己走路,你也管?干么拿刀子吓我?娃儿,跑马梁去不得!”他夹七夹八的说话,怨怼龙九乾,却又对滕冲极亲切的说话,滕冲暗暗好笑。但“跑马梁去不得”这句话两人却听得明白。龙九乾忙道:“为甚么去不得?”
那老汉并不转头,不理龙九乾,对滕冲道:“娃儿,跑马梁去不得,今日午时一群凶神恶煞般的人闯到我们庄子里,也没见他们动刀子,便弄死了好几个人,哎,这群畜生。老汉的孙子看热闹,也被他们伤了,脸色发黑,像是中了毒。老汉常年在太白山里,识得一些药草,想独叶草或者能解那毒,挂念孙儿安危,便跑出来寻独叶草,好不容易寻到,却迷了路,这不才寻到路,从这岭上爬了上来,夜已经深了。谁料得遇上你们,害得老汉摔了一跤。怎么,你们也是寻独叶草?”
滕冲听他说了半天,还没说出为甚么跑马梁去不得,龙九乾便道:“你只说跑马梁干么去不得?”老头“哼”了一声,不答他话,龙九乾大怒,心道:“你这老家伙活得不耐烦了。”但不好对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头发怒,便道:“兄弟,咱们走罢,莫听他满嘴胡柴。”
滕冲道:“大爷,你孙儿没事罢?”老头黯然摇头,道:“哎,可怜的娃儿,也不知这会儿咋样了。听我说,娃儿,日里那伙凶人也在问去跑马梁的路,想是也去跑马梁了,那伙人太凶了,胡乱的毒杀人。你一个小孩子还是别去了。”
滕冲道:“大爷,跑马梁我们是定要去的,你快回家罢,你孙儿还等着你的药草呢。来,我用马将你驮上去。”龙九乾道:“兄弟便是多管闲事。”滕冲求道:“大哥,带着他罢,他孙儿病了,心里着急。”便把老汉扶上驮着黑衣汉子尺须的那匹马。正要行路。龙九乾道:“兄弟,你去后面,我在前面。”说着解了马缰,牵了那匹马便行。滕冲知道他不放心那老头,要亲自看着他,便道:“也好。大哥,你别伤他。”
当下滕冲在后,龙九乾在前,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山路渐渐平坦,上到山腰里一片平地上来。
此处雾气却并不甚浓,连点点星光也依稀瞧得见。那老头叫道:“好了好了,多谢两个娃儿,老汉便从这个小路斜穿过去就行了。”龙九乾喝道:“谁是你娃儿?”吓得那老头几乎跌下马来。滕冲忙跑到前边,扶那老头下马,递火把给他,道:“大爷,你拿着这个快回去罢。”那老头摸着他的头道:“乖娃儿,跟我那孙子一样疼他爷爷。娃儿,跑马梁不去也罢。”滕冲摇摇头,那老头叹了口气,俯身在他耳边说:“娃儿,你是个好娃娃,你这个大哥心气高,肚量却小,你小心别吃他亏。”龙九乾喝道:“你这老鬼乱嚼甚么舌头?”他内功深湛,老头声音虽轻,却也字字听得清楚。滕冲笑道:“大爷你快去罢。”那老头被龙九乾一吓,瞪了眼睛道:“你吓我老汉做甚么?”将火把塞给滕冲,道:“老汉走了一辈子山路,用不着火把。”伸手去摸胡子,还想摇头晃脑的讥讽龙九乾几句,一摸之下,却不见了胡子,吓了一大跳,知道被龙九乾方才一剑剃去了,自己竟然不知,倘若他在自己脖子上也是这么一剑,恐怕脑袋搬家了都不知道。心中觉得惧怕,转身便走,黑暗里听他说道:“娃儿,你要小心。”龙九乾只气得脸色苍白。滕冲忍着笑道:“大哥,走罢,再有几个时辰便到了。”
当下两人各自上马,在暗夜里缓行。此处地势平坦,滕冲极目四望,却甚么也瞧不见,心里黯然道:“我从小长在这片平地,现在脚下踏着它,却再也看不到它了,就连爹爹,也再看不到了。”心下伤心,几欲落泪。黑暗中龙九乾却并没发现。
