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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0日18点32分,起落架与大地接触,经过数小时飞行,鹭远终于降落在家乡的土地。多年海外工作使他非常想念记忆中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味道。鹭远给家人报了平安,提着行李出了机舱。走过熟悉的廊桥,来到熟悉的行李转盘,看到熟悉的红色顶棚与钢筋支架,这里与几年前并没有太大变化。乘电梯去到地下二层,随引导员指引,鹭远来到一辆出租车前。司机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工装,黄色短袖衬衣、黑色或深蓝色——阴暗灯光下无法辨清颜色——长裤,头上的深色鸭舌帽压得很低,看不到眼睛。他热心地帮鹭远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上车后,鹭远给他说了目的地,引擎发动,驶离了机场航站楼。
“您刚旅游回来?”
“不是,出差。”
“工作呀,去哪儿了啊这是?”
鹭远有些不情愿,又不太好意思拒绝地和司机师傅聊了他从哪里回来,在那里待了多久等等。
“嘿,那您不容易。欢迎回家!”
“谢谢您,大家都不容易。”鹭远看着窗外。
“不过说句实在话,您回来得挺不是时候。”
“怎么说?”
“这几个月,咱们这儿有些不太平啊!连续仨月都出了命案。我估摸着啊,是连环案,凶手百分之九十是同一个人。而且是有怪癖的人。”
“看来您够了解的,这就给定性了。”
“我跟您说,保准错不了!咱上边有人,那还能错吗。”
“那您也跟我说说,具体是什么事啊?”
这话正中司机下怀,他正愁有话没地说呢。对鹭远娓娓道来。
最近三个月,每个月都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事发地都在人烟稀少地带,都巧妙地避开了摄像头。每具尸首残缺不全,也没有留下任何证件信息,根本无法辨认。前两起案子在案发现场还留下些残破的衣物碎片,看起来像是扯碎的,边缘参差不齐。有路过现场的群众一时间居然还拍了照发到网上,即使打码也可以看出无比血腥。虽然应警方要求,各大平台都删除了相关图片及言论,但整件事情还是以各种隐晦的方式在网上传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知道了案件的存在。这些案件令人奇怪的是,警察在现场发现了很多脚印。脚印不是鞋印,或者说不是正常的鞋印。看上去像动物脚印,从曾经发到网上的图片来看,这些脚印和一旁警务人员的脚,大小差不多。
有些动物专家认为,如果真是某种动物留下的,它形状似狗或狼的脚印,就此判断它应该是某种超大型的犬科动物。但就目前动物科学界已知信息,没有哪一种犬科动物的脚能与一个正常成年男性的脚一般大。鉴于此,警察目前认为这是人为作案,且凶手在行凶时穿上了特殊制作的鞋子,留下这些脚印迷惑警方。
车子经过了中央商务区,这里高楼林立一片灯火辉煌,行人车辆川流不息,附近不少写字楼的窗中还亮着灯光。
司机继续和鹭远聊着。上个月发生的案子与之前两起不太一样。虽然也一样残忍、血淋淋,但连衣物残片也没有留下,只有四溅的血迹与内脏残块。这次的脚印形状也是狗或者狼或者别的犬科动物,但最大不同在于,脚印极深且巨大,比大象脚印还要大许多。
警方内部认为,如果这起案件也是脚穿特殊鞋子作案,那么鞋子必定会相当沉重,会对凶手的行动造成很大阻碍。无法想象凶手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实施行凶。总之,警方目前对这三起案件掌握的信息还非常少,关于凶手何如作案、作案动机、大部分消失的残缺尸体究竟去了哪里,几乎毫无头绪。一条确凿的信息是每起案子都发生在中下旬。
车子驶过了运河,在北侧广场玩滑板的少年刚从地上爬起,排好队形准备广场舞的大爷大妈才播放音乐,静静流淌的河水仿佛描述着千年的时光。
“我看您说的不对呀,您说上个月案发现场的脚印比大象的还要大,和前两起完全不同。您怎么能确定是同一个人呢?”鹭远若有所思地问。
“大小是不一样,可是根据之前的图片,形状可是一模一样。那不……就是把一个模子按比例做大了吗。”
“有道理......有道理。”鹭远敷衍着。
“照我说,这根本就不是人为。”司机接着又说。
“不是人为。自然灾害?”
“您真逗,什么灾害还有脚印啊。我的意思是,这就是动物干的,”司机趁着等绿灯的时候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接着说,“您看前两个案子的脚印和人脚一样大,又像是狼的,我看八成就是狼人。”
“狼人?东方也有狼人了?”鹭远半开着玩笑。
“那保不齐,全球化都多少年了,流窜到咱们这儿也一点儿不稀奇。”
“您刚才不是还说是个有怪癖的人干的吗?”
“这啊……这是我最新的推理。老福不是说过吗,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都是事实!九成是狼人干的!”
“这也是上边的人和您透露的?”
