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空林烟火迟
半夜,风雪乱舞,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呜呜的风声似困兽濒临死亡时最后的怒吼。穿过狭长的山谷,巡逻的士兵随处可见。
雪下的愈发大,帐篷内鼾声此起彼伏。忽然,西北角燃起了熊熊大火,众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瞬间被四面八方窜出来的蛮子围住,一时间,刀剑相碰声,呼喊声,乱作一团。帐内的士兵还来不及反抗,就血溅三尺。惊恐的表情仍停留在逝去的人的脸上。
半个月后,京城诏狱内。
“雁回,招了吧,也好痛痛快快上路,少受点折磨。”太子安镧站在雁回面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也不愿相信雁回会叛国,可证据确凿,向别人说雁回没有叛国,那被坑杀的十万大军又该如何交代,
“我没有,我没有叛国。” 木头架子上,雁回挣扎地抬起头,剧烈的疼痛迫使她不得不又垂下头。
“哎,”安澜转过身,“你这儿又是何必。”
牢房们被打开,一太监从外边进来。“殿下,皇上派老奴来带雁将军去会审。”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满禄。两个侍卫架着雁回走出诏狱,久违的阳光刺的雁回眼睛生疼。大殿上,文武百官早已到齐,太子亦站在最前面。雁回跪在地上,目光在文武百官见搜寻着,搜寻了一边,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雁回,你说你没有叛国,那十万大军被夜袭全军覆没,为何你安然无事?那好,我换个问题问你,蛮子为什么知道北境军的驻扎地,那个地方十分隐蔽,他们不可能找到。”皇上问完,一双双眼睛齐齐盯着跪在殿中央的血人,雁回抬头,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她没法给出他们答案。
血腥味夹杂着麻布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雁回拼命地扒开一句句尸体,没有,没有,都没有,她在心里默念着,祈祷有一个人,哪怕一个人还活着。可一具具冰凉的尸体告诉她,因为她的擅自离营,北境军全军覆灭了。
突然,她看见一枚玉佩。雁回捧着玉佩将它捂在心口,这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副将楚辞的贴身玉佩。雁回像发了疯,一遍又一遍喊着楚辞的名字,可记忆中那个略带娘气的声音却没有回答自己。
往后无数的日子里雁回都在幻想假如那一天自己没有离开,没有去见那个人,就在营地里认真巡逻,那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场悲剧发生。
自从那日会审过后,雁回就被遗忘在了诏狱最里面的大牢中。雁回每日都在等候最后的宣判,可是没有一个人来。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日,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当雁回以为自己会在狱中了却残生时,皇上一纸诏书将她提出了大牢。
当她站在城墙上时才知道,自己被提审的第二日燕国就火速出师破了西北边防,短短两个月时间,直接从西北撕开了一条大口,现在直逼京畿之地。
城墙上,太子安澜也在,两个月的时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扬了扬手,吩咐手下人把雁回带到自己身边。
“雁回,你看看下面是谁?”沙哑的声音传来,雁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西楼?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雁回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带着哭腔,她挣脱侍卫,朝下面大喊,“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月西楼?”不可能,不可能,雁回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试图麻痹自己。
城下马上的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放箭。”
两个字像寒冰,扎在雁回心窝上,冻得她久久回不过神。
