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的白月光又双叒叕发烧了?我:退!退!退!

霓虹灯像打翻了的廉价颜料桶,把城市涂抹得光怪陆离。我,周屿,此刻正被这廉价的斑斓淹没在一家叫“蓝调”的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鼓点一下下砸在耳膜上,空气里混杂着酒精、汗水和廉价香水的复杂气味。今晚是我们公司新项目成功上线的庆功宴,作为项目组扛大梁的码农,我理所当然地成了这场喧嚣的中心。

“屿哥!牛逼啊!这波操作简直神了,甲方爸爸嘴都笑歪了!” 策划部的小王端着个扎啤杯,脸红得像煮熟的虾米,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嗓门却依旧洪亮得能盖过DJ。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差点把我刚喝下去的那口威士忌给拍出来。

“就是就是!屿哥,这杯必须干了!” 旁边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也跟着起哄,杯子叮叮当当撞在一起,金黄的液体晃荡着溢出来,溅在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上。

我扯了扯嘴角,尽力想挤出一个符合当下氛围的、意气风发的笑容,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一次又一次地瞟向酒吧入口处那片光影明灭的昏暗地带。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林晚答应过会来的。她说她处理好手头那份紧急的季度报表就赶过来。

“嘿!看什么呢屿哥?等嫂子呢?” 技术部老张凑过来,挤眉弄眼,一脸“我懂”的贼笑,带着浓重的酒气,“啧啧啧,瞧你这望眼欲穿的样儿,活脱脱一尊‘望妻石’啊!嫂子真是御夫有术,把我们屿哥拿捏得死死的!”

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夹杂着几声口哨。

“去去去!” 我笑骂着推了他一把,心里那点焦躁却被这哄笑冲淡了些许,甚至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丝近乎虚荣的甜意。是,我周屿,老婆奴?认了!谁让林晚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呢。我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被兄弟们调侃的“甜蜜负担”。就在这时,吧台后面那个调酒手法花里胡哨、染着一头蓝毛的小哥阿Ken,端着一杯五彩斑斓、还在滋滋冒着细小气泡的特调鸡尾酒,风骚地穿过人群,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我面前。

“屿哥!” 阿Ken打了个响指,笑得见牙不见眼,“兄弟我专门为你特调的!‘老婆奴的荣光’!尝尝,绝对上头,喝了保证回家嫂子更爱你!” 杯子里分层明显,最底下是深沉的蓝,往上渐变成暧昧的紫,再往上跳跃着热烈的橙红,最顶上还插着一片薄薄的柠檬片和一颗娇艳欲滴的樱桃,造型极其浮夸,一看就是阿Ken的风格。

“噗——” 老张直接笑喷了,“‘老婆奴的荣光’?阿Ken你丫太损了!”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这杯散发着浓重糖精和酒精混合气味的“荣光”,还没想好是喝一口给兄弟面子,还是直接把这玩意儿倒进旁边的绿植里,手机就在裤兜里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贴着大腿,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急切。

心头莫名一紧。我掏出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来电显示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婆”。

刚才被调侃时那点小小的得意和甜意,瞬间被一种不妙的预感冲得烟消云散。我划开接听键,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酒吧的喧嚣像潮水一样退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喂,晚晚?” 我的声音下意识地放柔,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电话那头,林晚的声音像是被强行拉紧的弦,急促、尖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慌乱,瞬间穿透嘈杂的背景音,直直扎进我的耳膜:“周屿!阿源…阿源他发高烧了!39度!烧得人都迷糊了!他一个人住,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我得马上过去!钥匙好像忘带了,你在哪?快告诉我备用钥匙放哪了?”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脑子里炸开。那点残存的、关于她会出现的期待,被这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消息炸得粉碎。又是他。许清源。这个如同跗骨之蛆、阴魂不散的名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喝下去的酒液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猛地顶到了喉咙口。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尖冰凉。

“林晚,” 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今天是庆功宴,我……”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庆功宴!” 她不耐烦地打断我,语气是十万火急的焦灼,“人命关天啊!钥匙!备用钥匙到底放哪了!快说!”

“在…在鞋柜最上面那个暗格里。” 我几乎是机械地报出位置,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子。

“知道了!” 电话啪地挂断,忙音短促而刺耳,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脸上。

我举着手机,僵在原地。周围同事的喧闹、音乐的轰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屿哥?嫂子电话?出啥事了?” 老张凑近了点,脸上的醉意似乎清醒了几分,带着点关切。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甚至没来得及把那个僵硬的、凝固的表情从脸上卸下来,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像一道失控的箭矢,裹挟着门外涌进来的冷风,猛地从入口那片昏暗的光影里冲了出来。

是林晚。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米色风衣,平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此刻略显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颈侧,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漂亮眼睛,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焦急,直直地射向我这个方向,却又像是穿透了我,看向某个更远、更重要的地方。

她根本没看我。她的目标明确无比——穿过这片狂欢的人群,抵达出口。

“晚晚!” 我下意识地喊出声,声音干哑。

她似乎顿了一下,脚步有片刻的凝滞,终于,那双焦急的眼眸短暂地聚焦在我脸上。然而,那里面没有任何歉意,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一种被强行打断的、赤裸裸的不耐烦。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刺得我心脏猛地一缩。

紧接着,她动了。不是走向我,而是更加快了步伐,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直冲向出口。就在她经过我们这张卡座边缘的瞬间,她的手臂,或者也许是手肘,毫无预兆地猛地撞在了大理石桌沿上!

“哐当——哗啦!”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阿Ken刚放在我面前,那杯精心调制的、象征着我此刻像个笑话般“荣光”的“老婆奴特饮”,被这狠狠一撞,整个杯身剧烈摇晃,随即像一个被戳破的彩色泡沫,猛地翻倒!

五颜六色的粘稠液体,混合着冰块、柠檬片和那颗孤零零的樱桃,像一场灾难性的小型爆炸,瞬间泼洒开来!冰凉的酒液带着廉价的甜腻气息,兜头盖脸地淋了我一身!深蓝、紫红、橙黄,在我那件为了今晚特意换上的、价格不菲的浅灰色羊绒衫上肆意流淌、浸染,迅速晕开一片片难堪的污渍。冰冷的液体顺着我的头发、脸颊、脖子往下淌,黏腻地钻进衣领,激得我浑身一颤。那颗原本娇艳欲滴的樱桃,此刻狼狈地滚落在我的脚边,沾满了灰尘。

时间仿佛真的停滞了。

周围鼎沸的人声、喧嚣的音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了。卡座里,老张、小王、阿Ken,还有其他几个同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巴张着,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又看看那个已经冲到门口、头也不回地拉开厚重玻璃门、瞬间消失在门外夜色中的纤细背影。

刺骨的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衫,一丝丝、一缕缕地钻进皮肤,渗透血肉,直抵骨髓。酒吧里明明开了暖气,我却感觉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中。那杯被命名为“老婆奴荣光”的酒液,此刻像是最辛辣的讽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

“卧…卧槽?” 老张第一个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看看我,又看看门口,再看看我胸前那一片狼藉的彩色污渍,表情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

