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次扣奖金的事件,叶雨时和班组里的几个大姐关系一直不怎么好。贾大姐记仇,不愿意跟叶雨时多说话,其他几个人也就都淡淡的。
叶雨时也努力想要融入她们中间,可就是不行。她们在一起,不是聊谁家婆婆难伺候,就是说哪家男人怕老婆,不是议论谁谁放荡风骚,就是传播哪个领导搞破鞋。偶尔掺杂一些黄段子,绘声绘色,不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叶雨时听得脸红耳热,只得退避三舍。
叶雨时感到始终有一条逾越不去的鸿沟,横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即使自己包揽了班组里所有打杂跑腿的活,从不叫苦,也换不来其他人的一个笑脸,他们是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叶雨时做的一切,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那天同往常一样,下了晚班,已经十二点了,几个老工人说说笑笑,挽着手离去。叶雨时检查了设备装置,清理好卫生,交班给另一个班组的人才下班。
夜里的厂道空无一人,昏暗的灯光照射着两旁低矮的冬青树,影影绰绰,寂静阴森,叶雨时不禁加快了脚步。
突然路边蹿出来一个人,双手一栏,眼神恍惚,一只手还提着一只酒瓶,嘿嘿一笑说:“我的好梅梅,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叶雨时惊叫一声,几乎是喊出来的:“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你快让开,要不我叫人了!”
“还想骗我?我知道你……你就是梅梅,你叫啊,这三更半夜的,连个鬼……都没有,更别提……有人了。”那人身体摇摇晃晃,响亮地打了一个酒嗝,叶雨时才知道遇到酒鬼了。
叶雨时大着胆子,用颤抖的声音劝道:“大哥,你喝多了,这夜里凉,你还是快回去吧。”
“我没喝多,你怎么和他们一样,都说我……喝多了?回去?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发誓一定……对你好,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咱俩……回去吧,梅梅,我想死你了……”说着就踉跄着过来,伸手拉叶雨时,叶雨时惊叫着想从边上绕过,那人嘿嘿一笑,斜着一双醉眼,一把扯住了叶雨时的胳膊,一张喷着酒气的嘴就凑了上来,吓得叶雨时魂飞魄散,哭喊着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双铁钳似的手。
只听“哐当”一声,那醉汉扔掉手中的酒瓶,就作势来搂抱,两人一阵撕扯,叶雨时外面穿着工作服,由于工作服宽大,又被扯掉了扣子,叶雨时身子一缩,就从衣服里脱离出来,转身想跑,却被那醉汉伸出一脚绊倒在地,那醉汉扔了手中的衣服,就要来捉她。只听一声呵斥:“铁头,住手!”
那醉汉回头斜着眼瞧了好半天,才嘿嘿笑着说:“经年,你怎么来了?你看,梅梅回来了……”说完便回转身来拉叶雨时。
李经年伸出一手拦住铁头,铁头见李经年来阻拦,立即变得狂躁起来,伸出双手想要推开李经年,却被李经年一用力,推倒在地,喘了几口粗气,就再也没有动静,李经年走近一看,铁头已经睡着了,呼呼地打着呼噜。叶雨时还停留在刚刚的恐惧惊骇中,脸色煞白,眼角挂着眼泪,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两人。
李经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费力地把睡着的铁头架起来,又转身对叶雨时说:“你的手出血了,跟我来。”
叶雨时才惊觉自己的左手按在碎玻璃块上,那是铁头刚刚摔碎的酒瓶,此时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借着昏暗的灯光,叶雨时看到地上已是血迹斑斑,手上有好几处伤口,听李经年叫她,才颤抖着跟着李经年来到保卫科。
李经年将沉睡的铁头放在一张长椅上,迅速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铁盒子,说:“手伸出来,我给你清理一下。”
叶雨时手臂怯怯地动了一下,李经年轻轻握住那只颤抖的满是血污的手,一边用酒精消毒一边说:“有点疼,你忍住啊。先简单处理一下,明早记得去医务室,让医生重新上药包扎,应该没有大问题 ,不要害怕。”
叶雨时冰凉的手指触到那只粗砺带着温度的大手,仿佛一股电流穿过手臂,迅速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让她不自禁地微微颤栗。
李经年立即感受到了,抬起头问她说:“太疼了吗?再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叶雨时点点头,已觉面色发热,心跳加快,她偷眼认真地打量李经年,眼前的青年不过二十三四岁,小平头,眉头皱成个“川”字, 眼里透着坚毅的光,鼻梁高挺,紧抿的薄唇带着一丝倔强,挺拔的身形将那身军绿色制服穿得干练威武,英姿勃发。
李经年抬眼看着叶雨时,说:“好了,是不是没有那么疼了?”