她不敢相信,自己一直喜欢的人是叛徒,。没错,雁回喜欢月西楼。
雁回第一次见月西楼是在她第一次班师回朝的庆功宴上,彼时月西楼还只是一个刚刚中了探花的朝中新人。说来也好笑,雁回第一次见他就对他有了好感,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吧。
后来两年边关都无战事,雁回也甘心被皇室圈在京中,闲来无事雁回就喜欢跑去找他。一开始月西楼还会脸红,还会劝她男女之间应该避嫌,后来找的多了,两人还真走到了一起。
其实雁回一直不愿意说出自己擅自离营就是因为,那日晚上她去见的人就是月西楼。
九月份,朝中收到西北守将送来的奏折,说蛮子最近行事愈发张狂,多次对边境村庄进行烧杀抢掠,大有侵犯之意,请求朝廷派兵支援。皇上再三决定后决定派雁回去。
当雁回接到旨意时,两人正商量着向皇上请旨赐婚。
大军出发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底,接到旨意后,雁回就整日待在军营,演习排兵布阵。
大军出发前一晚,两人个子抱起一坛酒痛痛快快喝了一场。
离开的当日,月西楼在黄金台为她践行,她永远记得当日她对自己许下的诺言,“此去山高路远,愿君保重,他日凯旋而归,我必许君一生一世一双人。”
从城墙上下来,安澜没有下令将她带回大牢。房中,雁回缩在墙角,任眼泪打湿了衣袖,安澜进来,叫了她几声,却不见回应。
安澜气愤将她拽起来,指着她说,“哭有用吗?哭死去的将士能回来吗?雁回,你是我大梁最优秀的将军,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行尸走肉,麻木不仁,你现在只有一副躯壳,就像僵尸。雁回,你能不能振作起来,大梁需要你,为国捐躯的将士需要你,我们需要你。”
“对对,我要赎罪,我不能垮,我要为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雁回一把抓住太子的手臂,手上青筋暴起,“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可用将士?立马把几位将军召来,快,快啊!”
“你先冷静,我去召集几位将军,你先吃点东西。”
“好好好。你快去。”雁回现在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块浮木,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会放过。
雁回抓起桌子上的菜胡乱地塞进嘴里,直接囫囵地咽下去。安澜看得心疼,他知道雁回已经快魔怔了,自己再如何劝她都不会管用。
傍晚,所有将领齐聚东宫。
殿内,安澜坐在诸位,雁回站在地形图前,反复推演着。
“你个叛徒怎么在这儿?”一络腮胡的大汉看见雁回满脸鄙夷,身后其他几人脸色也十分难看。
“京畿之危解除后我自会下地狱向兄弟们赔罪。”
安澜看不下去了,“好了,我今日请诸位来,是共同商量怎么解决这次燕国进攻的,我希望诸位能看在本太子的面子上,和平共事。”
“另外,雁回官复护国大将军,众将士皆听由她安排调动。”
“是。”太子发令,他们不得不从。
雁回知道他们心有不服,可特殊时期,他们不服从也得服从。她没有废话,直接开始,“现在我军还有多少人?”
“林林总总一共四万余人。”
“敌军呢?”
“十万。”
看来燕国这次是铁了心了,“明日我先出去对敌,陈将军坐在帐中指挥,城墙上全部另外准备火油。”
“……”
一直讨论到了深夜,将士才回到各自营帐。
第二日寅时一刻,燕军就发起了进攻。
雁回手握龙城剑,策马出城,独自迎战。
雁回看了一眼月西楼,然后闭上眼拔出了剑,剑气如虹,直奔马上之人而去。
月西楼丝毫没有手软,同样拔出剑迎敌。
据说,那一日有一红衣女子和一玄衣男子打得难舍难分,一直从早上打到了晚上,最后红衣
女子力竭不敌玄衣男子被活捉。
燕军驻军地,月西楼拿起了一壶酒,猛的喝了一大口。半坛酒下肚,他好像看见了对面坐了一个人,那个人呐,好像是个姑娘,笑起来——嗯,笑起来怎么来着?
月西楼摇摇晃晃地回到帐中,梦中,他好像听见谁在叫他,“西楼,你等我回来,我回来我俩就成亲。”
梦境支离破碎,这一夜月西楼睡得格外不老实。他想看清梦里那个人的脸可怎么也看不清。那个人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好像就在眼前,又好像与她之间隔着千重山。
月西楼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帐篷。
害怕雁回逃走,月西楼特意将她锁在了自己旁边的帐中。
看见月西楼进来,雁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就是止不住眼泪。
“你为什么哭?”
