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狩

小时候家里有一片枣林。每年到了七八月间大大小小的枣粒儿藏在叶底挂满枝丫树杈,这时候就到我们家丰收的季节了。

虽然那时候枣价便宜,一筐买不了多少钱,不过于我们家来说,一家老小的生活福利就全指望它。比如我和姐姐的学费,弟弟的糖果,爷爷的烟叶子,还有到了立秋后全家能换上一身新衣裳。

能给家里添了这么多好处,枣林对我们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只是在收仓前我们还要面对一个敌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动物。我们叫他狸子,农村里俗称果子狸。这个小家伙长得鼠头猫身,尾巴又大又长,专爱夜里上树偷果子。所以父亲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都要请村子里的九叔夜里帮忙看枣。其实就是打狸子。打一打狸子,这一年的收成就有了保障。

九叔是村里有名的猎人,他有一杆猎枪据说是当年他父亲打鬼子用的,遗传到他这儿,没鬼子打自然就只能打猎了。记得小时候夏天晚上在门口乘凉,只要对面山上突然砰的一声枪响,老人们就说,这小九啊又打山羊了。

第二天一早保准九叔就肩上搭着山羊或者野兔从山里头回来了。这时候我们小孩就都赶稀奇去迎接,一群小屁孩围着九叔屁股后面,对着那毛茸茸滴着血的东西,戳一下,点一下,当真是又爱又怕,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直尾随九叔到家门口,末了大家还要拍着手唱一段不知道是谁编的顺口溜:

小九子,夜里忙。

背个鸟铳称代(大)王。

枪一响,铳一放。

两只兔来一只羊,

攒下钱去娶婆娘。

这时村里的大妈们哈哈的笑弯了腰,我们就一哄而散各自回了家。再后来我长大些,想起当年这句顺口溜,惊奇的发现九叔孤寡一生,到最后也没娶上老婆,那句攒下钱去娶婆娘怕真的是他一生的愿望了。

这些后话这里就不多说了,只说父亲请九叔看枣。这时候我就特别高兴,扯着母亲的衣角央求要跟九叔一块去。

母亲说,“这那成,晚上山里多危险,一不小心弄丢了咋办。”

九叔在一旁帮腔说,“婶子,你放心,明娃子跟我,丢不了,我天天山里摸,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能回家。”

母亲还是不同意说,“那也不成。”

一面还吓唬我,“你去?夜里山上有毛姑精,待会儿,把你魂儿给勾走了。你不怕?”

毛姑精就是狐狸精,毛姑精是我们那里的方言,我们那里还有个洞叫毛姑洞,听说这毛姑精就住那洞里面。老一辈人说,狐狸成了精就变成一个女人,但是一身的毛却褪不掉,所以叫毛姑,这东西总是晚上出来,专勾人魂魄,吃人心脏。

我听到毛姑精心里就发怵。

这时候一旁巴拉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父亲就发话了,“让他去,明娃子胆小,让他跟小九去历练历练。”

父亲发话了,母亲就不再说什么了,起身替我准备。先换上厚实些的长衣长裤,脚上穿着橡胶皮鞋,裤脚扎袜子里包得严严实实。母亲说,“山上虫多刺多,你可不要往草里头瞎趟。”一面说一面还给我腰上挂一个手电筒。

九叔看了我这一身打扮,咧嘴一笑说,“走吧!”

我就跟着九叔出门了,母亲撵在后面继续嘱咐,“到了山上别乱跑啊,要跟紧九叔,听九叔的话。”

我嗯的一声答应了,打着手电筒跟在九叔后面就出了村子,这时候大概晚上八九钟的样子,月亮升得很高,外面已经全黑了,村里人还没到睡觉的时间点,挨家挨户都亮着灯,放着黑白电视机,像是播武打片,从远处看,半敞开的大门里刀光剑影般的闪烁。但除了那些大门和窗户里透出的光之外,其他地方都是黑乎乎的。

我和九叔出了村口,过了一条河沟,前面是一片竹林,再往竹子里走,就已经到山脚下了。我们家乡那里山也不是特别大,但是丘陵地带,弯弯绕绕多,被称为九岗十三岭,听起来很骇人。不过今晚我们主要是看枣林,不用走那么远,翻过这片竹林就有个向阳坡,我家枣林就在那坡地上。

