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转眼我就已经31岁了。母亲很急，蹿东奔西，整天张罗着给我相亲。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却谁也没有看上，因为只有我知道，我心里深爱着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我的顶头上司，公司的行政总监洛波咏。洛波咏都43岁了，但我就是爱他，而且一爱就爱了六年。

六年前我还是一个大姑娘，大学毕业不久。我在公司上班，青春活波，美丽动人，自然而然让人爱慕，但我却迷恋上了洛波咏。迷恋只因了一件事，我那天来了例假，习惯性地阵痛，很痛，一手捂着下腹，一手趴着办公桌头枕着手臂咬牙切齿，洛波咏却恰当其时地过来了。他关切地问我，小赵，你不舒服？然后又顿悟，跑去自己的办公室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还加了糖，说，你喝，女人就这点事让人心疼。然后他又替我请了假，要我回去休息。当他扶我上出租车，我侧脸看他一眼，突然就感觉他顺着我的视线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和洛波咏开始了默契的相恋，在公司里默然相处，下班后，他隔三岔五送我回去。家离公司较远，坐两站地铁，再走路穿过一个废弃的火车隧道。洛波咏一般把我送过隧道，然后站在隧道口黑漆漆的阴影里看着我走远。我的背上没长眼睛，但我一直能够看见他在黑漆漆隧道口里面的含情脉脉。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走远了又跑回去，然后抱着他痛哭流涕。他全身颤抖，手指轻轻滑过我的长发，然后落在我的脸庞。我爱你！他说。我仰起头来，我说，我也爱你！他的嘴唇抽搐了几下，我突然看见了他的落泪。我想他是孤独的，虽然他已经有了妻子。我心很痛，含着泪，踮起脚，轻轻吻了他。他的泪滑进了我的嘴里，一直咸着，甜着，保留到了现在。

【2】见我食古不化，母亲采取迂回战术，央求了隔壁的吴姨帮我物色对象。吴姨很当回事，瞄上瞅下，终于看上了她单位的同事伊海滨。伊海滨是一个工程师，很冷俊，有一种自负和高傲，年龄还比我小三岁。我被赶鸭子上架，见面后感觉他其实不错，但因为心里有洛波咏，即使不错也是不好。吴姨问我感觉怎么样，我鸡蛋里挑骨头，说，吴姨，你是帮我找男朋友呢还是找小弟啊！我其实是想拉倒。想不到吴姨却说，你女孩子家家的懂个啥？人家不挑你大你还嫌弃人家小，没听说过女大三抱金砖男小三捡金山？你是捡着啰！吴姨还觉得不够说服力，又说，你别再挑了，你再挑就没人要了。不是吴姨我要说你，你再这样挑三拣四，最后挑剩下的只是你自己！

我被打击，无语，有些失落。

最后我听从母亲和吴姨的劝告，答应和伊海滨来往着试试。

伊海滨经常约我出去玩，而且一约，必定的见面礼就是一大束玫瑰花。我看得出他很喜欢我。他经常带我去蹦迪，或是去玩过山车，青春的气息洋溢在他的脸上，让我有一种渴望已久的回归。而且他会主动拉我的手，并且在坐在一排喝咖啡的时候，他的手会胆怯地但又带了某种欲望地慢慢地顺着座椅背一点一点地游移过来，然后汗水淋漓地颤颤地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动作是生涩的，却又富有激情。他说我爱你，又说我爱你，一次又一次，全然没有某种顾虑，是有了快感你就喊的现代风格。

伊海滨约会后也会送我，比洛波咏送得彻底，一送送到家门口。而且与洛波咏不同的是，他会拉住我的手，一甩一甩的，得意地吹着口哨，旁若无人地和我亲近，就像恨不得要向全世界炫耀一样。而且真的炫耀了，他对碰巧路过的一个老同学说，你看，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叫赵玉梅，漂亮不？哈！你小子祝福我吧！羡慕我吧！嫉妒我吧！

我脸红耳赤，但又有莫名其妙的幸福。待他老同学走后，我娇嗔道，你说的什么什么嘛？！

伊海滨一把拥我入怀，说，什么什么哦？我难道向别人展示我的爱我也有错？如果有机会，我还要将我的爱广告到中央电视台！

【3】因为伊海滨，我几天来和洛波咏有了一些若即若离。我不知道我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天上班时，我走到公司大门，看见洛波咏正在和漂亮的前台小姐有说有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侧身走了过去。我知道我对他的爱刻骨铭心。可是，他属于我吗？这是六年来我第一次闪过这样的念头。

我坐在写字台前，打开了电脑。木然了几分钟，洛波咏突然发来了微信信息：我打情骂俏，其实是因为我爱你，想引起你的注意。我感觉你这段时间好像对我有些疏远。我抬头看前台，洛波咏果然已经不在。我迅速敲出了一行字：我有说过你打情骂俏了吗？即使你打情骂俏，那也是你的权力。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回复，我转身透过窗玻璃望向总监办公室，只见洛波咏正抓着头发陷入沉思。

我突然感觉身心极度疲惫。

下班后，洛波咏一如既往要求送我，被我第一次拒绝了。我一个人慢慢走着回家，两站的地铁，外加一个火车隧道，让我在将近两个小时的漫步里整理心情。我回忆起了我和洛波咏一起的点点滴滴，然后我又想起了我和伊海滨的短暂幸福时光，两段记忆在我的脑海里搅和在了一起，我突然感觉出了自己的某种陷落。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我成了向左左不了向右右不了的绝对中心点。走到隧道口黑漆漆的阴影里，我发现自己原本就是隧道口的黑，见不到阳光，至少和洛波咏是这样。我心绞痛，捂着脸蹲在轨道上痛哭失声······

