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红色北京的上风口,是共和国的背脊,是地上人家。
我曾幻想如果我是他,他是我,看到的一切是否不同。在这里,我看到我看到的,也在一百三十四双眸子里,了解他们所看到的。在这些粘着眼屎、亦或狡黠如绵羊、甚至瞎了一只的眼睛里,以感性了解理性,解说真实。
感性的坝上草原自带悲伤色彩。
逼仄的城里我们渴求辽阔,而当身处辽阔,得以将自己囚于一室……“这下我要好好问问你。”
跪倒在那片草甸上的时候我泪流不止。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我站在更高处审视自己,像眺望远处的羊群一览无余,不甘且庆幸。
故去的要么会失而复得,要么早已注定。
这便是我十九岁的蒙太奇。
这是不幸的2018年,在此有个了结。我暗想。
个人是渺小的,就像原上一棵野韭菜,被牛一蹄撂倒。
我一遍遍问他们同样的问题,用同样的笔触,了解不同的肌理。这是相比于流水线的高贵处,更深入,更繁复。
我是问询者,也应是倾听者。我感激于他们倾诉苦难与幸福,纯净一如赤裸的婴孩。那些老妇向我哭泣的时候,我也一样佝偻着身子,想办法匹及这种珍贵——沉默。我觉得不可辜负,我觉得。
“他们时常流出浑浊的眼泪,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时常悲伤,他们在高兴时甚至是在什么事都没有的平静时刻,也会泪流而出。然后举起和乡间泥路一样粗糙的手指,擦去眼泪,如同掸去身上的稻草。”余华曾经这样描写中国农民,三十余年后的今天,我仍觉无比贴切真实。
这里的贫瘠无比沉重,就像他们吃的莜麦面饼。
我若是机器,便只会攫取需要的讯息。可我既以走访者的名义,就要思考为何而来。
一农业部站长在村座谈会上说,尚义是北京的上风口,我们不能有大工厂、耕地要还林还草,生态保护要放在经济发展的第一位,这是无比困难的。这当然是无比困难的,年轻人背井离乡,老弱病残便沤在了这里。我们需要认识到,为了全局的大发展,改革开放中的东三省、绿水青山的坝上地区是做过大贡献、大牺牲的,我们也应牢记。
如此生活三十年,知道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还有东北人、坝上人……原上的野韭菜,被牛一蹄撂倒。
刁民这个词在这里很常用。最常见的是醉酒的汉子,在村大队亦或哪里叫嚷着什么,甩过一个冷眼或是“刁民”是不负责任的,它一定暗示着什么。
暗示着什么呢?
暗示着绝望,贫穷不是原罪,绝望才是。
泪水不可辜负,甚至村妇联主任那盘招待的炒鸡蛋,都应心怀感激。我为苦难而来,寻求真实。希望苦难得以上达天听,而汛期就要到来。
有意或无意里,十七天坝上的日子都已成为人生中新的章程,为我以后关于辽阔的想象,增添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