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政府发下文书,要自城至乡全面实行五违四必政策。
我们村积极配合,只于一两月之间便已全面贯彻了该项政策;对于这项政策,我于一个月后分明感受到了它的效用,尤其是在村里的小河浜上。
我家位于河边,此河乃是村河,与镇上的中心河相通,纵向流入我村,进入腹地之后,又折而向东,而我家正是位于河流的折冲之地,河面陡宽,其精气势力自远而至,于此地为胜。
在我小的时候村里豢养家禽的人家并不多,而河水也还清澈,当时村里的孩子一到暑日便来我家门前游泳嬉水,因我家门前的河水较其他地段要清澈,我很快便也融入了他们的队伍,如此一游,便是自小学起直至初二,整整八年的时光。
那个时候河里淤泥也少,水草不丰,我们常常从大水泥船上跳下水去也不会遇到水草,更不会踩到淤泥。更有壮者自大水泥船底下从头到尾,潜水游过去,可见当时水还较深。我爷爷为了让我们累了能在水中休息,特地在岸边不远处放了一块青石板,以前站在岸上能清晰地透过河水望见青石板,可见当时水之清。《梁祝·十八相送》里唱道:
前面到了一条河,漂来一对大白鹅。
当时村里豢养家禽的人少,果真是有这种旖旎的风光,尤其是当春水初生,江林秀发之际。
从我读了高中起,村里蓄养家禽之风突然大炽,真是不知其胡为乎来哉,几乎户户人家同时养起了鸡鸭鹅,我家只养鸭一群,鸡一群,独没有养鹅。自从豢禽之风炽热起来之后,我的乡村生活也被扰乱了。
邻人的鹅一大早放出窝来,集于我家香樟树下,只愿“曲项向天歌”,不愿“白毛浮绿水”,群鹅嘶鸣之声不仅声振林木,响遏行云,且每每持续长达半个小时。尤其夏天为烈,暑假我住家时,天天五点半左右就会被鹅声吵醒。
又鹅常常在栖息之地随处排泄,再加上鸡,搞得村中小路一连几里都是粪便,行走其间,令人作呕。我家屋后是一户空房,房主人是一老太婆,由女儿接去赡养了。她们有一日回来,见自家场地及大门口全是一坨坨的屎,恼怒不已,拿着棍子将这些鹅全部赶走,可惜鹅儿们似乎很乐意在我家香樟树底下呆着,呆久了又喜欢去她们家场地上闲庭散步,总是去而复返,怎么赶也赶不走。最后实在无法,她们打扫干净后,只得用网把大门口屋檐下那一小块地方围起来,场地是不能围的,会导致他人行走不通,只得任它陷于污淖了。
我家客厅西面的窗户正对着树,而树下那条小过道里也早已是粪秽,搞得我连窗也不敢开,我常在心里说,养这些东西真是脏。
小河浜这几年来变浅了些,鸭子爱下水,也正因此,把河水也搞得污浊臭秽。鸭子常常在岸边湿地栖息的时候排泄,河岸上尽是它们的排泄物。我家门前的滩头是以前用水泥砌整齐的,常见阶上好多屎粪,我有时想去河里洗个脚也觉得脏。
村中一个老太太经常坐在树下,边上放一根竹竿,鹅来赶鹅,鸭来赶鸭,鸡来赶鸡,饶是如此,也未能保得其地洁净。有户人家,就地形优势,搭建了一个鸭园,岸上为窝,用栅栏围成一方活动区域,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中。一下子河面看上去窄了,自那时起,我是再没下过河。
村中老人自小物质匮乏,生活节俭,洗衣掏菜常用河水,他们并不在乎,照样与河水为亲。唯有一七十岁的老人颇为讲究,不愿其老伴于河中洗衣,其他老头听了都戏谑他是“老寿头”,一时引为他们的笑谈。
那段日子,已经不再有“前面到了一条河,漂来一对大白鹅”的旖旎了,而是漂来一群群大白鹅还有一群群大灰鸭;而后面两句:“雄的就在前面走,雌的后面叫哥哥”,也得变成“鸡狗就在岸上走,鸭鹅下面水里游”才更称景。
至于小河浜,那段岁月真如同要腐烂了一般,与清不仅毫无关联,水面上还浊浊腻腻的,隐隐有一股腥臭气。水中的那青石板更是连轮廓也看清不得,且又水中野草疯长,几欲冲出水面,即便到了春草碧色之时,也无春水渌波的气韵。
我见此景象,心中恻恻,痛惜小河浜恶化竟然到了这种程度,而我却又只能是知悲无益,奈恨无已。而五违四必的到来,犹如春风化雨。其中脏乱现象必须整治则是主要针对家禽问题,规定在多少时间内必须将家禽处理得一只不剩。
很快村里连一只鸡一只鸭一只鹅也没有了,小河浜的水日清一日,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只是水草还嫌颇多,水下的青石板又重新映入眼帘,一朝大雨将岸上的粪秽全都冲洗干净。我曾于月明之夜沿河岸施施然而走,明月皎皎,水光滟滟,真如张九龄诗里所写:
外物寂无扰,中流澹自清。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天地之间都只是一个清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