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快看看你爹收工回来了吗?”
正在烧火做饭的我妈喊道,因为外屋的门开着,所以,正趴在仓房房顶上安装风车的我也听见了。
我朝南山的那边儿眺望过去,绿意朦朦的山腰上,一大片人往屯子里的方向走过来。
“回来啦!” 我兴奋地喊到。
“快去接你爹去,今天有苣荬菜和耗子尾巴花儿呢!”
我快速从梯子爬下来,拉着已经从屋里走出来的妹妹,一溜烟儿地奔那群人而去。
跑到近前,我抢过爹一只手拎着的一捆带根子的苣荬菜和婆婆丁,妹妹接过我爹递给她的一大把耗子尾巴花儿,我俩转过身连蹦带跳地又往家跑,就连我爹那句“慢点儿,别摔倒了!”的叮咛,也顾不上回答了......
有苦菜的晚饭是何等诱人啊,全家人盘腿围坐着炕桌周围:白嫩嫩、绿生生的苦菜(婆婆丁),水灵灵的小葱,香喷喷的大酱(或者盘酱),黄灿灿的小米饭 ......
嚼在嘴里肉头的甜糯的小米饭,有些轻微卡嚓卡嚓脆响的小葱和苦菜,美美地咀嚼后都有些舍不得地咽下去呢,往下咽的时候,只见喉头一动,也能听见咽喉咕噜声,筷子又使劲儿夹起来苦菜,往酱碗里蘸着,好不忙活儿,有时甚至顾不上擦一擦粘在脸上、衣襟上的大酱,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情不自禁的、极自然的、又非常简单的快意与满足......
这就是我的老家,东北一个典型的有着稀稀拉拉几十户人家的小屯子,吃着苦菜的初春晚饭的音画儿。
我记事时起,吃什么都香,没有好吃不好吃,区别就是那个更香更想吃。
吃的最多的菜,除了土豆、白菜、大萝卜,就是苦菜和酸菜了。酸菜是从冬吃到春,苦菜是从春吃到秋,后来才知道苦菜就是苣荬菜,有时候也指蒲公英,就是婆婆丁,都是东北农村最早吃上的天然绿菜,用现在时尚话来说叫绿色蔬菜,嗯,如果用现在的标准,那时候还有什么不是绿色蔬菜呢?
在“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早春,每天收工了,就像我爹那样,干了一天活计的人们,不论是放牧的还是种地的,尽管带着一身灰尘和疲惫,但是多数还会捎带回家两样东西:一样是耗子尾巴花(我在前几年才知道它的学名叫白头翁花,而且是药材),不是最美丽的,但却是东北田野上开得最早的野花,人们还没看见叶子,就直接开花了,粉色、白色、紫色的毛茸茸的花瓣,黄艳艳的花蕊,香味扑鼻,一束束插在水瓶里,在我的记忆里,那是真真切切的、鲜活的春啊!
再一样就是苦菜或者婆婆丁了,确切地说,最开始捡回来的是犁地犁出来的长长的、白嫩白嫩的、像弯曲的细甘草一样的、用手一掐马上就流出白浆的苦菜根儿,上面点缀着脆白色、浅红色、淡紫色、鲜绿的嫩芽儿,然后就是用刀挖下来的一棵一棵长着三个、四个、五个、六个......的尖尖的绿叶。
所以,一个正常的屯子里的东北人,有了苦菜,春天才是春天,一个人一顿吃一面盆儿苦菜太正常不过了。
直到现在,每每想起,或听别人说起吃苦菜的晚饭的情景,都会不自觉的咽一下口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此刻的心脏应该分泌大量的最健康的“缩氨酸”):
这是世界上最廉价、最简单却又是最丰盛、最香甜、最百吃不厌、且最耐人寻味的饭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