小王也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餐巾纸就往我身上按:“屿哥!快快快,擦擦!这…嫂子她…也太着急了吧?”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带着点替林晚开脱的意思。

阿Ken则是一脸懵逼加肉疼地看着地上破碎的酒杯残骸:“我的…我的‘荣光’啊…屿哥,这…这算谁的?” 他这话问得有点不合时宜,带着点小商贩的计较。

我抬起手,挡开了小王递过来的纸巾。指尖碰到湿冷的、黏腻的衣料,那感觉像摸到了某种腐烂的东西。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这片狼藉的“荣光”。红的,蓝的,紫的……各种颜色在浅灰的羊绒上晕染、交融,像一幅拙劣而充满恶意的抽象画。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劣质的糖精混合酒精的味道,浓烈得几乎让我窒息。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我只是觉得,冷。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冷。

周围那些惊愕的、同情的、或是带着探究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曾经让我觉得有点享受的“老婆奴”调侃,此刻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淬毒的针,反反复复地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我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带着自嘲,带着荒诞,也带着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我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冰冷黏腻的酒液,动作僵硬而粗鲁。然后,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卡座里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散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你们继续,我先走一步。”

说完,我不再理会任何人,也完全无视了胸前那片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液体的、可笑的“勋章”。我挺直脊背,迈开步子,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绕过地上那滩五颜六色的狼藉和破碎的玻璃渣,一步一步,朝着与林晚离开时相反的方向,走出了这片喧嚣而冰冷的“蓝调”酒吧。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重新响起的、带着点尴尬的喧闹音乐。城市深秋的夜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瞬间穿透湿透的衣衫,刮在皮肤上。我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像一尊被遗忘的、湿漉漉的雕塑。

身后是虚幻的热闹,眼前是真实的寒冷。

许清源。这个名字像一颗毒瘤,在我和林晚看似平静的婚姻里疯狂生长。每一次“发烧”、“胃痛”、“心情低落”,都像是一道道紧急召唤林晚的圣旨。而我,周屿,她的合法丈夫,永远排在那个“需要被照顾”的男人之后。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被刺得生疼。掏出手机,屏幕在夜色里幽幽地亮着。指尖划过通讯录,在一个名字上停留了很久——陈默,我大学睡在下铺的兄弟,铁得能穿一条裤子的那种。电话拨出去,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喂?屿子?庆功宴嗨着呢?听你这背景音不太对啊,这么安静?” 陈默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背景音里隐约还有游戏技能释放的声效。

“老默,” 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收留我几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游戏音效也停了。“操!出啥事了?跟林晚吵架了?严重到要离家出走?” 陈默的声调瞬间拔高,睡意全无。

“不是吵架。” 我顿了顿,夜风吹在湿冷的衣服上,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是…过不下去了。”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我几乎能想象陈默在那头抓着他那头鸡窝似的乱发,一脸“我他妈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地址发你微信了,密码你知道,老规矩。” 陈默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干脆,“门给你留着,热水器开着,冰箱里有啤酒,自己招呼自己。我这边…咳,还有个副本BOSS要推,打完就回去!”

“谢了,兄弟。” 喉咙有些发哽。

“少他妈废话!赶紧滚过来!别冻死在外面!” 陈默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但那声音里透出的关切,像是一点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一点周身的寒意。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条被霓虹和车灯照亮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街道。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揉搓、冰冻的心脏,在陈默那声粗鲁的关怀后,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涌出一点难以言喻的酸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陈默家的地址。车子启动,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像一幕幕快速闪过的、与我无关的浮世绘。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往骨头缝里钻。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大概是我这副落汤鸡加失魂落魄的样子太过扎眼,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识趣地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把暖气开大了些。

温暖的气流吹拂过来,却丝毫暖不进心底。我靠在冰凉的皮座椅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

第一次发现林晚和许清源联系过于密切,是在我们蜜月旅行回来的第三天。那天晚上,她洗完澡出来,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亮着。我无意中瞥了一眼,是一条新信息,备注是“阿源”,内容很短:【晚晚,今天路过我们大学后门那家奶茶店,还在开,想起了你最爱喝的红豆布丁。】后面还跟了一个笑脸表情。

当时心里就有点不舒服。蜜月刚结束,一个男人发这种充满回忆的信息?我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谁啊?这么晚了还发消息。”

林晚擦着头发,看都没看我一眼,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哦,许清源啊。他今天回母校那边办事,看到那家店了,就拍给我看看。老同学嘛,怀旧一下。” 她放下毛巾,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回了一条,嘴角还带着点怀念的笑意。

“老同学?” 我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有点干涩,“你们…联系挺频繁啊?”

“哎呀,你想什么呢!” 她这才抬头看我,嗔怪地白了我一眼,走过来亲昵地搂住我的脖子,“阿源他…人挺好的,就是有点…怎么说呢,感情上不太顺,总是一个人闷着。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我把他当弟弟看的!他有时候心情不好,找我聊聊天,开导开导他而已。周屿,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她的话语像裹着蜜糖,眼神带着点撒娇的嗔怪,轻易地就让我心里那点刚冒头的不适感消散了大半。是啊,我怎么能这么小气?林晚这么坦荡,是我多心了。我还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一丝愧疚。

然而,这种“坦荡”的边界,却在许清源一次又一次的“突发状况”中被不断践踏、模糊,直至彻底消失。

他感冒了,林晚会熬好姜汤亲自送过去,理由是“他一个人住,外卖不干净”。

他工作不顺心,深夜打电话来倾诉,林晚能握着手机在阳台上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回来时眼睛红红的,说“阿源太不容易了”。

他“不小心”扭伤了脚踝,林晚会请假陪他去医院,拍片子,拿药,甚至帮他整理那个狗窝一样的单身公寓,理由是“他在这边没什么亲人朋友,我不管他谁管?”

每一次,我试图表达不满,试图划出那条作为丈夫的底线,换来的都是林晚同样的三板斧:先是无奈地解释“只是朋友/弟弟/他需要帮助”,接着是委屈地控诉“周屿你怎么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不近人情”,最后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下不为例”。

而每一次的“下不为例”,都成了下一次更过分行为的铺垫。我的不满和抗议,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不仅没能改变什么,反而让自己显得越来越像个无理取闹、心胸狭隘的怨夫。

最讽刺的是,就在上周,许清源又“发烧”了,38.5度。林晚照例火急火燎地要去照顾。那天我正好在家办公,忍无可忍,在她换鞋准备出门时拦住了她。

“林晚,” 我的声音压抑着火山即将喷发前的颤抖,“他是三岁小孩吗?38度5而已,死不了人!退烧药不会自己吃?外卖不会叫?非你不可?”

她停下动作,转过身,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那副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曾经总能让我瞬间心软缴械。但这一次,我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周屿!”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阿源他…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发着烧,多可怜啊!我不过是去给他送点药,看着他吃下去就回来!这也不行吗?你非要这么逼我吗?难道结了婚,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不能关心一下别人了吗?”

又是这套!永远都是这套!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挥舞着“善良”、“同情心”、“朋友情谊”的大旗,而我,只要提出异议,立刻就成了那个冷酷无情、心胸狭窄、束缚她自由的恶人!

