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泰茶馆里的明白人

裕泰茶馆里的明白人

裕泰茶馆铜壶刚烧开水,白气裹茶叶的焦香漫开来,糊在油亮的红木柜台上,晕出一圈一圈深褐的茶渍。掌柜的刘爷正用抹布转圈擦着,手腕上的银镯子滑到肘弯,叮当一声撞在柜角上,这镯子是他媳妇嫁过来时带的,如今他媳妇没了十年了,可这镯子却还是越擦越亮堂了。


刘爷,来壶高末,多加俩枣。门挑帘进来一个小伙子,二十出头,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后颈还沾着点灰,想是一路急着来的。他叫小福子,在街口洋布庄当伙计,最近愁眉不展,常来这儿蹭茶听劝来着。


小福子刚坐下,屁股还没沾稳板凳,就直搓手,额头上渗着细汗,刘爷,您说我这心里头啊,总端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


刘爷把沏好的茶往他面前一推,粗瓷碗还带着点温度,又琢磨啥呢?上回说的那绸缎庄挖您,想明白了?


小福子端起碗,吹了吹浮叶,没喝,您说邪乎不,洋布庄掌柜的刻薄,仨月没涨工钱,绸缎庄王掌柜倒托人来说,给我加两成,还管午饭,可我这里头打鼓呀,万一那边是一个火坑呢?


邻桌正抽旱烟的王大爷噗地吐了个烟圈,烟杆在鞋跟磕了磕,您这小子,还是嫩呀,当年我在南货当学徒,对面杂货铺也来挖我,说给我升二掌柜,我当时脑子一热,第二天就过去了,您猜怎么着?说好的掌柜,原来就是天天挑水劈柴,工钱还拖了我仨月。他嘬了一口茶,舌头咂了咂,后来才知道,早有人跟我说过那老板的德性了,我偏没当回事儿,选这道道,得先摸摸底,上的是啥坑,别闭眼往前冲。


小福子点点头,又沉默下去了,可我怕呀,万一我拒了绸缎庄,洋布行这边我又待不下去,我到时两头空咋办好呢?


靠窗坐着的李婶正纳着鞋底,针头发里蹭了蹭,接过话头说,傻小子,这世上哪条道是死的呀,我家姑娘当年找对象,街坊介绍个教书先生,人看着斯文,可我总觉着差点啥子的,便没有把话说死,又托人打听了开杂货铺的那老板,实在。后来跟教书先生处了处,才发现,他除了教书,其它一无是处,八成就是一个书呆子,满口之乎者,家里油瓶倒了也不会扶一下的主,这不,最后和杂货铺老板成了,现在小日子看上去累点,却也还算幸福的一对。她把线头往嘴巴里一咬断,又接着说,别在一棵树上吊着,多瞅几眼,心里有底再选择。


坐在角落的张大哥闷头喝了一口酒,这时搭腔说,要说这选道儿呀,还得想明白自个儿要啥。我当年在厂里上班,稳当得很,每月工资,准时下袋子,后来有人拉我入伙开饭馆,说能赚大钱。我琢磨了俩月,开饭馆怎么开,赚的多,可起早贪黑,赔了得卖房子,接着当工人吧。发不了什么大财,可也饿不着,我媳妇说了,咱就图个安份守己,别折腾的邪乎,这不,现在厂里虽说涨得慢,可我们家踏实呀,晚上也睡的安生。他抹了一把嘴,接着说,啥都想要,那是做梦,鱼和熊掌没法兼得,总得舍一样。


小福子听得入了神,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汤得直咧嘴,那。。。要是去不了绸缎庄,万一真去了又不称心,那咋办好?


刘爷这时候接了话,手里的抹布没停,擦着柜台,选了就完了?哪能呢,我这茶馆开了二十年了,头三年,差点黄了,刚开始只卖茶水,后来发现光卖茶水,根本不赚钱,就加了点花生瓜子,可还是不行,每月盘回账,琢磨哪儿不对,哦,原来附近工人多,中午想垫垫肚子。我就添了点包子馄饨,这才慢慢火起来。他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您看上头的字,改了不下十回了。选了道儿,得常回头瞅瞅,偏了就赶紧拐回来,对了就往宽了走,这才能越走越顺溜。


小福子放下茶碗,眉头舒展了些,脸上的汗也干了,您几位这么一说,我似乎明白了些,我先去绸缎庄瞅瞅,问问那儿的伙计,王掌柜这人咋样,活儿累不累,再跟洋布庄的这边含经着,别把话说死了,想明白我到底是图多俩工钱,还是图个安稳,真去了,也常琢磨着,不行就再想法子辙。


众人都笑了,王大爷说,这就对了,别瞎蒙,心里有了谱,走哪条道都踏实。


那天傍晚,小福子离开茶馆时,脚本显然轻快了许多。他咬咬牙去了,头仨月累得够呛,但每月能多攒点钱,还跟王掌柜学了不少做生意的门道,过了半年,他瞅着绸缎庄缺个管账的,自己报了个名,王掌柜也见他机灵,真让他管起了账,现在日子越过越有奔头咯。


摸清前面的路,多留后手,想清自个儿要啥,再常看看,常改一改,这么着日子才能过得明白,一步一步往好里去,这不就是咱们说的日子越来越旺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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