黎明的黑暗一过,天便蒙蒙的亮了起来。远处山坡上零星亮起灯光,想是已有农人早起了。再行一阵,眼前一片彤红,只见前面山峰顶上一大块灰云厚厚的压着,便似要跌下来一般,太阳露着一点脸,红光四射。滕冲指着那山峰道:“大哥,这便是鳌山了,沿山路从拔仙台登顶,过去便是跑马梁了。左边这座山峰,便是拔仙台了。”
龙九乾赞道:“鳌山故称武功山,武侯一生数战于此,果然名不虚传。你看那积雪,望之皓然,令人神往。相传远古时代,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那时中华大地上洪水纵横恣肆,相互冲激,灾害连连,大地震动,地维不稳,东海龙王第九子神鳌,献出四足,以立四极,但从此不能游泳爬行,女娲念神鳌断足之功,谴断足神鳌雄镇中央,分流南北,从此天下风调雨顺,水流东去,地维沉稳。鳌山从此成为一道雄伟的龙脊,横亘在天地之间……”滕冲笑道:“都甚么时候了,大哥还有心思夸山。我先去寻点吃的,让马儿也吃点青草。”龙九乾一笑,道:“好山河不由人不夸。”
滕冲跳下马去,在水流边上的果林里,摘了些时下果子,用衣襟揽了,跑回来,分给龙九乾。腾冲怀中还有两个窝头,两人便就着果子各吃了一个窝头。然后察看众人并无异状,呼吸尚在,绑缚的枝条并未松动,当下放心了一大半。待众马吃了一会儿草,上马便行。
虽在夏日,拔仙台山腰白雪依旧处处都有。抬头望之,只见峰顶庙宇凌空,锷刺蓝天。迷雾缭绕,山头忽隐忽现。
两人早下了马,牵着马匹,拨草避树,艰难而行。马匹行得更是艰难,待有极难上去之处,龙九乾便以神功在那马后股上一推,方将马儿推上去。
上得拔仙台顶,已是日中。极目远眺,果真是“会当凌绝顶,一览群山小”。北望秦川,渭河如带,蜿蜒曲迥,川原似棋盘,阡陌纵横。四顾环视,或石河石海广布,似浪涛翻滚奔腾;深涧、悬崖如刀劈剑削,深不见底;山峦重叠,如犬牙交错。唯拔仙台如鹤立鸡群,群山揖围其下,如众星捧月,景象别致。
两人向东北行过文公庙梁,又向西行,跑马梁便在眼前。只见无数大小不等的棱角状砾块遍布,覆盖山梁及台原,连成一片,状如石块构成的海洋、河流。粗大砾石围绕细粒土和细小碎石呈现各种图案,外缘粗砾排布成石环,像极了马踩过的蹄印。
龙九乾道:“这便是跑马梁么?怎地不见住得有人?”滕冲笑道:“大哥别急,这地方怎么住得了人。”伸指指着山峰道:“去年我跟玩伴们到过这里,过了这四十里跑马梁,鳌山坡上多有凹进去的平坦地面和冰湖,那里便住有人了。”
龙九乾道:“那便走罢,这鸟医,住得这般妙,教人好难找寻。”两人拉着马便行,石块遍地,马匹极难收束,亏得龙九乾费尽力气,才将它们赶在一起。这四十里一走便是一个多时辰。跑马梁尽头,鳌山依然高耸上去,白雪灿然,滕冲直觉呼吸艰难,身上颇冷。
寻山间小路前行,只见山苍林密,绿草丛深,云低如带,百花争艳。却又奇松遍布,冰雾晶然,两人头上、衣上、马的毛发上,竟然也沾着点点半冰半水的晶莹之物。龙九乾赞道:“唐张旭游鳌山作诗云:‘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已沾衣’,果然不假。”
时上时下的行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片极缓的坡地,依坡而下,错错落落的住着几十户人家,下望只见石峰林立,山石峥嵘,巨石嶙峋,千姿百态。侧望则层峦叠翠,势若屏风。山风中人语隐隐,鸡鸣狗吠之声相闻。龙九乾道:“这些人倒会享福的紧,他日江湖功成,我必来此住到死。”滕冲笑道:“大哥来时小弟陪你。现在先寻那大夫,大哥说他住在跑马梁,想必是这里了。”