雁回在衣服上蹭干净眼泪,抬头盯着月西楼,“胜者为王,我随便你怎么处置,可大梁的百姓没有错,我能不能求求你撤军放过大梁的百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月西楼看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憋的喘不过气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反应。
晚上,雁回被绑在军营正中央,四周围满了将士。月西楼早上从帐中出来,随便找了棵远离营地的树躺在上面,回来时就发现所有人都挤在这。拨开人群,月西楼一眼就看见了绑在正中央的雁回。
“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月西楼望着周围的人。
“我。”听见声音,众将士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雁回看见来人,瞬间瞳孔放大。“楚辞,你怎么在这儿?”
楚辞让人端来凳子,靠在凳子上,一只手撑着脸。
“怎么,雁帅很吃惊?忘了告诉你,我不叫楚辞,我姓夏名剑安。”
“三皇女认识雁帅?”月西楼站在楚辞旁边,一头雾水。
夏剑安命人拿来火油和火把,月西楼想要制止,夏剑安却先他一步开口,“西楼,就是她杀了你妻子和腹中胎儿,现在报仇的机会来了。去吧,相信大梁一定很乐意听到他们奉为神明的雁帅被扒光衣服供三军观赏的消息。”
“这会不会太——”月西楼还是心有不忍。
“怎么,西楼不愿意?”夏剑安顿了一下,望着雁回邪魅一笑,“忘了告诉你,你大女儿还在大梁皇宫中不知道被那个畜生糟践呢,只要把羞辱雁回的消息让大梁知晓,大梁一定军心大乱,到时候攻城还不是易如反掌。”
月西楼挣扎片刻后,一步一步向台上走去。
看见月西楼上来,雁回不停冲他摇头。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雁回心头。当月西楼站在面前时,雁回绝望地闭上眼睛。
“月西楼,你答应过我了,我回去我们俩就成亲,你根本就没有妻子,楚辞是骗你的。”
“西楼,我可没骗你,我这有当时接生的产婆可以作证。”
“月西楼,我没有骗你。”
月西楼的手放在了雁回的衣襟上,正准备剥开,雁回笑了,“月西楼,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月西楼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最后还是点点头。如果雁回不是自己的杀妻仇人的话,自己或许和她会成为知己,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感觉,但隐隐约约他觉得自己和她就应该是这样或许更亲密。
当雁回吻上来时,月西楼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记忆一股脑涌了出来。
下面,夏剑安还在催促着,没有发现台上的异样。
忽然军营中一片骚乱,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上面月西楼捂着头,雁回张开嘴,轻轻说了一句,“我爱你。”
夏剑安在发现不对静时,就立马安排撤退。
半刻钟后,安澜带着部队赶到,清剿了燕军残部。
皇宫中,雁回和月西楼被安澜带回来安排住在了东宫,安澜站在床边,房中,一娃娃脸太医正在给雁回诊脉。
“雁回怎么样了?”
“雁大人需要静养,伤口失血过多,加上毒药侵入肺腑,就算有解药,雁大人以后比常人还要弱。”
“月西楼呢?”
“他体内有两种毒物,一种是雁大人当日喂下的毒药,另一种似乎是控制人心智的毒药,我目前还没有找到解药,只能先用药吊着。能活多久,就看月大人的造化了。”
屏退太医,安澜吩咐丫鬟照顾好二人,便离开去处理政事。
燕军落荒而逃,京畿之危算是解了,只是后期两国的赔偿问题,还需要好好计较一番。
半个月后,雁回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唤来丫鬟,雁回才知道原来已经过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京中传遍了雁回只身入敌营,毒倒燕国十万大军,解了京畿之危的故事。更有说书先生说雁回是战神转世。
朝中大臣对于雁回的态度也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当雁回进到御书房时,礼部尚书,刑部尚书纷纷对她行礼。
雁回尴尬地回礼,幸亏安澜自己把大臣赶了出去。
“你要回去?”