“嘿,这您可别给我到处说去啊,我这也是刚得的信儿。”
“您放心,我肯定守口如瓶。”鹭远记起,西方传说狼人如果咬了人,被咬的人在月圆夜也会变成狼人。就像剧里的丧尸一样,变得越来越多。
“方便问一下,您......是狼人吗?”鹭远半调侃地问。
“我倒也想体验一下呢。您放心,我要是狼人,今天绝对不出来拉活儿,我给自己锁屋儿里。憋着!”鹭远和司机都笑了出来。今天正好是农历十五号,照例是个月圆之夜。如果司机是狼人,那么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未尝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出租车依然快速驶向城市边缘,道路两旁的树木愈来愈多,行人和房屋越来越少,再四十分钟就到家了。鹭远的老家在东边远郊农村,今天时隔五年再次回国。鹭远打算先去看望父母,给他们尝尝他带回来的伴手礼,也请了假好好地陪他们几天。鹭远坐在后座右侧,一直靠着车窗看着外边不断变化的景色。忽然他意识到,在刚才那个路口本该直行,但司机却右转进了小路。
“我说师傅,您怎么还绕路啊,我本地人啊。”鹭远有些无语。这时他看司机好像有点不对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另一股力量,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不是,我不能给您绕路。方向盘刚才有点不听使唤,跟我较劲。现在OK了,我下个路口再给您转回去。这一段儿钱不算。”司机擦了擦汗又说,“上个月20号吧我记得,那天月亮也像今儿这么大。公厕撒泡尿的工夫儿,回来就发现这车左前轮胎破了个大洞,将近轮胎四分之一那么大,连轮毂都少了一大块。我一摸还黏黏的,带着一股臭味。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那次修好,这车偶尔有点小问题。哪天我还得再去好好检修检修。不过您放心,绝对安全!”
换个轮胎能影响方向盘?他连谎话都不会编。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忍一时海阔天空吧,真闹起来于自身不利,毕竟方向盘在人家手里。鹭远心里合计着,没有搭理他,继续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月亮,像一个巨大的黄色玉盘,鹭远看到远处有两只大鸟渐渐地飞进了玉盘范围内。在一轮圆月的映衬下,两只大鸟的剪影貌似越来越大。鹭远无意中看了司机一眼,他把鸭舌帽压得更低了。
鹭远开始觉得司机的行为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把帽子压得这么低,遮挡整张脸?这样真的看得见路吗?他正琢磨着,突然汽车的近光灯熄灭了。
“干嘛关灯!?”鹭远略显激动。但幸好今天的月光十分慷慨,足够看清前路。
“今天怎么了这是,灯也出问题了?”司机调整了一下帽子说,“您别激动,我再打开试试。”
他又拨了拨车灯拨杆,灯亮了。但射出来的是暗红色的光,车速也变得愈加慢了。
“妈的,灯还真坏了,可能是LED灯泡里边的发光元件儿或者芯片儿坏了。我先凑合着把您送到吧。”
“行吧行吧,麻烦您快点开吧。”鹭远的紧张稍稍缓和,心想怎么这些烂事都让他赶上了。鹭远把头转向窗外,教他吓了一跳。刚才那两只大鸟已经悄悄地飞到了车窗两侧,围绕在车附近跟着飞。鹭远才看清原来是两只秃鹫。这里怎么会有秃鹫?难道是从哪个野生动物园飞出来的。没过几秒钟,他又看到司机像是在用尽全力反抗着某种力量,透过车内后视镜他发现司机太阳穴附近已青筋暴露。
“方向盘又不听使唤了!”他话音未落,一个右侧急转弯,冲进了路旁的玉米地,压倒了一片片玉米秆。
“停车!停车!”
“一直在刹车,停不下来啦!”司机大喊。
司机的表情一脸惊恐,完全不像在开玩笑。鹭远感到肾上腺素一下子又飙升起来,觉得有些害怕了。
就在这时,伴随着汽车喇叭发出的声响——那声响不似正常的滴滴声,更像是一种电子元件般“嗷嗷”的嗥叫。鹭远发现屁股下的座椅和四周开始变得湿漉漉的,有黏稠的液体从车顶滴到他头上,带着一股恶臭。抬头看向车顶,不知何时从左至右,在车顶和车底边缘出现了一副锋利无比的巨大牙齿,交错参差。通过车外后视镜,鹭远看到车的外表逐渐变得毛茸茸的,一种灰色的毛茸茸。四个车轮变成了巨大的爪子,车子开始疯狂地上下颠簸,颠得他五脏六腑都要倒出来。它一面跑着一面在苞米地中留下了一排巨大的、极深的脚印。
窗外的月亮越来越大,愈来愈圆,两只秃鹫还在附近盘旋,好似早已迫不及待。
鹭远陡然意识到司机所说的所有案发时间——4月23日、5月22日、6月20日......今天——既是中下旬,也都是农历十五。他试图打开车门,却是徒劳。接着,车顶连同引擎盖突然掀了起来,如同一张血盆大口,紧紧地咬合下来。
司机和他的身体被利齿刺穿,被巨大的咬合力撵碎。在空中不停翻转的鹭远的视觉中,留下了最后的景象:一些残块伴着鲜血飞溅到它身外,一个巨大的狼脑袋下长着四只大脚,笨重地跑向远方。
狼人,咬过这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