两人寻了一户人家,龙九乾问那农夫道:“劳驾大哥说一声,你可知名医‘隐回春’家此处哪里?”那农夫道:“甚么‘隐回春’没听过,只有一个看病的大夫,唤作张先生。喏,转过这个山坡,他便住在那边坡上。很好寻,他的家在最顶处,头顶住着一户人家,左右两边各住着两户人,门下边一字排开,住着四户人家,夹在中间的那户便是他家。”两人谢了出来。
滕冲道:“大哥,那叫’隐回春’的大夫在这里吗?这人怎么叫这么个名字?”龙九乾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隐回春’并非他的名字,却是江湖人给他的字号,说他妙手回春,为人又大度,不喜沽名钓誉,只爱悬壶济世,所以叫‘隐回春’。他本名叫作杜畏药,曾在龙帮里做大夫,神手妙医,名满江湖,后来神龙太后干预龙帮大事,夺了大权,俨然一帮之主。此人不忿一个妇人玩弄手段、残杀帮众,将好好一个称霸江湖、独尊为王的龙帮搞得四分五裂,乌烟瘴气,听说他一怒出帮,隐居在太白山中。”
滕冲道:“那位大叔不是说了么,这里没甚么’隐回春’,只有张先生。”龙九乾笑道:“贤弟又不知道了,这张先生必是他,想是太白山中药草遍地,药王孙思邈都曾隐居此地精研药草,他便也学药王,隐居于此。嘿嘿,杜畏药,杜畏药,你看他这名字,真是妙得紧,可不就是‘毒为药’么?兄弟,天下之物,有害亦必有利,毒是药,药亦是毒。这位名医真是一语中的,看得如此透彻。他日咱们兄弟雄霸江湖,必要记得此理。”滕冲细思他的话,果然觉得甚是有理,只是雄霸江湖甚么的,他倒不心动。
两人边说边转过山坡,那农夫说得倒甚清楚明白,果然一片缓坡上,淡淡山雾中又住着三十四户人家,最顶处一片松林下,住着一户,下边左右各两户,最下边一字排开四户,柴篱笆中间赫然围着一间茅草房子,周遭奇花异卉围着,更兼怪树层次。
两人大喜,将马在松林里栓了,奔下坡来,直到那几间茅草屋前。两人鼻里都冲进一股奇怪的味道来,花香不似花香,药草不似药草,淡而不浓,却又处处皆闻。
只见柴门外脚前一小块斜地上,生着一片奇怪的青草,密密麻麻,叶子圆如拇指大小,径高三四尺,两两相贴,开着五出淡黄花儿,草茎上结着角儿,状如马蹄,层次相连,淡黄中衬出一片青绿色,极是好看夺目。两人却不识得是甚么,正感好看。滕冲忽指着这片怪草外的青草上,喊道:“蛇!”
龙九乾瞧时,只见除了眼前这片怪草外,各种花卉之间、青草之上竟是爬满了蛇,那些蛇儿全是三四尺长,身作黄色,却布满黑点,头作三角,昂起了头,伸出信子乱舞。奇怪的是,这么多蛇竟然突然而来,却没半点声音,宛如从地下钻出的一般,以自己的耳力,竟然没听见丝毫声息。心里暗叫一声苦:“我怎地如此大意,这村落里明明不似前边那个村子,无一点人声畜叫,可见不对头,只因一时高兴,便忘了这个。真是蠢材!奇怪,这高山上却哪里来的蛇?”
只见群蛇乱舞,四下里已将两人围在中间。猛地里一声极尖利的口哨从远处下边的茅舍中传出,群蛇猛地昂起了头,信子晃动,嘶嘶声大起。
说也奇怪,那些蛇儿却不到二人身边来,绕过这片怪草,径向那柴门涌去。腥味掩过了那股怪味,两人直欲作呕,瞧得极是难受。
龙九乾心知这片怪草非同一般,一拉滕冲,直跳进那片怪草中间,寻间隙站住脚跟,并不踩踏一颗怪草。群蛇耀武扬威,潮水般涌过,却不到二人身边来。
群蛇之后,山雾隐约处,显出七八个白衣人来,这群人行走奇特,便如脚不沾地,倏忽近前。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女子,面目如画,肌肤甚白,却一脸狠戾之气。她瞧见滕冲二人,似乎略觉奇怪,但只是眉毛略蹙,一瞥而已,似乎并不在意这两人。她走到那柴门前约两长处,便停住脚步,对着柴门内的茅草屋叫道:“杜老儿,你为何同我诸葛门过不去?诸葛门伤了的人,你也敢救?”