这时我们刚到林子底下,还没进林子路就开始变得难走了,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往上爬升。眼见着它深入林子里,草呀,藤呀,各种植物根茎弥漫,加上竹林里光线又暗,没多远路就消失不见了。九叔拿着镰刀开路,我跟在后面。

这是一片楠竹林,是村子到山上的第一道屏障,竹子又高又直,顶上叶子却很稀薄,月光底下焕着银光,山风一吹呼啦啦作响,像是排山倒海的浪头朝人扑过来。气势有些骇人。

我拿手电筒往竹林里照,里面黑秋秋的,深不见底。月光底下像是封锁着的一座深牢大狱,我想象着里面黑暗里一定正藏着很多山羊和野兔,心里不由得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九叔说,“明娃子,我们要上山了,跟好我。”

我说,“嗯。”赶紧加快脚步紧紧贴在九叔屁股后面进了林子。

我怕掉了队,手电筒照了个簸箕大圆圈的亮光时刻把他套在里面。

九叔说,“你不用照那么近,这么大的月亮哪能看不见呢。”

我就把手电筒的光朝远处打。

九叔说,“那你也不能朝远处照。”

我说,“那我照哪里呢。”

九叔想了想说,“你还是关了吧。你不能老打着个手电筒,手电筒能照多大呢?眼前巴掌大的一块亮,你盯着它,其他地方都是黑的,这没用。走夜路要靠感觉,眼睛看,耳朵听,鼻子闻。”

眼睛看我还能理解,耳朵听,鼻子闻我不明白了,闻还能闻出条路来。我想象了一下我家的小黄狗,摇着尾巴,撅着屁股,走哪都要鼻子嗅一嗅,难道我还学它不成。

九叔笑了说,那你跟它不能比,你还得练,这晚上在林子里耳朵鼻子可比眼睛好使。

我照九叔指示关了手电筒,刚开始周围还一片黑咕隆咚,除了头顶的月亮什么都看不见,

九叔说你先别急,等眼睛适应适应。

慢慢的果然我就能看到周围的东西了,虽然朦朦胧胧的眼前像笼了一层纱,看不十分分明,但路是路,草是草,树是树,总还分得清楚。

路是白灰的一条,草是一拢一拢的,树干是黑漆漆的,赤溜溜的像蛇,有的又歪七扭八像打架的鬼。

九叔说你信我了吧。

我说嗯。

我们一边走九叔一边说,这打猎可不能急,不能咋咋呼呼,又赶又跑,瞎追没用。你得慢慢溜达,赶上了野物就一铳,打着了往腰上一挂,没打着也没关系,你就沿着痕迹找,这些个畜牲受了惊吓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要是它再受点伤,有了血迹那就更跑不掉了,你就一直跟着挨到天亮,总能找到它老巢里去。

我说那九叔你这么说这也不难呀

九叔说,说起来不难,做怕没那么容易,首先这路你用得熟吧,还有这半夜山里黑咕隆咚你怕不怕?

我说,怕。

九叔笑了,摸着我脑袋说,怕个球,有啥好怕的。

我说我怕毛姑精。

九叔说有个屁的毛姑精,都是骗人的。

一定有!我肯定的说,我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是我也没有见过。

小孩子嘛心里都有一个童话,打小听着爷爷奶奶讲的毛姑精的故事,在我心里那是多么神秘可期的事情。

九树说没有,我怎么能够接受,我觉得如果这样山林夜晚没有毛姑精那是多么的没趣。

九叔说,好,好,好,你说有就有。

我问九叔那你有遇到毛姑精吗。

九叔想了想说,有一次呀,晚上大毛月亮,突然林子里刮起风,呜呜的响,九叔冷得呀直打哆嗦,我就想找个山旮旯避一下风,忽然见前面山丘上一个白乎乎的东西,样子十分奇怪,我就偷偷摸摸地靠上去瞧,一瞧原来是只白毛狸子,支着后腿,前脚伸直,匍匐在地上,好像个人在那拜山。这狸子拜山我还是头一回见,不过见它又白又肥,心想一定值不少钱,管他拜不拜,端着枪我就瞄准,第一枪砰的一声,没打中,但奇怪的是,这家伙听着声儿居然都不跑,我就接着又放第二枪,又砰的一声,还是没打中,这次它还是不跑,我心想真是邪了门,正当我要打第三枪的时候,突然那白毛狸子龇牙瞪眼,双脚站立,变成一个女人,穿着白色衣服,她把两只手掌往我面前一摊,里面竟然一边一颗子弹。它对我说,你这个大哥,好狠的心啊,你打第一枪我左手接住了,打第二枪我右手接住了。你敢再打第三枪试试?