“朋友?” 我怒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林晚!你睁开眼看看!哪个正常的异性朋友会像他这样,三天两头需要你‘紧急救援’?哪个正常的丈夫能忍受自己的老婆,一次次为了另一个男人把自己扔下?他的可怜是可怜,我的感受就不是感受了?这个家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那天的争吵异常激烈。杯子摔碎在地上,尖锐的碎片映着我们同样愤怒而扭曲的脸。最终,她还是在眼泪和“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的保证中,摔门而去。

我瘫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听着她发动汽车引擎远去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彻底地、无可挽回地碎掉了。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

信任的基石,在一次次被无视的底线冲击下,早已布满裂痕,摇摇欲坠。而今晚酒吧里那杯兜头浇下的“老婆奴荣光”,和那个头也不回、为了另一个男人奔赴的背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以一种极其冰冷、极其羞辱的方式告诉我:醒醒吧,周屿。你所谓的深情,你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在她眼里,或许远不及那个白月光一声装模作样的咳嗽。

出租车一个轻微的颠簸,把我从冰冷刺骨的回忆中晃醒。窗外的景色已经变得熟悉,快到陈默住的小区了。司机师傅好心提醒:“先生,到了。”

我付了钱,推开车门。深秋夜晚的风,裹挟着落叶的气息,迎面扑来,冰冷依旧,却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陈默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输入密码,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混合着外卖盒、方便面调料包、汗味和陈默常用的某款廉价须后水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有点乱,有点脏,还有点…属于单身汉特有的自由散漫的气息。

客厅里没开大灯,只有电视屏幕幽蓝的光线闪烁,映照着沙发上陈默那张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正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的脸。他戴着巨大的耳机,嘴里叼着半截烟,手指在游戏手柄上噼里啪啦按得飞快,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骂着:“操!奶妈加血啊!加血!你他妈是属秤砣的吗?动一下会死啊?!”

我把湿漉漉的行李箱随手丢在玄关,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默这才猛地转过头。看到我站在门口,他愣了一下,随即手忙脚乱地一把扯下耳机,把烟头摁灭在堆满烟灰和泡面桶的茶几上,游戏手柄也扔到了一边。

“我靠!屿子!” 他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来,上下打量着我,眉头拧成了疙瘩,“你这…你这什么情况?跟掉河里了似的?林晚呢?真闹翻了?”

他凑近了点,鼻子嗅了嗅,一脸嫌弃:“嚯!这什么味儿?甜得齁死人!还他妈一股酒精味?酒吧让人泼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回答,只是疲惫地脱下那件湿冷沉重、散发着怪异甜香的羊绒外套,随手丢在旁边的鞋柜上。

“一言难尽。有干净衣服吗?借我一身,冻死了。”

“有有有!” 陈默看我脸色不对,也没多问,赶紧转身冲进卧室,翻箱倒柜一阵,扔给我一套洗得有点发白的灰色运动服,“凑合穿吧,新的内裤在衣柜左边抽屉,自己拿。热水器一直开着,赶紧去冲个澡,别真冻感冒了。”

抱着带着陈默身上那股淡淡烟草味的干净衣服,走进狭小但还算干净的浴室。当滚烫的热水兜头淋下,冲刷着皮肤上冰冷的黏腻感时,我才感觉僵硬的身体一点点回暖,那几乎被冻住的思维也重新开始缓慢转动。

换上干爽的衣服走出来,客厅里,陈默已经收拾出了一小块相对干净的沙发区域,茶几上摆着两罐打开的冰啤酒,还有一碟花生米。

“来,兄弟,压压惊。” 他把一罐啤酒推到我面前,自己也拿起一罐,咕咚灌了一大口,“说说吧,到底咋回事?林晚…又为了那个姓许的?”

我拿起冰凉的啤酒罐,指尖传来的寒意让我稍微清醒了些。坐在沙发上,身体陷进不算柔软的靠垫里。沉默了几秒,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把今晚酒吧里发生的事情,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叙述了一遍。从庆功宴的喧闹,到那通催命符般的电话,再到林晚如何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撞翻那杯该死的“荣光”,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以及,同事们那瞬间凝固的、充满了震惊、同情和尴尬的目光。

“……她就那么走了。” 我最后总结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着所有同事的面。那杯酒…浇得我透心凉。”

陈默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捏着啤酒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又灌了一大口啤酒,砰地一声把空罐子重重砸在茶几上,震得花生米都跳了起来。

“操他大爷的!” 他骂得咬牙切齿,脸都气红了,“许清源那个王八蛋!装病装上瘾了是吧?还有林晚!她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吗?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这他妈都第几次了?次次为了那个小白脸把你当空气?当众让你下不来台?她到底有没有把你当老公?有没有把这个家当家?”

他越说越气,站起来在狭小的客厅里烦躁地踱步:“妈的!屿子,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对她太好了!太惯着她了!才让她觉得你周屿就是个没脾气的软柿子!那个姓许的算什么东西?啊?不就是仗着以前那点破事,天天在林晚面前装可怜卖惨?他要是真那么脆弱,怎么不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省得祸害人!”

陈默的愤怒像一团炽热的火,烧得客厅的空气都滚烫起来。他骂得酣畅淋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砸开那些试图用麻木掩盖的伤口,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

“离!” 陈默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睛瞪得像铜铃,斩钉截铁地冲我吼道,“这种日子还过个屁!屿子,这次你必须硬气一回!离!马上离!兄弟我支持你!这种老婆,这种拎不清、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老婆,要来干嘛?给自己添堵吗?你周屿要能力有能力,要长相有长相,离了她林晚,还能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离……

这个字眼,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刀,终于被陈默毫不留情地捅了出来。它悬在我和林晚之间摇摇欲坠的婚姻上空,已经太久了。每一次失望,每一次被践踏尊严后的隐忍,都像是在为这把刀开刃。而今晚,这把刀终于被淬了冰,淬了那杯浇透我的“荣光”和同事们惊愕的目光,变得无比锋利,无比沉重。

我靠在沙发上,陈默激烈的言辞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无数只愤怒的马蜂。离?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冰冷而清晰。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带着痛苦和犹豫的选项,而是在这个充斥着泡面味和烟味的出租屋里,在兄弟愤怒的咆哮声中,逐渐凝实成了一个具体而迫切的行动。

客厅里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只有陈默粗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啤酒罐壁凝结的水珠冰凉地贴着手心。

“老默,”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帮我个忙。”

“说!” 陈默立刻凑近,眼神灼灼。

“帮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 这几个字吐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越快越好。财产分割……尽量公平。我只要我该得的那份。其他的,” 我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她爱给谁给谁。”

陈默重重地拍了下大腿,脸上是“早该如此”的痛快:“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老子这就查模板!保证条理清晰,让她林晚无话可说!” 他立刻扑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那劲头比刚才打游戏BOSS还足。

我起身,走到狭小的阳台。城市深夜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我的脸。没有犹豫,点开林晚的微信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下午,她发来一条链接,问我觉得那条新出的项链好不好看。当时我还傻乎乎地认真给了建议。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然后落下,敲出冰冷的几行字:

【明天下午三点,家里见。有事谈。】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发完,直接按灭了屏幕。黑暗重新笼罩下来,也笼罩了心底最后一丝残留的、微弱的星火。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

我站在曾经称之为“家”的公寓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推开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茉莉香薰,那是林晚喜欢的味道;沙发上随意搭着的浅灰色薄毯,是我常盖的那条;玄关柜子上,还放着一个憨态可掬的陶瓷招财猫,是我们刚搬进来时一起在夜市淘的。

一切如常,却又处处透着一种冰冷的陌生。

林晚已经在了。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一条柔软的米白色家居裙,头发松松地挽着,露出纤细的脖颈。看到我进来,她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不安和一丝强撑出来的、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

“老公,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快步迎上来,伸手想帮我拿搭在手臂上的薄外套,“昨晚…昨晚是我不对,我太着急了,撞翻了你的酒,害你出丑。我…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别生气了。”

她的手伸过来,带着熟悉的温软。若是以前,我大概早就心软了。但此刻,那触碰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我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厌恶地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我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的茶几旁,没有看她,也没有坐下。陈默发过来的那份离婚协议书,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我随身的公文包里,薄薄的几页纸,却重逾千斤。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把它拿出来,像甩出一张最后的底牌。

“老公……”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绕到我面前,仰起脸看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水光盈盈,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昨晚我回来得晚,看到你不在家,打你电话又关机…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伸出手,这次没有碰我,只是轻轻抓住了我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姿态:“阿源他…他就是烧得厉害,人都糊涂了,一直在说胡话,我实在不放心才…才待久了点。我保证,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我跟他保持距离,好不好?你别不理我…别搬出去……”

又是保证。又是“以后不会了”。这些话,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每一次的“保证”,都成了下一次更离谱行为的通行证。我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脸,看着她眼底那熟悉的、仿佛能融化一切的委屈和脆弱,心口却像堵了一块冰冷的石头,又硬又沉,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甚至,涌上一股浓重的反胃感。

够了。真的够了。

我面无表情地拂开她抓着我衣袖的手,动作不大,却异常坚决。林晚的手一下子落空了,她的表情瞬间僵住,眼中的水汽迅速凝结,变成一种惊愕和恐慌。

“林晚,”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砸在空旷的客厅里,带着金属般的回响,“这些车轱辘话,我听得够多了。”

在她骤然变得惨白的脸色中,我弯下腰,拉开公文包的拉链。那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被我抽了出来。白色的纸张边缘锋利,在午后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签了吧。” 我把那几页纸,轻轻地、却带着千钧之力,放在了光洁如镜的玻璃茶几上。纸张与玻璃接触,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摩擦声。

“我们离婚。”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茶几上那几张薄薄的纸,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怪物。她的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嘴唇哆嗦着,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上褪去,变得一片死灰。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

“不……”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周屿…你…你说什么?离…离婚?”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不再是委屈和祈求,而是铺天盖地的难以置信和恐慌,“你疯了?就…就因为我昨晚去照顾了一下阿源?就因为我撞翻了那杯酒?你就要跟我离婚?”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周屿!你有没有良心?我跟你这么多年!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现在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要抛弃我?就因为一个朋友?你至于吗?!”

“小事?朋友?” 我重复着她的话,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那笑意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林晚,你管这种一次次越过界、一次次把我当空气、一次次为了另一个男人让我尊严扫地的行为,叫‘小事’?你管那个让你随叫随到、让你魂不守舍、让你不惜当众丢下丈夫也要奔赴的男人,叫‘朋友’?”

我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疲惫和失望:“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这种三个人的婚姻,我一天都不想再继续了。”

“不!不是这样的!” 林晚拼命摇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阿源他…他不一样!他对我来说…就像家人一样!他只是需要帮助!我…我没有越界!我心里只有你!周屿,你不能这么对我!”

“家人?需要帮助?” 我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林晚,你问问你自己,你对我,对这个家,有过对他一半的上心吗?他需要帮助?那我呢?我的需要在你眼里算什么?我的感受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位置?”

我的目光扫过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残留着许清源无形的影子。我抬起手,指向门口那个半人高的行李箱,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句号。

“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签了字,我立刻就走。这套房子,按协议,归你。存款,一人一半。我的东西,很快会有人来搬走。” 我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从此以后,你爱照顾谁照顾谁,爱当谁的家人当谁的家人,都与我周屿无关。”

说完,我不再看她惨白如纸的脸和簌簌发抖的身体,转身,准备去拉那个行李箱。尘埃落定,解脱的感觉并未如期而至,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像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行李箱拉杆的冰冷金属时——

“等等!”

林晚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决绝,穿透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

我的动作顿住,却没有回头。脊背僵硬地挺直,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身后传来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她冲了过来,绕到我面前,挡住了门口的光线。她的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混合着绝望、疯狂和孤注一掷。

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猛地抬起一只手,不是来抓我,也不是去碰那份离婚协议,而是用力地、重重地按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指甲隔着薄薄的家居裙布料,几乎要嵌进肉里。

“周屿!你不能走!”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尖利得刺耳,“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炸得我所有的思维瞬间一片空白!

怀孕?孩子?我的?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客厅里只剩下林晚粗重的喘息声和我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声,咚咚咚,擂鼓一样撞击着耳膜。我僵在原地,伸向行李箱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冰凉。目光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钉在她按在小腹上的那只手上。

平坦。那里依旧平坦,看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

荒谬。难以置信。怀疑。愤怒。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各种情绪像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剧烈地翻涌、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

“你…说什么?”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挤得异常艰难。

“我说我怀孕了!” 林晚几乎是吼出来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刚查出来不久!才一个多月!孩子是你的!周屿,是你的!我们有孩子了!你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们!你不能这么狠心!”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微微颤抖,按在小腹上的手却更加用力,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护身符,是她唯一能留住我的筹码。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猛地窜上头顶!孩子?在这种时候?在我终于下定决心要结束这场荒唐婚姻的时候?这算什么?缓兵之计?还是她以为有了孩子,就能继续把我绑在这段令人窒息的关系里,继续容忍她和她那个“家人”许清源?

“所以呢?” 我猛地收回手,不再看那个行李箱,而是转过身,一步步逼近她。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冰锥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所以,你觉得有了这个孩子,我就该继续留在这个家里?继续看着你为了另一个男人忙前忙后?继续做那个被所有人嘲笑的‘老婆奴’?”

我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泪水涟涟的脸,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林晚,你告诉我,我凭什么?”

她被我逼得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眼中充满了惊恐,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就凭这个孩子?”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目光扫过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然后重新落回她惊恐失措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吐出那句在我心里盘旋了无数次的话:

“留着给你的白月光许清源当干爹?”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林晚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变成了死灰色。身体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晃了一下,如果不是背后靠着墙,恐怕会直接瘫软下去。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周屿!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么想我们的孩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羞辱和践踏后的疯狂:“这是你的孩子!你的骨肉!你怎么能…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话来侮辱他?!你还有没有心?!”