龙九乾心道:“又是诸葛门,都寻到这高山上来了。嗯,是了,听她所说,似乎是诸葛门毒了甚么人,那人却寻’隐回春’来救治。哼,这群只会使毒的幺魔小丑,这次撞到我手里,绝不会给他们逃脱了。”他要瞧瞧“隐回春”到底在不在此,再作打算,故而心下虽怒,却并不作声,携滕冲静静的站在那片怪草里。
转头去看那茅屋时,只见木门紧闭,屋中毫无声息。龙九乾心道:“原来‘隐回春’并不在家。”
那女子道:“哼,凭你这一点决明,便想挡得住我的蛇儿,装缩头乌龟不敢出来?!好,我便逼你出来。”说着迈步而前,将那各种花卉踩倒一片,径到柴门前。那些蛇儿见到她来,便争先恐后的让出一条路来。与她同来的那几人却并不动身,口里吹着哨子,催促蛇儿向前。
这一片怪草直铺到柴门前,蛇儿便都避过,一霎时连篱笆上都挂满了蛇。滕冲悄声道:“大哥,原来这怪草叫作决明,蛇儿怕它。”龙九乾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且仔细瞧着。
那女子飞起一腿,柴门应声而倒,她一声唿哨,群蛇不断钻将进去,霎时间涌到茅草屋前,四下围住。直压平了院内无数花草。那女子叫道:“杜老儿,你倒是出不出来?”腾冲心想:“她干么不进去一瞧?屋内有没有人,一瞧便知。啊,是了,她们用毒,但也怕神医的毒。”
只听得茅屋内一个清越苍老的声音道:“贤客少待,待老儿救治完这两位病人,便来相会。”龙九乾喜道:“原来神医在家。”随那女子而来的几人对龙九乾怒目而视。龙九乾视若无睹。
只听得茅草屋内那声音道:“原来还有贤客?少待,少待,恕罪则个。”龙九乾面对茅屋,躬身抱拳道:“神医请自便。在下龙九乾,携义弟滕冲在此地静候,正要见识神医妙手。这几条小虫嘛,在下先代神医打发了。”
他语声未落,身后那几人已然大怒,“龟儿子的放屁”,“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的乱骂。龙九乾并不理会,暗运神功,蓦地背对着那几人向后一纵,如电而至,一招“双云出岫”,那几人还未看清他身形,已有两人被双掌击在胸口,卡擦擦胸骨齐断,叫都未叫出一声,便滚下山坡去,在断崖处跌落,竟然不闻一声。
另一人虽然身子一矮欲躲,却仍被他阴掌击中面部,这一掌蕴含“大漠寒”内功,只将他面上凸出来的部分打得和脸一样平,鲜血不见,却猛然间面目全青,极是恐怖。虽然一时未死,却倒在地上鬼一般嚎哭。余下几人吓得纵了开去,防他掌击。
却见龙九乾早已回到腾冲身边,神定气闲地站着,便似方才他没动过一样。
茅草房内那声音急道:“不可!贤客手下留情,老头儿门前向来不死人。”龙九乾抱拳道:“是,在下冒昧了。”那声音便不再说话。
那女子转头看了龙九乾一眼,冷冷的道:“好俊的功夫!诸葛门的事,阁下最好少管。”说罢也不待龙九乾说话,便仍旧转过头去。只见她双手隐在袖中,往前一挥,口中叫道:“杜老儿出来受死罢。”那木门被她掌力一撞,“啪”的一声,向里倒地。她口中一声唿哨,群蛇猛然向屋内涌去。
滕冲急道:“大哥,快救大夫!”龙九乾正欲出手,只听得屋内那声音道:“呵呵呵,好娃儿,别人都叫老夫神医,便只有你一人叫我大夫,叫得好,叫得妙!”只见群蛇在他语声中后退不迭,翻翻滚滚的退出茅草屋来。
屋内走出一个身穿灰布袍,满脸红光,黑发黑须,面带笑容的矮老头来。他往出跨一步,群蛇便退避三舍,退避不及的,肚皮一翻,挺几下身子,扭曲盘旋一番,便不再动了,瞧来是死了。龙九乾心道:“这老儿的药物真是厉害,内功更厉害,竟然以内功逼撒药粉,令群蛇丧身。”
“隐回春”走到距那女子三尺之处,便站住身子。
他不怪人家破门驱蛇毁花之罪,竟然笑嘻嘻的抱拳道:“这位姑娘好大的火气,毁了老头儿不少心血。年纪轻轻,还是不要动肝火的为好。”那女子鼻孔里“哼”了一声道:“老不死的死东西,由得你说本姑娘?”袖内指甲轻弹,嗤嗤两声,三股白色的粉末分左中右三路便向他射去。
第六回 独叶奇草
只见”隐回春“微微一笑,并不动身闪避,只将右手抬起轻轻抚弄胡须,袍袖便挡在身前。那三股青烟般的白色粉末在他身前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龙九乾大声赞道:“神医好内力!”那女子秀眉微蹙,脸上略显惧意,心道:“这老家伙好生厉害,行若无事的便化解了我这’三罗夺命烟’,他又有克我毒物的法门,看来今天是讨不了好了。怎生想个法儿弄死门外这管闲事的,出了本姑娘这口恶气?”略退两步,正自心内盘算。“隐回春”抱拳道:“姑娘可是诸葛门’五毒大使’中的‘紫烟大使’诸葛紫烟?”那女子“哼”了一声,并不答话,看来是默认了。
“隐回春”脾气极好,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老头儿身居深山,远离江湖,然而医者本性,人命垂危不得不救,倘若因此而伤了贵门派的面皮,还请恕罪则个。”说着深深一躬,脸上神色甚是诚恳。诸葛紫烟道:“既然杜老儿这般说,本姑娘便饶了你这一次,只是屋内那几人却是诸葛门要犯,但离此间,诸葛门必取他们性命,到那时杜老儿有本事就把无头死人救活罢。咱们走!”说罢一挥袖,转身出来。那些未死的蛇儿早已涌到门外,给她让开一条路。
龙九乾冷冷的道:“诸葛门好霸道好傲慢的口气!”诸葛紫烟听他言语无礼,立即柳眉倒竖,踏着那些怪草直走到他面前,也冷冷的道:“阁下这笔账,迟早得算。只是阁下面生的紧,敢报个万儿么?”龙九乾道:“不敢,龙九乾随时恭候芳驾。”顿了一顿,又道:“要不,便在此处如何?”