九叔说到这里,我本来就很紧张,夜晚山林里光线又暗,树影重重,我突然瞧着前面白影一闪,吓得妈的一声叫,撒腿就往后跑。

九叔眼疾手快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子,你干啥,明娃子?

我急着说前面好像有个白色东西跑了过去,九叔问哪里,我说那边草里,九叔说肯定是兔子,让我别出声,它赶紧把镰刀往腰上一别,端起猎枪上了子弹,瞄着那片草。这时候我大气都不敢喘,贴着九叔后面。两人不说话,四周一下就显得特别安静,只听见草虫在吱吱的叫。怦怦地我心都快跳出来了,汗珠儿也出来了,在脸上划了一道长痕,被林子里小风一吹,凉飕飕的。这时候林子里的草也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我扎在袜子里的裤腿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草叶子扫得脚脖上一阵痒。我一面死死盯着那片草丛,一面抽空偷偷蹭了蹭脚。

我们这么盯着那片草丛摒着呼吸了半天,却并没有见到什么兔子。

九叔说,明娃子,你扔一个石头到草里头赶一赶。我就捡了石块往草里扔了一个,没什么动静。接着又扔一块,远处草从里突然哗的一响。一个白色东西跳得半米来高,像飞一样跃起,又没入草里。只见草茎一阵乱晃,两边一分,里面那东西一路的往前冲,一瞬间就到对面山包上去了。好快,我叫了一声。

九叔收起猎枪说,“打不着喽,明娃子啊,你一叫早把他吓的跑远了。你呀,还真是胆小,那白毛狸子是我编故事逗你呢。”

我被九叔一通说,臊的满脸通红。

九叔见了直笑我,摸着我的头说,“走,后面还有。”

我们就继续往上走,我一边走一边问九叔,那后来那白衣服的女人怎么样了。

九叔说,“编的,哪有后来。”

我又不甘心,说那就编个后来的呗。

九叔说,“那我哪里编得了,那是我爷爷编的。讲给我听的呢。”

我说,“那你爷爷怕不是编的。”

九叔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真的有毛姑精呀。”

九叔听了就哈哈的笑。

我们两人这么一说一答,不一会就翻过了这座山。这就到了我家的枣林了。

九叔带着我先在枣林里转了一圈,看看天色说,现在时辰还早,狸子还没出来,待会儿我们要找个树底下猫着,你可千万别出声,那畜生精得很,一有点响动它就跑了。

我嗯的答应了,我们就找了颗枣树底下,九叔搬了块石头让我坐,它自己却一屁股坐地上。

我想说,九叔你也坐石头上吧。可是我刚开口。

九叔就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式,压低声说,“别出声。”

我就赶紧闭了嘴,因为他这样子跟我说话,让我觉得很像电视里八路军潜入敌后区进行秘密活动,加上夜晚山里这样的环境,这种神秘感让我一下子就进入状态。心里像装着某种崇高而隐秘的任务似的,十分激动。

我学着九叔的样子,探着脑袋四处张望。山上不时有来一阵风,吹得树叶沙沙得响,哪儿一响一动,我心里就十分警觉。总觉得那树叶后面就藏着一只狸子,马上就要窜出来了。我得提前预警,好让四叔一击必中。

然而这样得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两人这么枯坐着,狸子总不出来,我就开始松懈了,慢慢觉得无聊。伸腿,抬胳膊,扭屁股,扭腰,扭脖子,总之浑身上下的不舒服,哪哪都要动一动。

最后实在耐受不住,我便低声问九叔,现在到底什么时辰了,狸子还要多久出来啊,可九叔不说话,我也就不敢再说问。

我心想,你不说我就自己看。上山的时候九叔说过,看看月亮升到什么位置就能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这时候想起他那句话,也就想试试。仰着头往天上看去,月亮现在已经正当顶了,根据家里钟表的经验,我猜应该是十二点,可是又觉得这一晚上都过那么久了,不应该才十二点钟,应该快要天亮了吧。于是我又看看天边,也没有一点发白的迹象,这个夜好像要这么一直暗下去。我想来想去,最后我也搞不清现在到底什么时辰,干脆就不研究天象了。只是傻愣愣的看着天上,透过枣树杈,我觉得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可能因为没有星星的缘故,天上一片的黑,像没风时的水塘,又平整又干净,看起来很舒服。