叶雨时猛地对上李经年的双眼,像被灼伤一般,眼神立马闪开,低了头用蚊子般的声音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字:“嗯。”
李经年回头看看鼾声如雷的铁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自己值班用的薄被子给他盖上,对叶雨时说:“铁头他不坏,只是他最近太痛苦了,喝醉了,所以对你无礼。等他酒醒了,我让他给你赔罪,你别记恨他,好吗?”
“他,他是你的朋友?就像是一个流氓。”叶雨时提起铁头就有点生气。
“他是电工班的,耿直厚道。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他是个苦孩子,从小就没爸。他和他对象,就是他嘴里一直叫着的梅梅,从小一起长大的,都要准备结婚了,梅梅却嫁给了县里一个干部的儿子。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就日日买醉,他母亲见他这样萎靡不振,也气病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他这样糟践自己,也无法挽回了,何苦这样?”
“今晚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反映到上面去?被领导知道,他肯定是要受处分的。那他母亲又会病情加重,现在他们家就全靠他了。”李经年说完,静静地望着叶雨时,等着她的回答。
叶雨时一咬下唇,却不回答他的问题 ,低声问道:“如果今晚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你会这么关心我,为我清理伤口吗?”话一出口,叶雨时立即感到自己太唐突了,窘得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便一扭身转过脸,不好意思地盯着脚尖,抓着自己的辫子在指头上绕着。
李经年沉默了片刻,说:“很晚了,这段路黑,我送你回去吧。”
叶雨时心里如小鹿乱撞,想说“好”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也不敢回头,只能径直往外走,她能感觉到李经年就在她身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的内心如同揣了一只小兔子,慌乱又甜蜜。
春天的夜晚还带着丝丝寒意,一阵风吹来,穿着单衣的叶雨时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李经年犹豫了片刻,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叶雨时说:“天冷, 你穿上吧。"
少女的矜持让叶雨时深深低下了头,心里乐开了花也不敢伸手去接。李经年见状,走近一些,将外套披在叶雨时身上。叶雨时感受着外套上淡淡的肥皂味,还有男子身上清冽的气息,顿感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叶雨时内心多么希望两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生产区离宿舍区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几分钟就到了叶雨时楼下,两人都停住了脚步。叶雨时取下外套递到李经年手里,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娇羞地扭身跑回了楼道。
李经年见叶雨时进了楼道,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手里捧着叶雨时刚刚穿过的衣服,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雪花膏的香味,他把衣服紧紧搂在怀里,转身离去。
其实叶雨时并没有上楼,她贴着楼道的墙壁,心里激动得不能安静,双手轻轻按在胸口,像按捺着一眼汩汩的泉眼。她长舒一口气,悄悄探头出来张望,直到李经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她才轻手轻脚地上楼开门。
躺在床上,叶雨时辗转难眠,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李经年俊朗的眉眼和挺拔的身影。她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的衣服上还保存着他的气息。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他的时候,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偷偷想一个男子呢,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成了村里人嘴里的坏女孩了吗?
她用被子蒙住头,决定以后再也不去想李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