第二天起床，我感觉头痛脑晕，加之心情不好，干脆向公司打电话请了病假。批假是洛波咏的权限，他接到电话，很急，说，你怎么就病了？你应该是病了，难怪你这些天一直无精打采的，可是我怎么就没有早早看出来呢？洛波咏满嘴都是内疚。我感动，但我把电话挂了。我倒在床上，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地睡，睡不了也睡。

黄昏，母亲突然在外面轻轻敲门，轻轻地喊，玉梅，小伊过来看你了。

我几乎是跃身而起，跑过去，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当我猴急猴急地打开门，我突然察觉出了自己的异常。我这是怎么了？

伊海斌站在门口，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各种营养品，一手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你怎么来了？

伯母打电话告诉我你病了，急死我了，我就慌忙赶过来了。伊海滨将花插在花瓶里，关切地问，你，好点了吗？

还好。

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你这样，我很心疼！

一句心疼，我的心里顿时起了涟漪。我看着伊海滨，迎着他原本明亮但因我而忧郁的眼神，我的鼻头一酸，泪漫了上来。可是，洛波咏怎么不来看我？他能来吗？

【4】我一连请了三天假，伊海滨一连三天都来陪我。最后一天是周末，伊海滨休息，一大早他就赶过来了，而且还买了一只乳鸽和人参。伊海滨笑嘻嘻地说，伯母说你最喜欢喝乳鸽煲汤了，我就记着。你等着，今天我亲自下厨，让你尝尝用百分百爱情煲出来的人参乳鸽汤味道如何！说罢，他转身进了厨房。我跟过去，倚在厨房门框，默默看着他忙碌，然后在汤香扑鼻里春心荡漾。

洛波咏三天里也一直给我打电话，但他没有来看我。

他能来吗？

病假结束后我照常上班，洛波咏在我的办公桌抽屉里放了一枚白金钻戒，下面压了一张纸条：亲爱的，我不能去看你，这你是知道的。送你一枚戒指，代表我的深情厚谊！我有些微的感动，但感动过后便是失落。我要的是这些吗？我砰地关上了抽屉。

下班后洛波咏仍然在公司外面的老地方等我见面。他正在接电话，看到我走过去，转过身背对着我。我想象得出电话是谁打给他的，但我当做不知道，以前也是，六年了。等洛波咏通完电话，我将戒指塞到了他的手里。

你怎么了？洛波咏一脸的错愕。

我说，没怎么，我不要。

洛波咏说，为什么不要？你要知道，这是我努力存的······一点私房钱给你买的。

可是我就是不要！我喊了起来，望着他，你说，我想要的是这些吗？

洛波咏怔住了，也沉默了，良久。

我喊，你说啊！我要的是这些吗？

洛波咏嗫嚅着，不是······

可是你为什么不给我我想要的？

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我爱了你六年，我什么都不是，而我还要继续爱下去！我哽咽了，但我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已经31岁了，我还要这样继续爱你多少年？我还能这样继续爱你多少年？你如果真心爱我，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并让我在无望的等待中慢慢枯老？我的眼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滚滚而下。我们结束吧，结束吧，这本来就是一开始就注定的结果······

洛波咏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突然泪流满面。真的······真的就这样了？

我心怕自己后悔，咬着嘴唇呜咽了一声，嗯······然后我掩面而泣，转身跑了开······

【5】我没有回去，将手机关了机，独自躲在峻岭广场的一角小声哭泣。日尽了，夜临了。情侣们一对一对地离去，夜又深了。我泪眼迷离地看着渐渐孤寂的城市的夜，有一种漫无边际的死亡气息突然笼罩了我。我忽然感觉死亡很美，像一朵荷花，如果握在手里，一切便变得纯净。

赵玉梅——！

赵玉梅——！

我恍惚间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使劲摇了摇脑袋，以为是幻听，然而却真真切切又传过来了呼喊声，赵玉梅——！

我站起来，寻声望去，不远处，公司的大门口，依稀走动着一个男人的影子。我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了，竟然是伊海滨！

他怎么深更半夜来找我了？我擦干泪，蹒跚着过去。伊海滨看见我，一愣，笑了，却又眼睛里泪花闪烁。他几乎是扑过来抱住我，紧紧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胛，用一种悲喜交加的声音喊，你个死玉梅，你吓死我了！你去哪里了？你害得我找遍了整个上海城你知道吗？

我不明就里，怎么了？

他声颤音抖，还怎么了怎么了！你晚上一直没回家，伯母打你手机也关机，还以为你是和我在一起······我就想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于是急忙发动了我所有的朋友满世界找你。可漫无目的能去哪里找？我们跑了虹口跑长宁，兜了几个圈，一无所获，最后没办法，我只好要朋友们都回去了，留下我自己在你们公司门口等······我好爱你啊！我真担心你出什么事了······

我默默地听着他的话，心一点一点温暖，一点一点颤抖，一点一点融化。爱情在左，婚姻在右，其实不给婚姻的爱情只是虚幻以及虚幻的迷恋，而拥有爱情的婚姻才是实在以及实在的依靠······

【伊海斌先生\2018·1·5\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