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隆之变的那日,李裹儿最后一次身着百鸟裙,貌倾天下的公主在烈火中仍不紧不慢地理着妆容,透过鎏金的铜镜,她恍惚间又见到了她的第一任丈夫,此时正浅浅含笑地看着她。而一回首,殿外仍是手提利刃欲夺她性命的将士。
鸾凤谁点相思妆
弄墨
暮春三月,公主府每日大摆筵席,笙歌漫漫,丝竹绕耳。
安乐公主坐在上首,她斜倚在榻旁,眯着眼惬意享受着满目春光,时不时就有门客献艺欲讨她的欢心,间或也有人呈上珍奇玩意儿来供她赏玩。凡若能得她稍加注意一二的,必是高官厚禄赐之。
安乐公主字裹儿,她是今上嫡出幼女,昔年今上还是庐陵王时,公主正值今上被贬于庐陵途中所得,故而今上怜悯,殊爱异常。自武后诛杀了安乐的兄长姊妹后,安乐公主成了帝后唯一的嫡女,一时权倾朝野,荣宠一时。
“裹儿,吐蕃新供的红玉首饰极衬你,我特意搜罗来给你的。”武延秀眼波一动,眉目间仿佛有无尽的缱绻温柔。
李裹儿漫不经心地应着,打量着她这位名义上的驸马,却依旧忍不住自嘲:他,终究不是他。
她本就是绝美的佳人,在百鸟裙的映衬下更显绝代风华,话说这百鸟裙实乃旷世奇珍,于灵山中采百鸟羽毛织成,颜色鲜艳无比,令人眼花缭乱。更妙的是此裙从不同位置看颜色完全不同,而且在阳光下呈一种颜色,在阴影中又是另一种。缕金为花鸟,细如丝发,不知屠尽多少奇禽异兽方得。
她穿梭于这富贵奢靡,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脑海中亦真亦幻浮现的仍是那一袭白衫的清俊少年和那相识如风的年少岁月。
彼时李裹儿刚从庐陵至洛阳,她的父亲尚是被贬谪的王爷,她虽贵为郡主,却自幼随父母长于乡野之地,初来这繁华的洛阳,第一次拜见帝国的主人——她的祖母,大周的皇帝:武氏。她忐忑地望着珠帘后陌生的女子,虽年过半百,容貌依稀可见盛年时的冠绝天下,身着龙袍,语气淡淡地和她父母叙旧,饱含威严。
李裹儿瞧着这华美不可方物的殿台楼阁,心里似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盘根发芽,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似诱惑着无数人为之厮杀。她看见她的母亲韦氏,在柔顺的外表下无法掩饰的兴奋,那种她既陌生又熟悉的对权利的渴望。
一日宫宴,春风和暖。李裹儿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正如戏本里写的般,武崇训一袭白衫,端的是谦谦君子之风 ,就这么开启了一生的纠缠。
“郡主。”他一拱手,行了礼,“前殿设宴,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疑惑道。
李裹儿一顿,她并非第一次见到武崇训,但从前只是远远在人群中望过几眼,今日再见,确然更为出尘脱俗。
“我不喜拘束,前头规矩甚多,我不喜欢。”她嘴硬道。事实上李裹儿初来洛阳,朱门贵女彼此尚不熟识,再则她父亲手上也没多少权势,便也无人来巴结奉承于她。偏她生得娇纵,也没什么好友知己。
“我陪你玩,可好?”武崇训笑看着眼前的少女,虽豆蔻年华,却隐隐能瞧出日后是何等风姿绰约。
自两人熟识以后,便常常在一起厮混。杨柳醉春烟的湖畔,他们一起放纸鸢;碧波亭外,他抚琴,她翩翩起舞。
于是在她及笄的那日,武崇训便上门来提亲就不足为奇了。而李裹儿迷迷糊糊间便也随父母应了。这的确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好姻缘,武崇训是武三思的第二个孩子,他父亲深得武皇信任,当朝郡主下嫁,也确然是良配。
李裹儿和武崇训婚后也曾有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当很快平静就被打破了。
武皇驾崩,她父亲李显登基为帝,而李裹儿也被册封为安乐公主,但嫡出的儿子已被武皇全部诛杀,便立了庶出皇子李重俊为当朝太子。
李裹儿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气急地摔了许多珍宝,“崇训,你说凭什么!李重俊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妃子所生。“她愈想愈气,几乎脱口而出:”我才是正宫皇后嫡出的女儿,凭什么我就做不得这龙椅。”
武崇训大惊,忙一把捂住了李裹儿的嘴,素来清冷的声音微有一丝迷茫,他低低地在李裹儿耳边道:“公主,慎言。“
李裹儿方从怒气中慢慢抽回理智,思虑了会儿,便打算进宫去找她的母亲韦后商量。
韦后身着华服,眼神也是一片阴骛,她听完女儿李裹儿的分析,美目似犹豫了会儿,而后便坚定站了起来,拉着李裹儿的手道:“裹儿,你是公主,本宫是皇后,武后身为女子亦能为帝,你我自然也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李裹儿一怔,那一刻,无边的权力欲望牢牢吞噬了母女二人。而后,她深深拜伏在地;“谨遵母后之令。”
安乐公主和韦后在朝堂上不断排挤太子一党,加上武家的势力相助,朝中奏请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呼声越来越高,终于把太子李重俊逼至绝路,于是他放手一搏,发动政变。
李裹儿永远忘不了那天的腥风血雨,由于她们未曾料到太子会这么早来这一手,故而未曾部署过多兵力,一时进退维谷,面临险境。
武崇训为了掩护公主去与帝后会和,自当诱饵去引开大部分兵力。“裹儿,无论日后你是否登顶为帝,你都是我的天下。”武崇训最后一次搂着娇妻,不忍却依旧把她推了出去,自己带人去另一边,途中故意弄出动静吸引敌兵。
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最后,援军及时赶到救驾,这一场荒唐的政变止于太子自杀。
自太子死后,安乐公主和韦后的权势益发壮大。为了拉拢武家人,韦后很快就安排安乐公主下嫁给武延秀。
自武崇训死后,李裹儿恍惚间觉得心中失了好大一块东西,她渐渐很少再关心政事,每日间沉迷酒乐歌舞之间,湎于声色犬马之中。
驸马武延秀本就是纨绔,见她此般,自是求之不得。韦后除去心头大患太子后,既然女儿安乐公主没有争权的意思,她自乐得大权独揽,遂也不怎么管李裹儿。
但变数往往来得就是这么快,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突然驾崩,朝野上下疯传着是韦后和公主篡权将皇上毒死。无数反对韦后和安乐公主的人趁此发动军变,其中以李隆基为首。
宫墙内一片混乱,到处是哭声,喊叫声。李裹儿仍身着华服,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欲躲开追杀她的士兵。她又想起了武崇训,但他不会再来舍命相救她了。而那表面信誓旦旦的武延秀早已弃她而去,转而投奔新的得势者。
唐隆之变的那日,李裹儿最后一次身着百鸟裙,貌倾天下的公主在烈火中仍不紧不慢地理着妆容,透过鎏金的铜镜,她恍惚间又见到了她的第一任丈夫,此时正浅浅含笑地看着她。而一回首,殿外仍是手提利刃欲夺她性命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