“是。”自己已经住在东宫半个月了,无论如何都于理不合。
“允,让柳旬楠跟着你一块到府上去,你身体需要调理,他医术不错。”
雁回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月西楼还要留在宫中,除了和月西楼有关的,其余的事我都答应你。”
雁回知道,月西楼叛国在先,也是他领军破了西北军防,现在能留他一条命已经是太子仁慈了。
三月,梁文帝下旨禅位太子,初五,太子登基,普天同庆。
晚上,新皇设宴款待群臣,让人吃惊的是月西楼也受邀参加了宴席。安澜将月西楼带回来时,众人皆以为会处死他,没想到新皇居然会留他到现在。
酒过半巡,舞女正在表演舞剑,觥筹交错间,一舞女直奔太上皇刺去。
月西楼扑上去,替太上皇挡住了这一剑。
雁回扯下舞女面上的面巾,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楚辞?”雁回和月西楼两人同时开口,朝中还有些大臣不知道,惊讶地开口,“楚辞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没死,上次北境军全军覆灭罪魁祸首就是她,她是燕国三皇女夏剑安。”
说完,朝臣一片唏嘘。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刺杀我?”太上皇走到夏剑安面前,他对眼前的人没有丝毫印象。
“素不相识?”夏剑安抬起头,朝太上皇吐了一口口水,“好,我就帮你回忆回忆。”
“二十年前,你发兵燕国,燕国为求和平主动送出公主和亲,没错,我就是那个和亲公主,当年我只有九岁。”
“不对,当初和亲的公主是你们大公主。”
“傻子,被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口中所谓的大公主还不知道是哪个土匪窝里的土匪呢。当年送亲队伍马上到京城,天子脚下却被劫走,可不可笑?”
“被劫走时,我还想着你们什么时候能来救过。结果救兵没等到,却等来了那群魔鬼。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绝望,他们扒光了我的衣服,把我绑在柱子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凌辱我,一个又一个,我从晚上等到了清晨,后来我就不等了。”
“他们把我拴在院子里,我就想一条死狗一样地活着,我想过自杀,可一旦被他们发现,只会换来他们更变态的折磨。于是我慢慢学会了顺从,当他们在我身上发泄时,我觉得我好脏,好脏。”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夏剑安沙哑着嗓子愤怒地质问着梁文帝。自己当时的绝望没有人能体会到。
“我要让你们给我陪葬,你们都该死。”夏剑安疯了,当她用力撕开自己身上的伤疤时,她就已经疯了。
雁回上前,她还有些事需要知晓,“那你为什么要控制月西楼?”
“因为嫉妒啊,如果不是你,我才是大梁最勇猛的将军,我才是大梁的护国神。凭什么他们都要围在你身边,月西楼如此,安澜也是如此,你怕是不知道吧,当初你斩头的旨意已经下去了,是安澜这个傻子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才让皇上收回了旨意。”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该下地狱,我在地狱等你们。”说完,夏剑安挣开侍卫,一下撞在侍卫剑上。
半个月后,城外。
“你们真的准备走了?”
雁回和月西楼点点头。安澜吩咐随从拿上来一个木盒。
“盒里有一些银票和元宝,算是孤的一份心意。”
“谢谢陛下,那山高水长,陛下多多保重。”
“那我们何时还会相见?”
“陛下需要我们时。”
阳光撒在两人身上,两人逐渐在安澜的视野中变成了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天际。
马上,月西楼突然想起来当日只是,顺口问了旁边人一句,“你那日为什么要穿红衣?”
“大概是想和你做一对阴间夫妻。”
半个月后,宫中传出了雁回月西楼两人病逝的消息,新皇遵亡人意愿,只是微微操办了一下。时光可以消磨一些,当人们都渐渐遗忘了两人时,当当初的新人都成长成肱骨之臣时,山谷中,一女子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子,男人领着两个小泥人走了进来。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