于是我小腿一伸,仰着身子靠在树干享受起来。我盯着天上那明晃晃的月亮啊,两眼珠子还滴溜的打着转。你可想象这样的山林夜晚,小脚翘着,小树靠着,小风吹着,那是多么的惬意。

我就这么仰面躺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的人就有点犯困,身子重,眼皮沉,耳朵里像是蝉鸣,聒噪聒噪的乱响。朦朦胧胧的觉得月亮好像也变得调皮起来,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又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又由一个变成两个,飞呀,绕呀,像两个发光的皮球互相追赶着打架。

我正瞧着这月亮范迷糊,忽然脑子里就一空,耳朵边杂乱的声音一下静了下来,感觉突然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周围一下变得空灵起来。人好像失了重量,像叶子一样轻飘飘的,风一吹我就一飘一荡的飞到半空中。我心想这真是奇了,头顶上一个大银盘的月亮,脚下一大片的枣树,山脊沟壑呈灰蒙蒙的一片,耳畔是风吹得呼呼的响。再看九叔,他还在下面四处张望呢,傻乎乎的,哈哈,他哪里知道我已经骑在他头顶了。这实在是有趣,我正要开口叫他。忽然山上轰隆隆的响了起来,像是万马奔腾,声势很是浩大大。瞬时间漫山遍野,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很多白点一样的东西,朝这边涌了过来。等到他们到了近前,我一看,居然都是狸子,好多白毛的狸子朝这里跑了过来。我急得大叫,“九叔,九叔,打狸子,好多狸子。”

正在这时九叔捅了捅我,明娃子,醒醒。

我才发现自己在做梦,揉着惺松的眼睛一看,周围并没有狸子。

九叔说,明娃子,狸子来了。

我说,哪儿呢,赶紧四下看了看。

那边,九叔往远处树上一指。在我目光所能及,大约一两百米开外的地方,果然有东西上跳下窜。

九叔说,我先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听到枪响就过来。

我嗯的一声答应了,老老实实呆那儿,双手一抱膝盖,顶着下巴,眼里蹦着星似的,满环期待等九叔打狸子来。

九叔端起猎枪,猫着腰儿,这时候他像一只潜伏的豹子,蹑手蹑脚的朝那棵走去。

我心里倒替他捏了把汗,看着他慢慢走远了,最后剩个影儿,再走远一点,往树里一钻,人就不见,我巴巴的仰着脖子看着九叔消失的那棵树,心想只等着枪一响,我就可以跑过去收战利品了,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枪声。

九叔到底在干嘛?我实在有些等不及了,后悔没跟着一块儿去。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我站起身,勾着头往九叔那处看。远远的,只见那些狸子似乎还在树上蹦蹦跳跳的。可是林子里黑影重重的,九叔人却不知道去哪去了?

我压低声音喊着,“九叔,九叔。”

林子里空空荡荡的,并没有声音回答我。我又静静听了一会儿,各种草虫儿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大合唱,这倒让我觉得林子更加静得可怕。我心里开始有些慌了。这大晚上深山老林的,之前我还觉得神秘有趣,现在感觉全然变了样,风一阵阵吹着,那些树呀影啊,好像张牙舞爪的鬼,要向我扑过来。这时候连月亮都要作怪,忽然一下躲进云层里,林子里一下子又变暗了很多,这氛围分明就是妖魔鬼怪要出现的前兆。

我吓得哇哇哭了,赶紧朝九叔的方向寻去,一面走一面叫九叔,眼泪珠子不争气的一粒粒往下掉。

我这么边哭边走着,一直走到那棵有狸子的树下,都没有看到九叔的影。那树上大概有四五个狸子,有大有小,全灰褐色的,好像是一家子,他们一边玩耍一边吃果子,对我的到来全不在意。其中有一个小不点,还像人一样坐在树杈上,两只前爪抱着一颗青枣,一边啃一边歪着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戏似的,望着我在那哭。这实在太可气了,我抹了把眼泪,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朝树上砸过去。树杆嗖的一抖,那些狸一受惊,动作十分敏捷,一下子就跑下树,四五个狸子全朝我这边跑过来,这时候我也不怕了,我赶上前就用脚去踩,可是我哪里踩得着呀,他们从我裤腿边一溜烟得跑过去了,我回身去追,眼见着他们进了草丛,就一个大步趟过去,哪里知道脚下一空,身子一歪,人就栽倒了下去,然来这草丛里面是个断崖,我只觉得草呀根呀,全朝我脸上糊过来,人摔得个七荤八素,翻了几个跟头才滚到地上来。幸好这断崖不高,大概一丈来深,我从上面摔了下来,虽然没什么大碍,不过手上脸上被划开了很多口子,我从地上爬起来,一看岸这么高,我怎么上得去,喊九叔又没有人答应,一着急我又哇哇得哭了起来。

