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力不是在慢慢的消退而是连续骤减的节奏。以前从未害怕忘记,觉得只要是发生,只要是我知道的,就会永远的记住,如今看来,那只是一种可笑的奢望。现在就连基础用字都要通过手机输入拼音或词组中会写的一个字才能、才敢准确的照着写出那个字,至于曾经发生过的往事,或好或坏或大或小也已经忘却很多,虽然不愿意,仍是无可奈何,有时候会因为忘记而责备自己。
然而更早或更小时候的一些事、物、人,我有时候却会有记忆犹新的感觉,所以当在一些场合,尤其是家庭聚会时,当我准确说出一些陈旧往事时,这些往事大都是我三或五岁时候的事,家族长辈们就会惊叹于我记忆力之好,所以无论我再怎么描述自己已迈入不惑记忆减缓,都不会有人相信,即使可能相信也会认为比他们强许多。因为我可怕的记住了那么多往事,对于细节则更是清晰。
非常奇怪,这些往事都和奶奶有关,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爱奶奶,只是非常温暖和兴奋的记住了奶奶的许多往事。比如奶奶的爸爸和妈妈。
奶奶的爸爸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耳朵有些聋,可以说我认识他的时候是已经基本聋了。我叫他佬佬,对,我不知道用哪个字来叫,因为当时的发音是laolao,二声,而且对奶奶的妈妈也让我这么叫。现在我的孩子叫我的奶奶是姥奶,叫我姥姥是太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让我那样叫,也问过奶奶,奶奶也说不知道,我想是因为当时能够见到第四或第五代晚辈的老人家庭很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叫吧,可能是当时奶奶娘家有一个稍微有些权威的人给提出的叫法吧。
男佬佬和女佬佬,许多年里,我和奶奶聊起她的双亲时都是这样称呼的,我们觉得并无不妥。
还是说记忆的事情吧。奶奶的娘家在河套平原,一个在五原县城南边叫城南乡田大人地的村子。呵呵,这个村子在很早的时候是出过一位姓田的大官人?村子最北边是一条小河,我们叫它渠,进村子是要过了渠的,这渠在田大人地村只有一个小桥,我们叫它小桥桥。上桥,过渠,则是进了村儿了,往南则是很大,那是一个当地很大的村子。
村子里除了有奶奶的父母还有奶奶的三个兄弟,一个妹妹,还有本家的几门亲戚,奶奶姓吕,在当地,也是大姓。大老舅,二老舅,三老舅家都人丁兴旺,分别有几个儿子和几个姑娘,名字从具有时代标志的红兵、忆兵、喜兵、喜娥到桃桃、猴猴、四四之类的,我都能清楚知道这是哪个老舅家的第几个孩子,在整个家族中是排行第几,从未弄混,从未忘记。直到今年春节,城南来了几个代表来猫我奶奶,我仍然准确叫出什么什么叔叔什么什么姑姑来,大家再次惊叹我的记忆力,甚至于说从小就知道我一定是个聪慧敏锐的娃娃。
因为奶奶有六个孩子,也是孙子外孙一大群啊,除了我竟没有第二个同辈能认出或叫出三个或以上的城南亲戚来。而我,虽然也已多年未见,但就是因为能认出叫出,竟觉得他们十分亲近,毫无多年不曾往来的尴尬,他们也说我这娃娃很认亲。
奶奶领着我回田大人地是侍候女佬佬去了,老人家已经不能下地,整日整日半躺在炕上,倚着窗台,在“锅头起”,就是后套土炕通过锅台烧火时温度第一时间传递进去的位置。不远处,是一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尿盆子,而那时候我则以为尿尿就要从外边玩儿的地方跑回来,踩上小板凳上了炕,然后蹲在尿盆上才能小便。大便则会跑到院子外的空地上,却从未有人告诉我应该怎样。可能是因为我是客人吧。
想想奶奶当年也是五十出头的人,家里也有一大堆的农活和家务要忙,家里也还有未娶未嫁的孩子。这一住就是一月有余,其实奶奶家离田大人地也就四十来里路,可在当年那可是要坐着毛驴车走上小一天哪。我们认真的侍候着女佬佬,奶奶会端屎倒尿,烧火做饭,喂鸡喂猪,抱柴火,要与听不到声音的男佬佬大声说话,听已经口齿不清的女佬佬说话,所以常常是听男佬佬说:你说甚了?又咋来来?哎呀,听不见!奶奶则是要说无数个,听见不?听见不?女佬佬的话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但是奶奶却都明白,总说,奥,知道了,或是奥≈,拖的长音,表示很明白的样子。那是一个只有一间房的家,分为炕上和炕下,炕上是二三床被褥,炕下是个一个大水瓮和一个烧火拉风箱的小板凳,别无其它。
有时候奶奶会领着我出去窜门儿,去某一个老舅或老姨家,我会像一阵风似的,可以绕着弯躲着狗从这家跑到那家,最后还能准确的在奶奶要起身走的时候回到她的身边,奶奶也总会说上一句,这个疯女子,又去哪儿刮了一趟。
后来,我和奶奶又回了二次田大人地,一次是男佬佬死,一次是女佬佬死。记得半个村子都会一起沉浸到老人没了的哀伤中,因为老人家年寿较高,所以村里人只要再看到我都会说,都回来了?嗯,都回来了,我奶奶,我爸,我妈,我二爹,我三爹。分明还有没回来的好几个人了嘛。但是这句不能说的,我懂。我没有戴全身孝,奶奶说,这娃娃胆子小,穿上让吓着呀,戴个孝帽帽就行了。所以,一下子,我就成了整个丧事中的边缘人物,曾经和我一起玩耍且总也弄不清楚为什么我比他(她)们大一岁或二岁我却还要叫叔叔或姑姑的小伙伴们骄傲的穿着全白孝服戴着红色或蓝色孝帽在我前面放声大嚎。没有亲孙子亲外孙那么伤心的从外孙的我则是一会儿一次的找奶奶,她时而在搭起的灵棚里跪哭着,又或是坐在炕沿边陪一大群叫做底亲的人抽着旱烟说着话,还要忙乱的这屋出那屋进,也有时候会主动在院子里喊我二声儿。
奶奶本是一个安静的聪慧的农村妇女,那之后直到现在,再未见奶奶有过那样的忙碌。
两次的丧事相隔一还是二年,我还是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