那几个站在他身后的人,听闻他言语辱及上峰,齐声怒斥。但惧于他的神威,不敢上前。龙九乾头也不回,随手在地上一抓,向后一扬,那几人同时“啊呀”一声,门牙掉落,满口鲜血。他们距龙九乾有五六丈距离,却被他在地上抓几块土块随手一挥就撞断牙齿,竟然连瞧也没瞧一眼,这暗器功夫和手上的劲力真是非同小可。
诸葛紫烟见他两次出手,都是轻而易举便得手,武功之高,直是平生仅见,知道非他敌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上突然一笑,对滕冲道:“这小孩子真英气。”说着伸手来捏滕冲的脸蛋。龙九乾嘿嘿一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右掌隔着她的衣衫在她臂上轻轻一按,她手臂疾缩,口里“哎哟”一声叫,顺势退了出去。口里“咯咯”的笑道:“他也算男子?!”滕冲正待说话,只觉鼻中一阵淡淡的香味冲进来,龙九乾双掌拍击,在身前上下左右一阵轻拍,掌掌都拍在空中,但他拍一掌,诸葛紫烟便疾退一步。那香味也随即消失。滕冲才明白原来她又在使毒,若不是大哥功夫好,说不定此时两人早都横尸当地了。心里对诸葛门不由得一阵厌恶。
诸葛紫烟被龙九乾掌力所逼,毒气反扑自身,虽然毒物及身,于她毫无伤害。但龙九乾的掌力却雄浑异常,一掌掌的叠沓而至,只能避其锋锐,不断后退。这样一来,十数掌后,竟然又退入柴门内。其余诸葛门的人见双方动了手,不顾牙断嘴疼,都扑了上来。龙九乾气定神闲,右掌还是轻拍,左手回到身后,连拍五掌,这五掌却是极重极慢。但听得身后单刀、药叉、链子枪仓啷啷落地,五个人却一声不发的萎软在地,口、鼻、眼中鲜血不断流下。
“隐回春”急道:“贤客且住手,老夫门前向不死人。”龙九乾收掌道:“是,在下冒昧了。”住手不攻。他掌力一撤,诸葛紫烟如释重负,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使尽力气,方才站定脚步,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深吸一口气,脚尖在地上一点,猛然向龙九乾扑来。她左掌连挥,一股极粗极香的紫烟向龙九乾直捣过来,跟着五道极细的五色烟尘并头袭来,这次却是连腾冲也在她紫烟攻击范围之内。她右腕翻处,一把极尖极细的明晃晃的匕首如蛇一般,在空中蜿蜒向龙九乾面门刺来。紫烟、匕首,同时进袭,原是她的拿手好戏。那紫烟中,含有她诸葛门的独门毒物,“五毒大使”各有看家毒物。她第一股紫烟,看似粗若儿臂,实则只是扰人心神,紧跟着的五道细烟才是真正攻敌,如锥如刺,更兼含有剧毒。防得了粗烟,防不了细烟,粗烟既可分作几道细烟,细烟亦能合成一股粗烟,当真变化莫测。她又以匕首在烟丛中抵隙进击,招数狠毒奇幻。
滕冲刚叫了一声:“大哥小心!”却见眼前一花,诸葛紫烟竟然在半空中一扭腰身,落地脚尖在地上一撑,箭一般向“隐回春”射去,匕首直刺他面门。滕冲又叫一声:“大夫小心。”
龙九乾大怒,抓住腾冲背心,掌心力道一吐,腾冲竟平平从紫烟之上飞入柴门院内,稳稳站定,便似龙九乾抱着他放在院内一般。这一来,腾冲反而在“隐回春”身后,躲过了紫烟。只听龙九乾喝道:“不知死的娘们儿!”也不见他屈膝用力,身子疾飞而出,后发先至,竟然一把抓住诸葛紫烟右踝,向后一扯。却没扯动她身子,微觉诧异之下,才见“隐回春”双手合掌,将那柄匕首夹在双掌之中。
龙九乾这几下,当真兔起鹘落,快得出奇,他出手掷人、躲烟、进击,一气呵成。不但诸葛紫烟大出意料之外,“隐回春”也是暗吃一惊。
