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凉山

  凉山彝族自治州,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位于四川省西南部。对于外界来说,可能第一次听见它的名字是从一篇名为“悬崖上的村庄”或是“凉山森林火灾”的新闻中得知。如果百度它的名字,你会找到很多各种各样的信息。作为土生土长的凉山孩子,而今我想说的是凉山的教育,准确点来说应该是职业教育。

  会东县,自治州大家庭中的一员,也是我的家乡。我小学的时候就读于县中心小学,小时候特别调皮,成绩也是特别的差,一年级时曾考过两科81分的“好成绩”。被老师请家长是家常便饭的事,被老师用侮辱性语言“教育”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有时候叫我妈也一块儿教育了。一年级升学时老师建议我留级,可一听到我的名字,各个班主任都不收我。最后我妈用我的曾用名去报名才成功留级。虽然我成绩不好,但也不是毫无优点,从小我便展现出了绘画的天赋,也凭此拿了在中心小学就读期间我唯一的一张奖状。后来因为一些家庭原因,我转校到了隔壁县的新华小学就读。在那所只有两栋四层教学楼,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的小学里,我遇到了对我人生有着巨大影响的两位老师。在她们循循善诱的教导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我的成绩也开始慢慢的变好了,从成绩垫底到班级前列,从不及格到每科九十多分,甚至是以前从来不敢想的一百分。我从二年级读到了五年级,后来又转校回到了会东。鉴于以前在中心小学的一些遭遇,我妈把我转到了另一所学校,直属小学。转校其实也不是说转就能转,毕竟学校不是我家开的。当时我要进的班级班主任按照辈分来说,和我爷爷同辈,是我的姑外婆。但她可能不太喜欢穷亲戚,我妈只好送礼。送完礼后谈妥了,不过没多久就反悔了,可能和她又新收两个转校生有关吧!。好像最后我妈送了钱才松口。终于几经波折后进了她的班里,但是我总感觉她是不太喜欢我,总挑刺。那时我的同桌是个带着眼镜,又瘦又小的男生。我和他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很讨厌班主任,后来他告诉了我他讨厌班主任的原因。他说他以前特别尊敬班主任,最喜欢的就是班主任的课,直到他在读四年级的时候,班主任说他是农村里的孩子,看不起他什么什么的……从那以后他贼讨厌班主任。

  在忍受了一年之后,我小学毕业了,谁也想不到我考进了参鱼中学的实验班。本以为终于跳出了火坑,结果却有进了另一个更深的火坑。我的初中班主任姓高,一个戴着眼镜,个子不高的女教师。那年学校一共21个班级,里面有3个实验班,我在中间那个班。我小学的时候一直想到中学里打球,所以进校后便开始组球队,打比赛,因为总是去打球,我的学习便落下了。我也成了班级里的倒数几名。班主任更是对我“关爱有加”。对于班级里调皮的,不按时完成作业的或是一些犯其他错误的学生,高老师总是有着特殊的教育手段,揪头发、打手心、用教鞭打小腿、用手掐,穿着高跟鞋踢等等,其中她的必杀技就是打耳光,在这方面,高老师是真正的做到了男女平等。像我这样不按时完成作业的或是不及格的,基本上每次上她的课都是像条狗一样蹲在讲台前上课。被高老师打过无数次,其中令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次晚自习的时候,那天我生病了,尽管我穿得不少,但是还是感觉全身冷得发抖。当时我真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高老师把我叫到讲台上,当着全班的面狠狠地打了我八耳光。估计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八耳光,这八耳光的印记不是印在了我的脸上,而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上……

