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刚给病人挂完液体,摘下口罩正在洗手的时候,从半透明的玻璃门外就走进来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子。
他们说了一些话,我虽然离得他们很近,但也没有听清楚,反倒是站在我身后一米开外的同事听懂了他们的意思,先回答了他们,眼科门诊周末之上半天班,现在已经下班了,白内障现在看不了了。她的声音很洪亮,但却很明显,那对父子并没有听明白或者说是没听清,拄着拐杖的老人家大声的重复着,我要去看眼科门诊,我要挂号。声音很大,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病人们。后来我才知道,老人家听力已经不太好。
因为听力不好的的人总以为世界的人都和他们一样听不到,努力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地方却已因他而喧嚣。
我便就近又重复了一遍同事的话,穿着一身很老很旧的中山服的儿子,这回应该是听明白了,就又靠近父亲满脸褶皱的脸,欲重复给老父亲听。但他一开口,又好像差一口气,说了上一个字下一个字半天也没能吐出来,描述得断断续续,老人又将耳朵凑在儿子的嘴边,才勉强听明白,转头又告诉我,他们来自很远的地方,他患了白内障伴视网膜脱落,加上眼底病变,他们的当地医院治不了这个病,所以他们才会来这里。
可是门诊的的确确已经关门了,白内障不属于急诊眼科的范畴,现在也挂不了。他们望着我,我也望着他们,老人家看起来七八十岁,一条灰色的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已经被洗得很薄了,随意的套在一件深蓝色的中山服外面,他那个儿子应该至少也有五十多岁,头颅是明显看得出与常人有异的畸形,这应该也是个被疾病缠身的可怜大叔。
老父亲突然转身要离开了,嘴里跟儿子说,今天看不了那就回去了,待会没车了。我赶紧拦着他们,建议他们今晚就在医院附近找一家旅店今晚先住下,明天一早来挂号,明天看了病再回去。老人家告诉我,不行,家里就他们父子两人,他们走了就没人了,不行。一定得回去。
老父亲说完,儿子又说,对,必须得回去,家里没人。
同在病室的其他人也都来劝说父子两今晚别回家,不然明天来又是下午了,有可能都没有号了,今晚就在医院附近住下。
但他们都坚持,家里没人,一定得回家。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急了,为什么的家里没人是他们必须回家的理由呢。
他们说不回家守着,会遭强盗,家里还有一台电冰箱很值钱。
他们两个人,一个人不太听得懂,另一人不太听得清,而他们的表达,我们同样是不太能理解。
但也只能尊重。
一生之中,我们总是会遇见很多人,好的坏的,富有的,贫穷的,每个人都有着他们不为人知的心酸故事,而我们终究无法真的感同身受。
萍水相逢,一对可怜的父子,我们都想劝说他们选择一个较为明智和不折腾的办法。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坚持自己的家里没人,一定得回家。
儿子随口一说会遭强盗,我实在不敢相信现在这个世道,还会有这样一个夜里家里一没有人,冰箱都被人抢走的地方。
他们坚持,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虽然我也好想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但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发现,我也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心中郁结难分,我的前辈们都告诉我,医院是一个会让人变得麻木的地方,你会遇到很多比可怜更可怜的人群,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比奇葩更奇葩的情节。
而我在医院的这几年,曾陪着家属一同痛哭过,听过也见过了一些他们的故事,也被一些蛮不讲理的人恶语中伤过,但还是会因为病人的相信,病人的鼓励而兴奋不已。
所以也许并不存在所谓麻木这件事情,遇见了悲伤我们还是会难过,遇见了痛苦我们还是哭泣,遇见开心我们还是会欢喜,会为他们的不治而难过。
只是也许比旁人多了一点的冷静。
因为职业要求我们必须要冷静,在医院里,医务人员的存在,就是病人和家属的主心骨,病人不好了,我们更需要冷静地分析和做出正确的决定安抚病人和家属的情绪,虽然这种冷静却常被解读为无情,但那都不要紧,因为我会理解我自己。
我无法做到人人好评,但求无愧我心。
这个世界需要善意,无论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