诸葛紫烟被他抓住脚踝,被“隐回春”夹住匕首,登时全身临空。龙九乾有心试试“隐回春”的内力,手上加了三分劲。本来诸葛紫烟只要放开匕首,便免去了被这两大高手撕扯之局面。但她一时心慌,并未想到此点,只想到要击败其中一方才能脱身。当下凭着一股狠劲,左手五指连弹,毒烟攻击“隐回春”。左足凌空反踢龙九乾面门。
“隐回春”不为己甚,松开匕首,左手袍袖一拂,荡开毒烟,右手五指箕张,在她右腕上一抓,五指竟然一起抓中她手腕附近“外关”、“养老”、“阳谷”、“阳池”“阳溪”五处穴道。诸葛紫烟右腕酸麻,匕首落地。
龙九乾猛觉右手一轻,足影扑面,左手拇指一摁。他虽出招在后,但功力高强,眼明手快,诸葛紫烟左足足尖离他面门尚有三寸余裕,他却已一指摁在她左腿膝弯“阴陵穴”上。他有心惩处诸葛紫烟的狠毒,这一指用了六分力,且用拇指,拇指虽不灵活,但力沉却远胜其他诸指。诸葛紫烟哪里承受得住,只觉全身一震,膝弯犹如被海底玄冰中千年冰锥刺入,顿时无觉。踢他面门的那一足终究作废。龙九乾更不留情,左手指变掌,便向诸葛紫烟左腿上斩去,这一下若要斩上,虽是肉掌,却也要卸下她半条腿来。
“隐回春”急道:“手下留情。”他没龙九乾招快,此时手指堪堪离开诸葛紫烟手腕。见此情景,忙在诸葛紫烟小臂上一抬。诸葛紫烟蓦然凌空立起,右踝却还捉在龙九乾手中,便似龙九乾握着她足踝将她直举起来一般。龙九乾本欲一掌击断她左腿,听“隐回春”喝止,这一掌便也没再斩下去,顺势放开她足踝。诸葛紫烟右腕五穴被治,左腿膝弯一穴被重击,全身做不得主,“腾”地一声摔在地上。
龙九乾忿忿道:“神医,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饶她不得。”“隐回春”道:“贤士休急,一个年轻姑娘,误入歧途,让她去罢。”滕冲站在他身后,听到他的话,心中佩服:“这位大夫真是个大善人、大好人。”便道:“大哥,饶了她吧。”龙九乾喝道:“今日饶了你,他日江湖相遇,若还如此恶毒,须绕你不得。”将手隐在袖内,隔着衣袖,手指几点,便解了诸葛紫烟的穴道。
滕冲上前扶她起来,龙九乾道:“兄弟,这女人全身是毒,别碰她。”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滕冲道:“大哥,她伤成这样了,扶一扶怕什么?”将她扶了起来。诸葛紫烟手腕没事,左腿却又疼又冷,站立不住。滕冲道:“大哥,她在打颤。”龙九乾“哼”了一声,右掌在她肩上一拍,一股热气从她上身直冲膝弯,那股阴寒之气便减了许多。龙九乾衣袖一挥,在她肩上一推一送,诸葛紫烟便飞了出去,落在蛇群中,压死了十数条蛇儿。龙九乾喝道:“快回蜀中去,年纪轻轻的姑娘,别学这些歪门邪道。还有,回去告诉那个诸葛蜗牛,别让我再碰见他。”
诸葛紫烟一声不吭的爬起来,蛇儿也不顾了,一瘸一拐的向坡上那片林子里走去。
龙九乾抱拳道:“冒昧打扰,神医恕罪。”“隐回春”笑道:“不妨,不妨。敢问义士,是否便是当年在塞北举事,反抗龙帮的龙天翔龙大侠?”龙九乾道:“不敢,正是在下,神医好眼力。”“隐回春”笑道:“义士之名,响遍寰宇。老夫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滕冲心道:”原来大哥在江湖上这么有名。“龙九乾道:“神医过奖了,龙某举事,原想为天下武林苍生求福祉,奈何才力不济,空留余恨,惭愧得紧!晚辈此来,乃是因为几位朋友受诸葛门荼毒,特来求救,万望神医援手,感激不尽。”
“隐回春”道:“唔,有病人么?快快带过来。”却听得龙九乾叫一声:“不好!”转身便向小宛等所处的那片林子上奔去。滕冲也明白了,诸葛紫烟正是向那片林子去的。想起她的心狠手辣,不由得一颤,又安慰自己:“她不会伤那几人的。”但终究还是不放心,转身也往出奔。
