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12

阳光虞美人

太阳在东方升起的并不很高,颜色是很淡的黄色,光线斜照在杨树高梢的一边。

屋内留宿的野虫,似乎不知道天亮,偶尔还发出一两声夜鸣;几丛牵牛花占据了屋檐下那只缺角瓦罐,绕缠着枯死的豆角藤蔓和那两杆细竹竿,绿油油的叶丛中,探出好几朵浅红深蓝的大喇叭;院脚墙跟几日没拾掇,就生满嫩莹莹的杂草,带着露水珠子,吐出一股清芬的香气;石墙上设置的坛坛罐罐里只剩有葱苗,一簇簇小尖刀状挺立着。

小院还在沉寂中。

文秀从窗台的针线笸箩里,拣出一帕净花布,折了几下覆在伤处,贝齿搭配春笋纤手打了个死结。南墙鸡舍中飞下几只灰家雀,带走带跳找零嘴吃,不见什么人来,哄的一声,飞上杨树去了。

只听邦邦几声踹门响,必是来者不善。文秀绑好头发,紧扯了几下衣角,跳下炕,踩进鞋坑就往篱笆门奔。一看,篱门歪倾,撞过半扇去。文秀见势头不对,闪身让他们进院。一众五六人带着冲天酒气进到当院。文秀扶起半扇篱笆门,半边身子探在门外,心里正起急,欢心看到虎子打此路过,扬手招他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小声耳语几句。把篱门虚掩上,随着进来。

承河老汉闻听响动,挣扎着喊问:“来得是谁呀?怎至于——一大早——到别人家砸门,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话还没说完,就被连续的咳嗽声打断,“秀儿——咳咳......秀儿......”一众人走到承河老汉窗下往里张望。承河老汉当时看清来人是谁,气势减个精光,又生出好大一阵咳嗽。止住咳嗽刚要开口想喊来文秀嘱告几句,就被一人抢白:“你这糟老头子,有客人来你屋上,不说快请进屋里喝口热茶,这么久了,还杵在炕上不起。才几个月,就把债主是谁名谁忘去,真是穷鬼连良心也穷没了呵。”“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拖得今天才来,实在是方大哥可怜你们孤老。”“是啊,是啊,就一气儿问什么?谁?怎么?‘这么早来’哼,几时来,还得通知你一声才行?”“......”几个小弟兄你一言我一句,在屋檐下亡赖浪语。

文秀顾念爷爷,又听得爷爷焦急的喊声,顾不得害怕,想快点进到屋里。可被落后的方六展着两臂几次游戏般截住要把自己圈入怀,文秀又急又羞,对方势重,只能远远立在一边心里起急。

方六目光扫到了什么。快步走到那藤胡长的花架下,扯下来一朵浅红的喇叭花,衔在嘴角,冲着文秀古怪的发笑。只含了一会就歪嘴呸下喇叭,喊道:“好花!”男人挨近文秀,抽动鼻翼嗅了嗅,皱了眉头,道:“涂点脂粉才好,不过,哈哈......”

太阳又升上几分。光射了文秀满身,照得她的身体全变成金子般的颜色。方六能看到她微尖的面孔上稀稀疏疏的毫毛,这是未开过脸的处女的一种象征,白嫩面皮里泛出红润来;头发显然是来不及细细梳理,只轻轻巧巧用红绳绑个马尾垂在脑后,还有些碎发没绑到一起;一双点墨般的眼睛微微肿着,泪花盈在眼圈里,又显几分明亮;虽穿得十分寒素,却自有一种清媚的态度。方六控制不住心跳失了好几拍,还是忍不住不去打量。现在她的目光也溜过来,似乎察觉到自己对她已生有怜爱的意思。

方六心里暗叫糟糕。

转过头刚欲冲老汉撒气。承河老汉反倒攒力喊将起来:“啊,欺人太甚——咳咳,快起开些,咳咳别再上前——不然,”承河老汉看见方六逐步欺负上文秀,几下起急,手足更是麻软,一时失去控制,把小便撒在裤上,洇湿了一大片。看得檐下这些瘪三们发出阵阵怪叫怪笑。

一众人这才觉察老汉的状况,当下猜得有八九分真。言语行动更是放肆,如入无人之境,气得老汉攥紧老拳锤到胸口哐哐雷响。方六掩着口鼻,斜着醉眼冲老汉又喊:“我看你也不是一点没有用处,你虽然种地出不来几个钱儿,可你,你倒是会养花呢,这可是相当大的本事。”说着话,就斜眼冲着文秀眨了个眼,又嘬嘴出声。文秀深知害羞害怕解决不了问题。心里骂着他无耻腌臜,面上却不敢显现厌恶的神色。心里盘算若队长赶到帮着在中间主持,大概会缓过几天,也容自己想想法子;又不能死心压在队长这一头,还得靠自己。

方六看文秀不再反应激动,给旁边一小弟使了个眼色,冲老汉又喊:“你老汉确实有福气,我给你一个方法,你若同意,不仅去了债务,还能剩不少余钱,你看可好?”“我不说明,你也能咂摸出几分来,今个且喝上一杯定酒,于你于我,都有好处。哈哈......”老汉听了这些胡话,气忿忿说道:“我老汉天性不会喝酒,要喝酒还是另找他人吧!咳咳——”“哈,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是和你商量,当你是个什么东西。”看到方六动了气,一小弟捡了块碎石比试着要往窗里磕,被方六拦下,假呵道:“怎么脾气比我还大?嗯?我还没说什么,就要动手,吓坏了文秀姑娘我可是饶不了你。”“方大爷,我老汉叫你大爷,孙女是我的性命,如今既然要我性命,不如直接就拿去,哪里费那么些事儿,把我这把老骨头拿去劈柴烧了,图你一乐可好呢——咳咳”“性命?劈柴?关我屌事,我就想从你家摘朵花,你还在那较劲。实话告诉你,若不是这孙女顺我眼缘,早被拉去黑市做了妓儿。哼,是千人骑踏、还是供我一人独食,你老汉,还有你,都想上一想,”方六暂时止住话头,拿下巴点了下文秀。

承河老汉已不忍再听,老拳老矣,拳拳入心。只苟苟吊着一口气,一双泪眼望着文秀。

文秀越是起急,援兵越是没有影子。那一众人又都醉酒而来,料不出能闹出什么阵仗。且边哄了他们边想折才是上策。忍着气近前几步说道:“方哥要喝酒,总要人陪,既然事情在我身上有牵扯,这酒嘛,就我代爷爷喝下。不过,”文秀脸上放媚三分,柔着嗓子又说:“我未喝过酒,怕是一喝就醉,惹出笑话。若方哥和众弟兄怜爱一二,就让我吃些好嚼谷垫在酒前,我权当你们应承下了。”语毕,文秀向方哥、再依次颔首微笑。一众人哪堪受得了这样媚女子的央求,不待方六下令,三五弟兄就冲开篱笆门,往各处淘拢好吃食去了,只剩下方哥,红着一张醉脸立在当院。

文秀如何脱困?且看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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