  初一结束后,因为我考得不好,所以我的暑假作业是别人的三四倍。报名那天,检查作业的班委都不敢相信我能把作业做完。嗯~不过写完了也没用,高老师根本不想给我报名。请了家长,当着我妈说她的庙小,容不下我。我妈低三下四的求了她两天,她才同意给我报名。不过得让我写保证书,保证书里有一条就是违反班规三次自愿退学。报了名我妈就去云南做生意了。结果我妈刚走,我上课的第一天晚自习就出事了。那天是英语晚自习,还没上课的时候我在教室门口背单词,上了个厕所出来以后课代表就叫我们进教室了。没一会高老师来教室了,她问课代表晚自习情况怎么样,课代表说没什么情况。结果高老师又问了一句,你再想想,这时候课代表说,他在叫我进教室的时候,我不听,不进教室。我一脸懵逼的被高老师叫上讲台,她没问我一句话,也没让我解释。在全班同学注视下抬手就是两耳光,并告诉我,我只有两次机会了。在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脑子里涌出无数画面,终于我爆发了,我对高老师,不用等三次了,我现在就不读了。再后来高老师可能被我的突如其来吓到了,居然开始劝我好好读书,在劝我无果之后又找借口搜我身上有没有违禁品。最后让我写自愿退学书。接着在我办公室给我妈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我哽咽住了,我不知道怎么和我妈说,总感觉对不起她,良久才忍着眼泪对我妈讲:“妈,我不读了,叫外婆来接我吧,我回家了给你打电话”。就这样我妈连夜赶了回来。我妈回来后再没和高老师联系过,她去找了校长,这位校长是我二舅的恩师,和我二舅关系挺好。,而且当时刚从副的升为正的。我妈想让校长帮忙转校,得到的答案是不行。我妈又问能不能转个班,校长对我妈说,我们参鱼中学还没有转班的先例,不可能为了你破例。那时我妈也去了县中学问转校的事,人家的答复是,同县不能转校。直到我亲爸从外地赶了回来,亲爸收集了证据,写好了材料准备交到州教育局。在这之前亲爸给校长打了电话,听我亲爸后来告诉我,当时打电话约校长出来,校长说很忙没时间,于是他告诉校长他是某电视台记者,结果校长有时间了。亲爸和校长估计谈好了,吃饭的时候才叫我过去的。在饭桌上校长问我要不要转个班,我妈一口回绝,让校长帮我转校。就这样校长一个电话我就转校了。高老师也是运气好,保住了她的饭碗,碍于二舅和校长的关系,我妈也就没追究了。

  我是那个班里第十四个被高老师搞走的学生,有的可能换了学校继续读,有的学生可能就没有读书了。后来我才明白实验班的百分之百升学率是这样来的。当然,学校里不是只有一个这样的高老师,事实上有很多这样的高老师。

  转了学校,那里的老师很好,我也学了不少。2014年中考,我考了435分,高中录取分数线380分。我过了线,当时我的语文老师还让我就留着县中学,她还可以照顾一下我。结果最后我没上高中,我妈说让我去学医,学口腔医学,以后好就业。我读了中职。学校在成都双流线,叫川北现代管理专修学院,学校的信息是我在网上找到的。我和老妈还去实地看了看,到那儿一看,环境特别差,结果招生老师一句话就把我妈说服了,他说你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享受的。报名时一听我是凉山的,要让我交3000的保证金,又问我是彝族吗。因为我是汉族所以不用交。原来他们针对的是凉山州的彝族和阿坝州的藏族。既来之则安之,我还是很认真的在学医学知识。虽然学校很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们学校也有学生会,我是体育部的部长。记得有一次学生会开会,组织部部长问了我一个,既让我觉得好笑又让我感到心里难受的问题。他问我是不是凉山州的人在外面犯了什么事或是杀了人,只要逃回凉山就没事了。这个问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在成都待久了,我也经常听到人们谈起凉山,我发现凉山州在四川的名声很臭,人们一提起大多都是贬义,看不起,我也终于明白了有的学校为什么要收保证金。那是因为小部分品行差,爱打架,偷东西,不讲卫生的凉山州人给外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样的人包括我们学校也很多,以至于人们有了这样以偏概全的看法,但这不能代表整个凉山州人民都是这样。我很想改变外界对我们的看法,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告诉自己,出了凉山州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凉山。