“隐回春”一把拉住他,笑道:“小兄弟,别急。你不怕蛇儿么?”滕冲定睛一看,只见柴门外篱笆上那些没有主人指挥的蛇儿正自四处乱游,昂首吐信,心里不由的发毛。颤声道:“大夫,这些蛇儿住在这里不去怎的?我没大哥那本事,可出不去。哎,这些蛇儿也可怜。”“隐回春”摸摸他的头道:“好孩子,心肠好,便是本事。这些蛇儿恐怕非死不可,这高山之上,它们可活不了多久。”滕冲道:“那怎么办?”“隐回春”道:“不怕,老夫正好缺些药材,就用它们了。诸葛门培育的毒蛇,极是稀奇,用药正好。”他拍拍滕冲的肩膀,道:“跟着我,咱们去瞧瞧你的朋友。”
他无视群蛇,迈步便往蛇群里走去,所到之处,群蛇如潮退开。滕冲紧跟在他身后。一老一小来到屋后那片松林里。却不见龙九乾。只见马匹都在,中毒的八人中却独少了小宛。滕冲心中大急,几欲哭了出来。“隐回春”问道:“怎么了?小兄弟。”滕冲哽咽着说少了一人。“隐回春”道:“小兄弟不必担心。这山上都是寻常农家,并无恶人,必是那诸葛姑娘带走了你的朋友。放心,你大哥定是去追了,定能追得回来。来,咱们瞧瞧这几位朋友的伤。”滕冲想想有理,以龙九乾的本事,夺回小宛必不失手。
当下“隐回春”带着他,将剩下的几人弄回自己的茅屋内。跨进茅屋,滕冲一怔,只见草席上躺着三人,却是在秦岭山中将他父亲逼入绝谷的“涿州三雄”。三人都裸着上身,身上扎满了银针。滕冲一见他们,心中一把火立刻窜了起来。狠狠地瞪着他们,但这三人却似乎甚是委顿,竟不理会滕冲,便如不认识他一般。
“隐回春”道:“小兄弟,将你的朋友都放好躺在席子上。”滕冲才转过头来,将尺须等在草席上摆好,只见他们依然双目紧闭,呼吸轻缓。“隐回春”又道:“将这个小姑娘靠门边躺着。滕冲又把清莹的席子拉到门边。
这茅屋本就甚大,里面到处是医用之物,银刀、银针、药草、医书,占了不少地方,再挤上这许多人,已然没多少地方。滕冲只好站在门边,双眼瞪着“涿州三雄”。郝志雄便忍不住了,叫道:“你个小鬼瞪你娘的甚么?”
“隐回春”道:“气逆毒发无救,你还是静养的为好,否则你背上这些针不但救不了你,反而害了你性命。”他已瞧出滕冲同这三人不但认识,还有瓜葛。一边用银针在尺须人中上攒刺,一边道:“小兄弟,东边屋角有一束干药草,你点着了,拿出去给那些蛇儿闻闻。”滕冲又狠狠地瞪了“涿州三雄”一眼,自去拿药草。又问:“大夫,他们怎么样?”“隐回春”头也不抬,一一在诸人人中上扎针,道:“没甚大碍,诸葛门并没用绝毒。哎,胡乱用毒,徒伤天理。”滕冲放心了一大半,便找火镰点燃了一束药草,拿到柴门外熏那些蛇儿。
那药草无味,点燃之后,白烟甚浓,味极辛辣。群蛇遇着那白烟,竟然盘作一盘,昂起了头,再也不动。滕冲正自奇怪,只听得身后一人道:“兄弟,你做甚么?”滕冲大喜,转过身来,道:“大哥,你回来了,小宛救回来了么?”龙九乾神色黯然,摇了摇头,道:“兄弟,大哥无能,几乎寻遍了这山,也没见那妖女的踪迹。兄弟,你放心,便是踏平鳌山,闹翻蜀中,大哥也要帮你找到小宛。”滕冲伤心已极,想起小宛多难,身中剧毒,却又被那狠毒的女子劫去,生死难料,不由默然泪下。然而此时却已无法,龙九乾都找不回来,何况自己?龙九乾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在这里做甚么?”滕冲道:“大夫教我熏蛇儿。”回身只见群蛇逃逸,余下的数十条却都盘作一盘,一动不动。两人大奇,心中对“隐回春”的药物佩服无比。
两人携手进了茅屋,滕冲道:“大夫,那些蛇儿逃了,剩下的都盘住了不动。那些逃了的会不会伤了山里的人家?”“隐回春”道:“那无妨,它们闻了我的‘防风草’,不变作干尸为药的,便都失了毒性,即便咬了人,也无妨。”滕冲放下心来。龙九乾道:“神医,我的朋友怎么样?”