“恶毒?” 我重复着这个词,只觉得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讽刺席卷全身,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比起你一次次为了许清源把我踩在脚下的行为,林晚,我觉得这个词更适合你。”

我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她眼中那仿佛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和痛苦,心底却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那个曾经让我心软、让我甘愿付出一切的女人,此刻在我眼中,只剩下一个被执念和愚蠢蒙蔽的可悲影子。

“孩子是不是我的,不是你说了算。” 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等孩子出生,我会做亲子鉴定。如果是我的,该负的责任,我一分不会少。抚养费,我会按时给。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按在小腹上的手,那动作此刻在我眼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这个婚,我离定了。”

说完,我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也不想再看到她那副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的表情。决绝地转身,一把抓住行李箱的拉杆。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像是一剂清醒剂。

“周屿!不要!求求你…别走!” 身后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伴随着身体滑落在地板上的沉闷声响。

我没有回头。拉杆箱的滚轮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规律而冷漠的滚动声,碾过她绝望的哭喊,碾过这个曾经充满温馨、如今只剩下无尽疲惫和冰冷算计的空间。我拉开大门,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然后将那扇沉重的门,连同门后那个哭泣的女人和她所谓的“筹码”,彻底地、决绝地关在了身后。

砰!

门关上的闷响,像是一道最终宣判。

滚轮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清晰地回荡,一直延续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冰冷的金属门无声滑开。走进去,轿厢光滑的墙壁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荒芜。

回到陈默那个弥漫着泡面味和烟味的出租屋,像是从一个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噩梦,跌入了另一个虽然杂乱却带着真实烟火气的现实。陈默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屏幕里激烈的枪战画面大呼小叫,手边堆着几个空啤酒罐。听到开门声,他立刻丢开手柄,一脸紧张地看过来。

“怎么样?签了没?那女人没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他急切地问。

我沉默地把行李箱推到墙角,动作有些迟缓。脱下外套,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陷进柔软的靠垫中。半晌,才用一种极其疲惫、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声音开口:“她怀孕了。”

“卧槽?!” 陈默像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差点把茶几上的空罐子扫到地上,“怀…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你的?!”

“说是刚查出来,一个多月。”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积了灰的吸顶灯,眼神有些空洞,“说是我的。”

“什么叫‘说是’?!” 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屿子!你他妈清醒点!这节骨眼上怀孕?早不怀晚不怀,偏偏在你甩离婚协议的时候怀?这他妈也太巧了吧?!巧得都他妈离谱!你信?”

他烦躁地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女人没憋好屁!这算什么?杀手锏?想用孩子绑住你?让你继续当忍者神龟?继续看她跟那个小白脸不清不楚?我呸!屿子,这事儿你可不能犯糊涂!”

陈默猛地停下脚步,凑到我面前,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焦虑:“听兄弟一句!孩子!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等月份够了,抽个羊水,做!必须做亲子鉴定!如果是你的,咱认!该养养!但如果不是……” 他咬着后槽牙,眼神凶狠,“那这对狗男女,老子非得让他们脱层皮不可!这婚,离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我闭上眼,陈默愤怒的咆哮在耳边嗡嗡作响。亲子鉴定……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混乱的思绪。信任?这种东西,在我和林晚之间,早已碎成了齑粉,被许清源这个名字反复践踏。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究竟是上天的玩笑,还是精心设计的枷锁?答案,或许只有冰冷的科学能给出。

“知道了。” 我哑声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离,是一定要离的。孩子的事……等结果。”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台被抽走了灵魂的机器。工作成了唯一的避难所,只有沉浸在代码的世界里,那些冰冷的逻辑和指令才能让我获得片刻的喘息,暂时屏蔽掉那些撕扯着神经的愤怒、怀疑和痛苦。陈默的小窝成了我的临时堡垒,我们俩靠着外卖、泡面和成箱的啤酒度日,游戏手柄都快被腌入味了。

我切断了和林晚的所有主动联系。她的电话,一概不接。微信消息,设置了免打扰,那些长长的、充满忏悔、保证、解释和痛苦哀求的文字,我偶尔扫一眼,只觉得讽刺和麻木。她发来的产检报告照片,上面那个小小的孕囊影像,像一团模糊的阴影,无法在我心里激起任何波澜,反而带来更深的疲惫。孩子?在我和她支离破碎的关系里降生,这本身就是一场悲剧。

然而,林晚显然没有放弃。她像一头固执的、认准了目标的困兽,用尽一切方法想要凿开我筑起的冰墙。

她开始出现在我公司楼下。有时是中午,有时是下班时分。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街角那颗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围着围巾,脸色苍白,身形在深冬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双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的位置。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人潮,固执地搜寻着我的身影。

第一次看到时,我脚步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我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像绕过一根碍事的电线杆,径直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地铁口。她能站多久?冻病了,自然有她的“家人”许清源去照顾。与我何干?

她给我点外卖。昂贵的滋补汤品,包装精美,备注上写着“老公,天冷,注意身体”。外卖小哥把东西送到陈默家楼下时,我直接让他原路退回。那些带着她“关心”的食物,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她还寄东西。新买的、据说对程序员颈椎好的昂贵人体工学靠垫,包装盒上贴着便利贴,字迹娟秀:“老公,记得用,别太累。” 我连拆都没拆,直接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每一次拒绝,每一次无视,都像是一次小小的胜利,一种对自我意志的确认。然而,这种“胜利”的滋味,却苦涩得难以下咽。每一次在公司楼下瞥见她孤零零的身影,每一次退回那些带着她气息的东西,心里某个角落,依旧会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抽痛。那是对过往美好时光的悼念,是对眼前这荒唐局面深深的无力感。

搬进陈默家的第七天。

加班到深夜,带着一身寒气推开出租屋的门。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陈默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上是暂停的游戏画面。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泡面和啤酒混合的气味。

我轻手轻脚地放下背包,正准备去厨房倒杯水。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疯狂、带着绝望意味的砸门声,猝不及防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那声音又快又重,像是有人用拳头在拼命捶打门板,又像是用整个身体在撞击,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陈默猛地被惊醒,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沙发上弹坐起来,睡眼惺忪地吼了一句:“谁啊?!大半夜的!报丧啊?!”

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心脏一缩,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这么晚了,这种砸门的方式……除了她,还会有谁?

砸门声停了片刻,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嘶哑破碎的女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周屿!周屿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求求你了…开开门!让我进去!听我解释!阿源他真的只是朋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你相信我!求你了…开开门!老公!你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孩子……”

是林晚!真的是她!

她还在喊,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语无伦次:“…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见他了!再也不管他了!我发誓!我只在乎你…只在乎我们的家…你开开门好不好?老公…别不要我…别不要我们的孩子…”

陈默彻底清醒了,他烦躁地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看向我,压低声音骂道:“操!又是她!阴魂不散!屿子,别理她!这女人疯了!”

门外的哭喊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绝望,伴随着拳头砸在门板上的闷响。每一句“老公”,每一声哭喊,都像钝刀子割在心上。

我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大脑一片混乱。愤怒?有。厌烦?有。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悲哀和无力。她到底想干什么?用这种方式逼我就范?把邻居都吵醒看一场闹剧?