  在这个学校学了一年,我慢慢的发现学校越来越不靠谱,因为我们的学生证迟迟没有办理下来,后来得知了我们连学籍都没有,升学考试还要去山东考。顺着种种信息查下去,最后才知道这个学校就相当于一个培训班,学校只是帮你报名山东省春季高考,学校也根本没有任何颁发学历文凭的资格。双流县教育局也证实了这些事,学校涉嫌虚假宣传,违规办学,教育局早已勒令停止办学。最后几经波折我带领我们班学生退了部分学费退学了。有了这次失败的经历后,对于选学校我更加慎重了,后来才知道,四川省中职大类专业中根本没有口腔医学,只有外省才有。那年我都已经18岁了,事已至此我只能向前走,于是我决定带上行李去山东。在去山东之前有两个多月没事做,于是我在网上找暑假工,结果全是中介,或者说全是骗子,让我交什么押金,工装费,或是说让办卡才推荐工作。我当时从郫县跑到了武侯区,结果去了给我说这些,当然第一次没啥经验我被坑了400。后来找了一个电话招生的工作,帮五月花技校招学生,干了二十多天,我一个人也没招到,二十多天的生活还花了不少钱。

  九月初我来到了山东,在山东读了三年中专,由于家里到山东省太远了,我来回车费至少2000。所以我每年只有过年才回家,放假都在打工。15年我第一年到山东,那年我过年没有回家,在济南的一家酒店里打工,一天75,包吃包住,真的太累了,每天服务各种各样的人,每天冲击着你的三观,干一样的活,工资还没有正式工高,我干了两个月零二十多天,发了四千多的工资。拿到工资的那一刻,可能是我整年中最开心的时候了,拿着自己辛苦赚的钱,心里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三年中我干过很多工作,无一例外都是比较底层的工作,工资也不是很高,大多数都是服务员,毕竟只有服务员才包吃包住。好一点的工作都要求学历,而我只是一个中专生,对于那些高工资的工作都是触不可及。2018年我中专毕业时去了广东惠州,在那里进了一个机械厂打暑假工,这是我最累的一次,每天手都是肿的,每天都在干体力活,每天都像机器人一样工作,手再痛也只能忍着,想请个假基本是不可能的,旷工一天扣三天工资。广东的天气确实太湿热了,我全身长满了痱子。好在一天的工资能有144,只有这个能给我带来些许安慰。我干了两个多月,结果中介各种借口硬是扣了我1700的工资。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要做这些工作了。一定要努力学习,过得更好。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老师们说的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并不是一句空话。

  2019年我暑假时在一个培训班里工作,负责招生,演讲,宣传等等,以前我读中专的学校也会让我们学生去帮忙招生,并且给一定的招生宣传费,但我自己读过中专,我知道中专是什么情况,再加上学校不咋样,所以我都不愿意给学校招生,我怕坑了学生,毕竟读书是决定命运的事。这次的培训班,教学和管理方面确实很不错,所以我决定去从事招生,这份工作平时比较闲,我上了三个月的班,顶多只有15天在忙,平时都没什么事。我自己招到了四个学生,我带的小团队招了十多个学生,我也拿到了近两万的工资。比起钱我更高兴的是我招的学生,有考上本科的,有考上自己喜欢的专业的,每当想到这我就挺有成就感的,尽管和我关系也不大。以前我平时比较关注教育方面,再加上我就是从中专里走出来的,通过这次的工作我也对职业教育有了更深的了解。于是我想到了我的曾经,想到了我的家乡,想到了凉山州。

