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裕泰茶馆里的“情绪账”
老裕泰茶馆里头,铜壶不知累倦地冒着气,像极了茶客们心里头那翻腾的事儿,这天晌午,王利发正擦着八仙桌子,见常来的年轻主顾小陈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盘坐在椅子上,眉头皱得像是干巴巴的黄泥块似的。
哟,小陈爷,今儿哪般风把您给吹耷拉了呀,王利发递过一碗热茉莉花茶道,瞧瞧您这眉头,都快和这八仙桌缝比赛咯。
小陈呷了一口茶,叹了口气道,王掌柜的,不瞒您说,昨儿个跟掌柜的吵了一架,今儿远远瞧见他,我心里就发怵,跟揣了兔子似的,蹦跶过没完没了。
邻桌的老学究李秀才扶了扶眼镜儿,慢悠悠开口道,小陈啊,您这事儿就跟我养的那盆文竹似的,得掌伺候着,您呐,不如学我,备一个小本本,每天睡前,就把啥烦心的事儿过一遍,比如您刚说的就要写清楚,我这是怕丢了饭碗呀,还是掌柜哪做的不对,记下来,就跟清了账似的,心里头敞亮起来。
记账?记情绪账么?小陈眨巴着眼,秀才爷,您这招靠谱么?
咋不靠谱,角落里的修鞋匠老张头插了话,我年轻那会儿,脾气暴,像火药桶似的,谁话不对头,我准和他急,后台我媳妇逼我每晚在灶爷跟前念叨,今儿跟卖菜的吵,是因为他短了我两秤,可我骂街也伤了和气,含叨来含叨去,再遇着这些个事儿,先琢磨自个儿哪儿起火了,就跟灶堂撤了把柴火,火儿自然小了。
王利发点点头,这话在理,就说我这茶馆吧,前儿有两茶客为了占座给干上了,我没急着劝,先瞧着,一个是赶时间的账房先生,一个是闲着没事的老棋友,得,知道根在哪儿了,给账房先生挪到靠窗的座儿,给老棋友续了壶浓茶,事儿就不了了之了。您瞧,就跟诊脉似的,先摸准了脉门,事就清了。
正说着,街面上卖报的小刘风风火炎跑进来,号外号外,亲戏园子排了出愁眉变喜眉咯,说的是一个秀才钻牛角尖,后来听了个老道的话,每次犯愁就问个个儿话,这事没有招能解了吗?吱,就又解开了结子。
李秀才一拍大腿道,这就对了,就像我先前读论语孙老夫子说的,三省吾身,这不就是自个儿跟自个儿唠嗑?小陈哦,您要是犯了愁,别老想着,我完了,您改成,我这会儿愁,是缺了哪门子招儿?找张大哥问问路子,还是自个儿闷头想一想辙?这么一倒腾,心里头的死结就松快了。
小陈听得入神,手指在茶桌上划拉着,您说这法子,跟我昨儿摔了一个茶杯一个理儿呀,我那会觉得,完了完了,觉得心里头堵得慌,一个劲地责怪自己,我怎么这么粗心,啥的,可是当时还是问了问自个儿,摔了杯子就世界末日了吗?再买一个不行吗?怕是也不至于跟自个儿置那个气半天的。
这就对喽,老张头,敲了鞋跟子道,还有啊,小陈爷,您可得瞅瞅身边的人,昨儿个儿瞅见您跟街东头的那老黄头唠嗑,他一开口就是一通唉声叹气的,天天像是负能量集合集似的,您跟他唠多了,可不就像是穿了件湿衣服似的吗,迟早沉入您自己的肌肤里头生着那个病,惹了另一个病。您得往亮堂地儿钻,跟王掌柜这样的人多聊聊,心里头也就敞亮咯。
王利发哈哈笑了起来道,老张头可别捧我咯,要说敞亮,我这茶馆隔三差五就拾掇搭掇的,桌子擦得是锃亮,墙角摆上盆石榴花,看着都带劲儿,人啊,就跟这屋子一样,心里头乱七八糟的,能好到哪去,先拾掇拾掇环境,要是在办公室憋得慌,出去绕着胡同走两圈,看看天上的风筝,保准心里头那团乱麻会自动松开。
说着,他指了指墙上的新挂画,是李秀才写的,心宽路广,四个字,昨儿秀才爷写了这幅字,我就挂上了,瞅着就觉得心里舒服,就跟秀才爷说的,没事看看书,瞧瞧戏,别老盯着自个儿那点愁心事儿,跟开了扇窗户似的,透透气,眼界就宽了。
小陈端起茶,猛喝了一大口,脸上的褶子舒展了些道,得各位爷这番话,就跟我心里头开了窗似的,我今儿就备个小本本,记记这情绪账,再遇上事儿,先问问缺啥招儿再说哈,少跟那老黄头唠嗑什么负能量的事,下班了绕着护了城的河,走上几圈去,恩,要是再犯愁,我就来您这茶馆,听各位爷唠唠,权当给心除尘了。
满屋子的茶客,又聊开了花。铜壶依旧嘀咕着气,茶香混着人声,把那点愁都给冲淡了许多,王利发看着小陈舒展的眉头,心说,这人呀,哪有不闹心的事,关键是得有一个缝让阳光照进来,自个儿再勤快点,拾掇拾掇心情,比啥都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