“周屿!开门啊!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说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

就在这时——

“吱嘎——砰!!!”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猛烈撞击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如同惊雷般在门外炸开!瞬间压过了林晚所有的哭喊!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仿佛灵魂被瞬间撕裂!

“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门内门外,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刹那,彻底冻结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林晚?!” 我失声喊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门外那声戛然而止的尖叫和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疯狂回响!

身体比思维更快!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冲向门口!大脑里所有的愤怒、猜疑、疲惫,在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面前,瞬间被一种灭顶的恐惧碾得粉碎!

“屿子!” 陈默也反应过来,脸色煞白地跳起来。

我一把拧开门锁,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防盗门!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橡胶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扑面灌入!

门外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映入眼帘的景象,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林晚瘫倒在距离单元门几米外的冰冷水泥地上。她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被暴力折断翅膀的蝴蝶,米白色的羽绒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沾染了大片刺目的、迅速洇开的深色污迹!那颜色,在惨白的灯光下,红得惊心动魄!她的脸侧向一边,埋在凌乱的发丝里,一动不动,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

而在她前方不远处,一辆歪斜停着的电动车旁边,一个穿着外卖员制服、戴着黄色头盔的男人正手足无措地站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显然吓坏了,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她突然冲出来!我刹车…刹车来不及了…我按喇叭了!她像没听见……”

“晚晚!!!”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捏爆!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隔阂、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被彻底炸得灰飞烟灭!只剩下最原始的、撕心裂肺的恐惧!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过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也毫无知觉!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力量,想要把她抱起来,却又怕碰碎了她。

“晚晚!你醒醒!林晚!看着我!”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手指颤抖着去探她的鼻息。

微弱!极其微弱!但还有!

“叫救护车!快!打120!!” 我猛地回头,冲着同样吓傻在门口、脸色惨白的陈默咆哮,目眦欲裂!

“哦!哦!对!120!120!” 陈默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哆嗦得几乎按不准按键。

我脱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外套,慌乱地、笨拙地想要裹住她,想要堵住她身下那不断蔓延开来的、刺目的红色。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沾满了我的双手,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

“孩子…孩子…” 她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细若蚊呐、断断续续的声音,那只没有沾血的手,无力地、却固执地想要去碰触自己的小腹,眼神涣散而绝望,“我的…孩子…”

“别说话!别动!救护车马上就来!坚持住!晚晚!求你坚持住!” 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滴落在她冰冷灰败的脸上,和那些刺目的血迹混在一起,“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更像是在安慰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终于划破了死寂的夜空,像救赎的天籁。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动作迅速而专业地将她固定在担架上,抬上救护车。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跟着跳了上去,视线一秒都不敢离开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红灯闪烁,警笛长鸣。车厢里,只有监护仪器发出的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和她微弱的、痛苦的喘息。我握着她的手,冰冷而无力。那些关于离婚、关于许清源、关于所有不堪的争吵和猜疑,在此刻都变得无比遥远而可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盘旋的念头:活下去!林晚!求求你,活下去!孩子…也一定要活下来!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冰冷气息。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护士脚步匆匆,推着担架车,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急促的滚动声。林晚被迅速推进了手术室,那两扇沉重的、印着“手术中”红灯的门在我眼前无情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我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僵立在冰冷空旷的走廊里。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像一只冰冷的、充满审判意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双手上残留着她温热的血迹,此刻已经干涸发暗,粘腻地贴在皮肤上,散发着浓重的铁锈腥气,像无数根细小的针,不断地刺穿着我的神经。

孩子……那个在我和她关系最冰点时到来的、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是否该期待的生命……还能保住吗?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如果……如果因为今晚这场飞来横祸,因为我的闭门不见……我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内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

陈默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手里还拎着我的背包,脸上是同样的惊魂未定和担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看到我失魂落魄、满手血污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站在我旁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走廊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头顶日光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和我自己沉重而紊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仿佛想穿透它,看清里面的生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已经几个小时。一阵略显急促、带着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许清源!

他正快步朝手术室这边走来,身上穿着一件熨帖的浅灰色羊绒衫,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担忧。这副精心装扮、仿佛随时准备登台演出的样子,在充斥着生死气息的急诊走廊里,显得如此突兀而刺眼。

他看到我,脚步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换上一副沉痛而关切的表情,快步走了过来。

“周屿!”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急切,“晚晚她怎么样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孩子…孩子还好吗?”

他站定在我面前,目光扫过我沾满血污的双手和衣服,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甚至还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厌恶的怒火,猛地从我心底窜起!林晚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这个阴魂不散、搅乱了我们一切的男人,竟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用这副虚伪的、令人作呕的关切姿态?

“滚。” 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寒意,从牙缝里挤出来。

许清源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他脸上的“沉痛”表情也凝固了一瞬,随即,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和阴鸷。但他很快调整过来,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用一种带着居高临下、仿佛掌握了某种真理般的口吻,清晰地说道:

“周屿,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晚晚的身体最重要!”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竟然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他当着我的面,唰地一下展开!

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格式标准的医院诊断报告单!上面赫然印着某三甲医院的抬头!

“你看看这个!” 许清源将报告单几乎怼到我眼前,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和一丝难以掩饰的优越感,“这是我上周刚做的全面体检报告!各项指标都非常优秀!特别是心肺功能,医生说堪比运动员!”

他指着报告单上几个标着正常范围值的项目,手指用力地点了点,语气变得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怜悯:

“周屿,你冷静点想想!晚晚她现在需要的是什么?她需要的是一个健康、稳定、能给她和未来的孩子提供坚实依靠的环境!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布满血污、狼狈不堪的衣裤,还有我因为极度的疲惫、恐惧和愤怒而布满血丝、显得异常憔悴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其刺眼的弧度。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情绪这么不稳定,还谈什么照顾晚晚和孩子?你现在的状态,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压力和危险!” 他挺直了腰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所以,为了晚晚和孩子的健康着想,我认为,你最好暂时离开!她的身边,现在真正需要的,是我这样身心健康、情绪稳定的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我看着他举在眼前的、那张印着优秀指标的体检报告单,听着他这番冠冕堂皇、实则字字诛心、赤裸裸地宣示主权并试图将我彻底驱逐的言论。一股极致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暴怒,如同火山岩浆般在胸腔里轰然爆发!

“你、说、什、么?” 我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攥紧的拳头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陈默也炸了,一步跨到我身前,指着许清源的鼻子破口大骂:“姓许的!你他妈还要不要脸?!林晚在里面抢救!你他妈在这儿显摆你的体检报告?还他妈想赶屿子走?你算哪根葱?!给老子滚远点!不然老子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身心健康’!”

许清源被陈默的凶悍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举着那份报告单,像是举着一面正义的旗帜:“我…我是为晚晚好!我这是基于事实的科学判断!周屿现在的状态就是不稳定因素!我……”

就在这剑拔弩张、火药味浓得一点就爆的瞬间——

“手术中”那盏刺目的红灯,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吱呀——

沉重的门被从里面推开。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拉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但还算平静的脸。

我们三人,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争吵和愤怒都被强行掐断,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极致的紧张和希冀,死死地钉在了医生脸上!