  我初中时曾想过考不上就去打工,又不是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还可笑的想过去学理发,开个理发店。而且我身边很多同学朋友也都是这样的想法。我们中考满分七百多,那年录取分数线才380,尽管录取线这么低还是有很多的学生没考上,。很多学生到了成都等地读中职,也有很多很多的学生没上学了。也有一部分学生中途退学,但更多的是读完三年中职就没读了,大部分是因为没考上大学。我读了中职对于这点我深有体会。究其原因全国绝大部分中职学校,不管是公办还是民办管理水平都很差,学校老师不负责任,只管上课,你听不听是你的事。很多民办学校学费高,班主任老师变着法的坑钱。管理松懈了,学生变得懒散,整天混日子,时间长了学风学习氛围极差,甚至一个在学习的学生会被同学劝阻,嘲笑,还谈何考学。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只有靠学生的自律性,而自律的学生少之又少。一个学校的好坏很重要,我觉得学生需要的是一个好的学校。我查了近几年会东县的高中录取线,大概都是在三百七八的样子,并且凉山州大部分学校录取分也差不多,并不是很高,但还是有很多学生考不上。不排除一些学生真的很差劲,但我相信更多的学生是因为年少贪玩而错过了高中,我相信有很多学生也想有从头再来的机会。我经历过很多,我不想让他们重蹈我的覆辙,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读书确实不是,但那是说给少数人听的,不是所有人都是人中龙凤,都能不读书就能找到出路取得成功,所以读书是大部分人最好的出路。特别是在这个看学历的社会,学历文凭就是一块敲门砖。我希望我能够帮助到他们,所以今年我回到家乡招生。

  招生过程中也遇到过其他学校的招生人员,他们会把学校说得天花乱坠,忽悠学生。中学老师大部分也不太懂这方面,所以给不了什么好建议,很多都是误人子弟。就拿五年一贯制说吧,这种学制对于某些专业,比如说护理,说难听点读了就跟没读一样,首先五年一贯制学历是专科,毕业后进不了好的医院,因为学历太低,再加上五年一贯制毕业证书上会注明你是五年一贯制专科,大部分医院直接不要五年一贯制的护理学生。再者读五年一贯制毕业后想要提升学历就只有专升本,如果读中职就可以直接参加对口升学考试考取本科。大部分女学生和家长在选专业一般都是学前教育,学医,会计。可能是因为四川省中职医学类没有像临床这样的处方专业,导致一提起学医,大家就认为学医是学护理,学医就只有护理。然而这三个专业以专科学历毕业收入都不高,以现在的消费水平估计连自己都养不活。从19年总理提出扩招开始专科生就越来越多,今明两年还会扩招,专科早已成了最低学历。我曾打电话联系过家长,但大部分的家长对于孩子的教育方面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没有太关心。后来和一个教师朋友聊天时知道了一些瞋目结舌的事,原来根源在这里,因为现在凉山州在实行控辍保学,所以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说他有一个学生,这个学生没来上课,不想读书辍学在家干活,他便打电话开导学生来上课。学生先是答应了,后来也没来上课,打电话也打不通,结果学生父亲带着学生去广东打工了,把手机卡都换了,就是为了不让老师给他打电话,后来找到学生家的亲戚联系学生,得到的结果就是觉得读书没用还不如早点和他去赚钱。控辍保学查得很严,这个学生必须找回来,最后是派出所到乡政府去让工作人员联系了学生父亲才把学生叫回来,打电话叫他让学生回来上课,他非得让学校出路费才回来。他还有一个学生更是奇葩,学生妈妈不让孩子读书了,在朋友的劝导下终于要回来了,因为当时学生发200元补助的时候学生不回来,上报的时候就不能报,结果错过了上报时间的学生妈妈非要给了补助才回来。还说什么既然没有她家孩子的补助是不是那这个书他读不读都没关系。我还向朋友了解过镇里教学水平怎么样,他告诉我老师是有问题的,现在的新老师还好,以前的老教师就是在混日子,不负责。他所在的学校有的小学生考试考几分,考零分的比比皆是。我想这根源父母在思想上有问题,不重视,不关心。我们县都是这样,比我们县更落后的县呢?

  今年是我第一次招生,以失败告终,总结了失败经验,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要去实现它。

  最后我想说作为凉山人我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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