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件为花鸟画中堂,画题为喜鹊报春。看落款为徐悲鸿、张大千和张善子三人合作,张善子画梅竹,张大千画石,徐悲鸿画喜鹊。
问题一:绘画水平拙劣,与三人的真实水平有差距。如梅竹笔墨机械呆板(红梅花朵之点蕊之如点阵、双勾竹叶之如指掌均为画忌),梅干赋色竟不懂积墨(积彩)而采用一次性平涂,毫无层次感和色阶变化(旧时称此弊曰“一遍汤”),致使树干显扁平单调,缺乏厚重与立体感。这与张善子的笔墨水平差太远。树下的雅石造型尚可,细看其勾皴却又拙劣不忍睹,盖画石,勾以立其骨胳,皴以别其阴阳显其肌理。此画石者昧于画理,勾不见其骨,皴不见其法,一味乱笔涂抹,聚墨成形。专家竟称此画石“受石涛影响”,不知有哪一笔一墨见石涛之影?梦驴甚为不解。设张大千再世见此肯领取此石否?倘说树法石法需专业笔墨分析方见其陋,则所谓徐悲鸿所画喜鹊之拙劣尤为明显似不待细解已著矣!
世人尽知徐悲鸿善画马,举世无出其右者。其实他还有一绝就是画喜鹊。徐画喜鹊的画理与其画马一致,即既有中国画的笔墨趣味又有西画对物象客观准确性的把握,讲究动物的解剖部位、形体比例之精准,此与传统写意中国画之“写神遗形”颇异其趣,这是与他“以西洋画改造中国画”的主张相关的。此画之喜鹊可与传世徐悲鸿其他喜鹊画对比,见其艺术风格之迥异与艺术水平之悬殊。首先是鸟的眼珠乌黑一片,竟无留白或点白以见瞳仁,此与徐悲鸿其他传世喜鹊图之点睛见神大异其趣,亦违悖传统花鸟画之理法。其次鸟喙与爪子因笔力孱弱迟滞而显楞钝不见锐利之致。其三尾巴僵直粗短,如一截断木接续于后,毫无秀拔飘逸之姿。自然界之喜鹊尾巴很长超过翅膀,长度与鸟身相若或过之,且呈契形(由身子向外由窄渐阔),在动态时尾端羽毛分叉。传统中国画很注重表现喜鹊长尾曳舞的美感,有时还作一定夸张。徐悲鸿的喜鹊图也不例外,长尾以撇兰之法出之,杀笔处常见飞白尤显动感。此图喜鹊之尾显粗短,比例失调,且前后宽度一样,如一根断木棍,尾端恰似断茬,形象实在欠佳。很难想象以精准写实见长的徐悲鸿会画出这样比例失调且缺乏美感的喜鹊来。再看其胸腹部之线条,疲软迟滞与徐真品同部位线条之挺劲流利亦可见非徐之笔。最后再看鸟胸腹部的一片白粉,亦是简单草率的平涂一过,上下左右一样的白,笔无层次变化。徐悲鸿的作品绝无如此简单草率之处理,他画喜鹊胸腹部之白有两种方法:一是留白,一是赋粉。其赋粉不是一片白,在白(胸部)之下有灰色带(腹部),灰色带再往下有更深的黑色带(近尾部),虽是写意画亦极精微,颇有层次感(见例图),不是这样上下不分地一笔涂沫,白板一块。
问题二:款识。此画款识有三处:左上为“悲鸿遣兴写成”,下押“悲鸿”篆书阳文圆章。左下为“善孖写梅竹于吴门网师园”,下押“泽”字篆书阳文圆章和“善孖”篆书阳文方章。画幅下方雅石上书“大千爰石”,下押“张大千”篆书阴文方章和“大千”篆书阳文方章。此三人的款识有下面几点硬伤:其一是三人书写的文字在内容上各自为政,毫无关联和呼应。这不符合中国画家合作传统。一般合作之作品,如是同时当场的笔会,一般只由一人题款,写一下或长或短的缘起,内容包括自己所画何物,合作者何人所画何物。即使有分头题款的情况亦必有文字内容上的先后彼此呼应,如先题者有请合作者“指正”“斧正”之敬语,后题者有赞辞和“续貂”之类的谦词。如作品不是同时当场合作而是有先画者和添画者之时空差异(分头题款常在这种情形下出现),则后题者在文字内容上对先画者必有提及,亦有赞词与谦词。而审此幅三人题款内容犹如签到单,对合作者不及一语,视而不见,见而不语,殊无文化传统下之礼仪,这种各自为政的题款在当代画坛容或有之,在传统氛围浓厚的民国时代绝无可能,更遑论在大师笔下。
其次,三人按年纪和资历、地位张善子在张大千和徐悲鸿之上。张善子是张大千二兄,年长张大千徐悲鸿均超一纪(12岁),乃早期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功勋,在军中是少将旅长,政坛上任川省咨议局议员、总统府咨议、商都县长等职,画坛之得名亦先于二者。以贤达为先之礼仪,题款位置宜有上下之别。抬头的位置不应是当时“小字辈”徐悲鸿敢占的,现徐悲鸿题款在最高的抬头位,张善子题款反居其下殊不伦也。或谓可能不是同时题是先后题,但此画按题材和中国画的程序必是先画梅竹和雅石,最后枝上添禽。也就是说徐悲鸿画喜鹊是在最后,不可能是徐空荡荡地画了一只喜鹊并题“悲鸿遣兴写成”加章后,再由二张补画梅竹和雅石来完成全幅的构图。既是二张画在先,悲鸿题款何敢压张善子款而居于上?
其三,“善孖写梅竹于吴门网师园”的题款乃因作伪者对张善子生平行履的陌生而出现之破绽。按张善子的生平资料,其入住苏州网师园是在1932年,至抗战前之1936年离开,前后居四年。设该作品为其居网师园所作,则其应署“善子”而不是“善孖”。张善子名泽,因与兄张荣为双胞胎,故字“善孖”,后张荣早逝,即改“孖”为“子”以纪手足之痛。其兄具体折在何年待考,但以张善子传世画作题款看,至迟在丙寅年(1926年)即已署“子”(如丙寅年作之《威震山河》),可知其兄没年在1926年之前。此后作品如1927年之《喷云吐雾藏半腹》、1937年之《怒吼吧中国》等等均署“善子”不再有署“善孖”者。而此1932年居网师园以后之作品仍署“善孖”殊不合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