医生目光扫过我们三个形态各异的男人,最后落在了我身上——毕竟,我手上还沾着血,衣服上也是,身份不言而喻。

“哪位是林晚的家属?” 医生的声音带着手术后的疲惫感。

“我是!我是她丈夫!” 我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

许清源也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陈默狠狠瞪了一眼,憋了回去。

医生看着我,点了点头,语气平缓地宣布:“手术很顺利。大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主要是左小腿胫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失血比较多,但已经止住了,生命体征平稳下来了。需要好好休养。”

大人脱离危险了!

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庆幸感如同暖流冲刷过冰冷的四肢百骸,双腿一软,差点站立不稳,被旁边的陈默眼疾手快地扶住。

“那…那孩子呢?”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了那个悬在心尖上的问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沉默了一下,这短暂的沉默让我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万幸,” 医生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宽慰,“送医及时,处理得当,胚胎着床位置也比较好,目前……暂时保住了。”

保住了!

这两个字如同天籁!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酸楚和庆幸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视线变得模糊。我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不过,” 医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孕妇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撞击,目前胚胎状态只是暂时稳定,极其脆弱!后续必须绝对卧床静养,情绪要极度平稳,不能受任何刺激!任何一点情绪波动或者意外,都可能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明白吗?家属一定要做好万全的照顾和心理疏导!”

“明白!明白!谢谢医生!谢谢!” 我连声道谢,声音哽咽。

医生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紧绷的弦骤然松弛,我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陈默也松了口气,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太好了!太好了屿子!大人孩子都没事!老天开眼!”

然而,这份巨大的庆幸和轻松,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带着冰冷怒意的女声,猝不及防地从我们身后传来:

“许、清、源!”

我们猛地回头!

只见手术室的门已经被完全推开,护士正推着移动病床出来。林晚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左小腿打着厚重的石膏,被支架固定着。她显然刚从麻醉中苏醒不久,眼神还带着一丝迷离和涣散,但此刻,那双眼睛却死死地、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一般,钉在许清源身上!

她的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着,氧气面罩下发出急促的喘息声。她竟然挣扎着,用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一把扯掉了脸上的氧气面罩!

“晚晚!别乱动!” 护士惊呼。

林晚却置若罔闻!她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撑起上半身,目光如炬,带着一种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恨意,死死盯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许清源!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竟然猛地抬起那只扎着输液针、还连着输液管的手!完全不顾手背上瞬间回血的针头和可能扯断的针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把抓住了许清源那件价值不菲的羊绒衫前襟!力道之大,指关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你…刚才…说什么?!”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带着血沫挤出来的,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冰冷,“你让谁…离开?!”

许清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僵硬,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晚…晚晚…你…你听我解释…我是为你好…你的身体需要…”

“为我好?!” 林晚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走廊的寂静,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和彻骨的寒意,“放你妈的狗屁!”

她揪着许清源衣领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手背上输液针被扯动,殷红的血珠瞬间从针眼周围渗了出来,染红了胶布,顺着苍白的手腕往下淌,触目惊心!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许清源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眼神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许清源!你给我听好了!”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一字一句,如同冰锥般砸下:

“周屿!他是我老公!是我孩子的爸爸!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也唯一要的男人!”

“你再敢咒他一句!再敢挑拨一句!再敢在他面前放一个屁……”

她揪着衣领的手猛地用力一搡!许清源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上血色尽失,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林晚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涌起一丝病态的潮红,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死死锁定许清源,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老娘现在就让你…真、的、进、I、C、U!”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急诊走廊,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林晚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输液管里血液倒流的滴答声,以及许清源因为极度惊骇而发出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他像见了鬼一样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林晚——这个为了另一个男人,拖着刚做完手术、虚弱不堪的身体,拔掉氧气管,不顾回血,对他发出死亡威胁的女人!他精心维持的温文尔雅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狼狈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躲闪,身体下意识地后退,只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滚!” 林晚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个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滔天的恨意。

许清源如蒙大赦,再也不敢停留一秒,连滚爬爬、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尽头仓皇逃去,背影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赶走了那个令人作呕的身影,林晚紧绷的身体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重重地跌回病床上,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那只揪过许清源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手背上被扯开的针眼处,鲜血还在不断地渗出,染红了洁白的床单。

“晚晚!”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痛得无法呼吸。一个箭步冲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打着石膏的腿,半跪在床边,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她那只流血的手,却又怕弄疼了她。

护士也反应了过来,赶紧上前处理她手背上的伤口,重新固定针头。

林晚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动,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那双刚刚还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她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滚落下来,瞬间打湿了鬓角。

“老公……” 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错了…错得…好离谱…”

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是我眼瞎…是我蠢…是我被那些…所谓的旧情…所谓的同情心…蒙蔽了…我一次次地伤害你…践踏你的真心…把你…越推越远…我活该…我真的活该…”

她哭得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眉头紧紧皱起,却依旧死死地看着我,仿佛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我不求你…现在就原谅我…”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一个…重新追回你的机会…”

她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想要触碰我的脸,却又在半途无力地垂下,只剩下卑微的祈求:“别…别不要我…别不要…我们的孩子…求你…再信我…最后一次…”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意识似乎又开始模糊,巨大的情绪波动和身体的伤痛耗尽了她的力气,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嘴里却依旧无意识地喃喃着:“老公…别走…求你…”

看着病床上这个苍白、脆弱、浑身是伤、为了我和孩子爆发出惊人力量却又瞬间被抽空的女人,听着她破碎的忏悔和卑微的祈求,感受着她指尖残留的冰冷和颤抖……我的心,像是被放在滚油里煎熬,又被浸入冰水中冷却。那些积压的愤怒、怨恨、猜疑,在她滚烫的眼泪和绝望的哀求中,被冲刷得摇摇欲坠。

我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用指腹擦去她脸颊上冰冷的泪水。动作笨拙,却无比珍重。

“别说话了。”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好好休息。我…不走。”

这句话说出口,像是一个沉重的承诺,也像是一道裂开的缝隙。林晚似乎听到了,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丝,陷入昏睡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护士推着病床,缓缓朝着病房区走去。我默默地跟在旁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那张苍白的、带着泪痕的睡颜。陈默也跟了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眼神复杂。

病房是单人间,安静而整洁。护士熟练地将各种监护仪器连接好,又仔细检查了林晚的输液和腿部的固定支架,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人。林晚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微弱。陈默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靠门的位置,抱着手臂,眉头紧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则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林晚安静的睡颜,心乱如麻。刚才在走廊里发生的一切,如同惊涛骇浪,猛烈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心防。她的爆发,她的维护,她的忏悔,她的眼泪……都无比真实。但,那份真实,能维持多久?能抵消过去那些日日夜夜积累的伤害吗?

信任的基石一旦崩塌,重建远比摧毁困难百倍。我该相信这一次吗?还是该警惕这不过是她在生死关头被逼出的本能反应?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一片混乱之际,林晚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嗡嗡的震动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我和陈默的目光同时被吸引过去。

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来电显示——【阿源】。

又是他!许清源!