“隐回春”早已试完针,给各人服了药丸,正在药架上取药,头也不回的道:“喏,那不是醒了。”两人转头看,只见尺须慢慢睁开眼来,龙九乾轻轻摇了一下清莹,她也“嘤咛”一声醒了过来。龙九乾大喜,问道:“清妹,怎么样?”清莹满眼朦胧,问道:“表哥,咱们这是在哪里?那画儿呢?”龙九乾道:“甚么画儿?”清莹道:“咱们不是在看画儿么?怎么我睡着了?”龙九乾和滕冲都笑了。跟着那六个汉子都醒了。
“隐回春”道:“这位姑娘和龙义士是嫡亲妹子?”龙九乾道:“义士甚么的可不敢当,神医叫我九乾就行了。她是晚辈的表妹,从小一起长大,跟着我在江湖上已有些日子了。她这个姓有点怪,姓野。”野清莹听她述说两人关系,脸上略显晕红,娇羞不胜。“隐回春”蹙眉道:“哦,那就是了,哎!”
龙九乾见他神情不妙,惊道:“怎了?神医有话请讲。”“隐回春”道:“你二人青梅竹马,互有情愫,这本来是人之常情。”清莹突然听到这句话,不由的大羞,俏脸绯红,低下了头。“隐回春”却并不理会,继续道:“然而,诸葛门用毒之奇,实在令人佩服。你这伙人所中之毒,本来极平常易解。然诸葛门却另有奇法,使这毒不但令人中了便如酣睡,却又唯有一药可解。这也罢了,难不住老夫。”——说着不断摇头——“偏偏你这表妹是个女子,兼之心中有情。”龙九乾奇道:“是女子便怎的?”
“隐回春”道:“女子属阴,气息与男子全异,心中有情女子的呼吸,以及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更是异于常人。她中毒后,你并未将她和其他人分开。诸葛门这门毒药,叫做’一气散’,一旦及身,便与人身气息相关,毒性随气息而变化。各人气息不同,毒性便不同。女子气息与男子气息相混,毒性更怪。她心中有情,气息便异于寻常,以至于如今各人所中之毒,阴阳混合,条缕难分。虽都醒了过来,然体内毒物并未完全解去,时日久了,恐怕……哎……”说着不断摇头,脸上颇有歉疚不忍之意。
两人听了,目瞪口呆,无话可说。滕冲更是半懂不懂,难以明白。龙九乾道:“难道再也无法可解?”说这话时声音都变了。“隐回春”呆呆这屋顶,呆了半晌,才道:“有,哎,可那跟没有一样。”
龙、腾二人听闻还有药可救,各个大喜,连声问道:“是甚么?在哪里可以寻得到?”龙九乾躬身为礼,抱拳道:“求神医指点迷津。”语气甚是诚挚。
“隐回春”道:“不是老夫不救,实在是这味药太过珍奇。这药草唤作“独叶草”,普天下也就这秦岭之中有,然那都是古老相传,却是谁都没有见过。便是老夫,也只闻其名,未睹其容。我曾数十次入深山,几乎踩遍秦岭,却也没寻见。”
龙九乾道:“知道药名便好办了,我,我便粉身碎骨也要寻到。”滕冲也道:“我陪大哥同去。”
他二人兴致极高,却见“隐回春”一脸萧然。二人瞧着,不禁心底一凉。龙九乾心道:“天下事总要试过了才知成败,总不能因他一声叹息,我便颓然而废,难道眼瞧着表妹香消玉殒?她陪我出来,千里迢迢的奔波,我岂能如此便让她离我而去。”当下脸上神色不动,说道:“神医放心,龙某此去必得救命药草,只是烦请神医照料这几位几日,大恩大德,龙某他日必有回报。”说罢,对“隐回春”一抱拳,一揖到地,对野清莹到:“表妹,等我回来。”野清莹点点头,泪眼朦胧。他对尺须却不多说,只是微一点头,转身便走。
滕冲叫道:“大哥,我陪你去吧。”龙九乾微微一笑,道:“兄弟,你同我出来,大哥有几句话要给你说。”
待续——
前情可查看本人简书文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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