这时候一个柔软且温暖的手摸着我的头,“哟,小孩,你哭什么呀?”

是一个女人很甜的声音在问我。

我回头一看,一个白衣服女人在我身后,正弯着腰,一双眼睛弯得像月芽儿,正笑盈盈地看着我,他脸很白,头发又浓密又长,一侧耳朵边还别着一个鸡蛋大的黄色小花。穿着白衣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辉,像月亮一样皎洁。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实在不明白哪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女人来。

女人蹲下身子,替我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珠说,“小可怜,你跑这儿来作什么?”

她的手又软又绵,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十分的好闻。

“我来打狸子。”我说

“哟,你这么个小东西,还知道打狸子呀。”女人哧的一声笑了。

“我跟我九叔一起来的,我九叔打狸子可厉害了。”

“屁,你九叔胆小鬼,见了我就跑,就是个大傻蛋,将来连老婆都娶不到。”她往我额头上一点说,“你跟他学,小心也成个小光棍。”

“你才是大傻蛋!”我反驳她说。

“小东西,我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傻蛋。”她站起身子来,在旁边随便扯了根藤条往岸上这么一抛,那藤条就像蛇一样自己绕到树干上了,她一手提着我的胳膊,一手抓住藤条,一扯,我们两轻飘飘的,就飞到岸上去了。

她拍拍手里的灰,得意的问我,“怎么样,厉害吧。”

我满眼崇拜的看着她,“你一定是神仙吧?”

“我不是神仙。”她笑着说。

“那你就是妖精,毛姑精!”我肯定的说。

“你才是妖精呢。”她蹲下身子,轻轻拧了一下我的耳朵,把左右脸侧给我看看。“你这个小东西,看看我,像毛姑精吗?”

我说,“那你是谁?”

“我是人呀。”她眨了眨眼睛。

“骗人!哪有这么厉害的人,你肯定是毛姑精。”我继续说。“不信,让我摸摸你的屁股,屁股上有尾巴的就是毛姑精。”

“呀,你想占姑奶奶便宜。”她赶紧起身后退两步。

“怕摸就是毛姑精!”我不依不饶的说。

她想了一下说,“那好吧。给你摸,不过你要轻轻的摸,弄疼我,把你挂树上去。”

“好。”我答应着。

她掀开裙子,让我把手伸进去,里面又软又滑,没有尾巴。

她问,“我是毛姑精吗?”

我说,“不是."

她戳着我的脑袋说,“你这个小东西呀,又奸又猾,皮得很。”

说完又看看天上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说着找了棵小树,往地上一扔,叫我站上去,她在前面拿个竹竿一撑,小树就像船一样在草里滑动起来,她一边撑,小树就一边跑,到最后越跑越快,几乎贴着草面飞起来了,我兴奋得大叫,她就在前面笑,我们一路乘风破浪,穿过山岗,竹林,河沟,稻田,不一会儿就到我家门口了,她把我一提溜放在地上说,“好了,到家了,快去吧。”

我却站那里不走,望着她有些舍不得说,“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她说,“能呀,二十年后,在南方某个小岛上我们还会有一面之缘,不过到时候你可以要认得我哦”

我说,“好,那我肯定认得你。”

她笑了,摸摸我的脸怜爱得说,“你呀,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可是一生多灾难,下次碰见我我还能再帮你一次,可是其余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说完她一撑竹竿,人就走了。

我还站原地里看着。这时候,母亲从屋里出来,“明娃子,是明娃子吗?你怎么一个人,九叔呢,九叔那里去了。”

我说,“九叔还在山上呢。”

“天啊,你一个人回来的,我的乖,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母亲把我领到屋里。

不一会儿,九叔火急火燎的从山上赶回来,他一见面就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生气的说,“你跑哪儿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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