陈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低声骂了句:“操!这孙子还敢打电话来?阴魂不散!”

我的眼神也骤然变冷。刚刚被林晚的眼泪和忏悔稍稍软化的一角,瞬间又冻结成冰。他想干什么?贼心不死?还是来“关心”林晚的伤势,顺便再试探一下?

手机执着地震动着,嗡嗡的声音像是某种恶意的挑衅。

陈默猛地站起身,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妈的!我去接!看老子不骂死他!”

“等等。” 我抬手阻止了他,眼神冰冷地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屏幕。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林晚的手机。

屏幕需要指纹解锁。我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拿起她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用她冰凉的拇指按在了home键上。

屏幕解锁。

我没有立刻接听,而是直接按下了录音键!然后,才划开了接听键,并按下了免提。

许清源那刻意放得温柔、带着浓浓担忧和自责的声音,立刻从扬声器里清晰地传了出来,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

“晚晚?晚晚你怎么样了?醒了吗?我好担心你!都怪我…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昨晚给你发消息,说心情低落想找你聊聊…你也不会急着跑出来找周屿解释…也就不会…不会出这种事了…”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充满了“懊悔”和“心疼”。

我和陈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嘲讽。果然!昨晚林晚突然发疯一样跑去砸门,根源在这里!又是他!又是他许清源在背后撩拨!

电话那头,许清源还在继续他的表演,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真诚”:

“晚晚,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身体也难受。但是…你真的要好好想想了。周屿他…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吗?你看看他今晚对你的态度!那么冷漠!那么绝情!你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他连看都不让我看你!他根本不在乎你和孩子的死活!”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恶毒的暗示:“晚晚,听我说,你现在身体这么虚弱,孩子也差点保不住…这都是因为谁?因为周屿的不信任!因为他的冷漠!这样的男人,能给你和孩子未来吗?能给你们安稳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仿佛掏心掏肺地为林晚“谋划”:

“晚晚,离开他吧!趁这个机会,彻底离开他!等你出院,我来照顾你!我的身体很好,报告你也看到了,我一定能把你和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忘掉周屿那个冷血的男人!他配不上你!”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录音键的红点无声地闪烁着,忠实地记录着电话那头每一句虚伪的、带着剧毒的挑拨离间。

陈默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睛死死瞪着手机,恨不得顺着信号爬过去把许清源撕碎。

而我,坐在病床边,看着依旧沉睡、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的林晚,又看了看那部还在传出许清源“深情”劝说的手机,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许清源啊许清源……谢谢你送上的这份大礼。

林晚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缓缓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茫,随即记忆回笼,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猛地转头,当看到我依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光芒,随即又被浓重的愧疚和小心翼翼覆盖。

“老公…” 她小声唤道,声音嘶哑干涩。

“嗯。” 我应了一声,起身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她唇边,“喝点水。”

她乖乖地小口啜饮着,眼睛却一直黏在我脸上,带着不安的探寻。

等她喝完水,我把杯子放好。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器规律的滴滴声。我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声音平静无波:“昨晚,许清源给你打电话了。”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白了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厌恶:“他…他说什么了?老公,你别信他!他……”

“我录音了。” 我打断她,从口袋里拿出她的手机,轻轻放在她盖着被子的手边。

林晚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手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坐着。

她颤抖着手,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找到了那段录音文件。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按下了播放键。

许清源那熟悉的声音,带着虚伪的温柔和恶毒的挑拨,清晰地回荡在病房里:

“……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昨晚给你发消息,说心情低落想找你聊聊…你也不会急着跑出来找周屿解释…也就不会…不会出这种事了…”

“……周屿他…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吗?……他根本不在乎你和孩子的死活!”

“……离开他吧!……等出院,我来照顾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忘掉周屿那个冷血的男人!他配不上你!”

录音播放完毕。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滴声,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晚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胸口剧烈起伏,像是随时要窒息过去。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从最初的震惊、愤怒,迅速转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被愚弄的耻辱,最后只剩下冰冷的、滔天的恨意!

“嗬…嗬…” 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嘶鸣。

下一秒——

“砰!”

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手机砸在了对面的墙壁上!手机瞬间四分五裂,零件散落一地!

“许!清!源!”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背叛和愚弄后的疯狂恨意!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痛得她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却依旧死死咬着牙,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这个畜生!王八蛋!人渣!!” 她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带着血沫挤出来,“他一直在骗我!一直在利用我!他那些所谓的‘需要帮助’、‘心情低落’…全都是装的!全都是为了挑拨离间!为了拆散我们!为了…为了他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我赶紧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递上水杯。她喝了两口水,顺了顺气,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明、痛苦和深刻的悔恨。

“老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委屈和祈求的哭,而是一种痛彻心扉的、看清真相后的崩溃,“是我蠢!是我瞎了眼!被他那些虚伪的关心和所谓的‘脆弱’蒙蔽了!我一次次地伤害你…辜负你的信任…我…我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白痴!”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着我的手,像是抓着唯一的救赎:“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我知道我错的太离谱…伤你太深…但是…但是…”

她抬起头,沾满泪水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给我一个机会…求你…给我一个重新追回你的机会!这次,换我来追你!换我来证明!我会用尽我的一切…用我余下的所有生命…来弥补我的过错!来证明…我林晚的心,从头到尾,都只属于你周屿一个人!”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打着石膏的腿,落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眼神变得无比柔软而坚定:“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也会…重新追回你!用我的行动!一点一点…把丢掉的爱和信任…重新找回来!”

她仰着脸,泪水涟涟,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卑微的祈求:“周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重新追你一次?”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泪痕未干,却仿佛有种洗净铅华后的光芒。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在血泪中彻底看清了真相、如同蜕茧般挣扎着新生的女人。那些沉重的恨意和冰冷的防备,在她滚烫的眼泪和孤注一掷的誓言面前,如同遇到了烈日的坚冰,开始悄无声息地融化、崩裂。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眼中的光芒因为等待而一点点黯淡下去,抓着我的手也微微颤抖着,带着绝望的冰冷。

终于,我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不是原谅。

是开始。

是给彼此一个可能。

林晚眼中的光芒,瞬间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璀璨夺目!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让她再次泣不成声,却死死咬着嘴唇,用力地点头,像个终于得到了珍贵承诺的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渐渐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新生希望的气息取代。林晚像个最虔诚的朝圣者,践行着她“重新追夫”的誓言。每一次,当护工不在,我试图起身帮她倒水、调整靠背时,她总是立刻按住我的手,眼神带着点固执的坚持和不易察觉的讨好:“老公,你别动!我自己可以!医生说我要多活动(上肢)!”

她开始笨拙地学着用手机点外卖,不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滋补品,而是会仔细研究菜单,点我喜欢的、口味偏重的川菜,备注“少油少盐,病人餐”,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吃,自己只喝寡淡的营养粥,还笑着说:“等你吃完了,我闻闻味儿解馋就行!”

她变得异常“啰嗦”。会絮絮叨叨地跟我讲她今天在孕妇APP上学到的育儿知识,讲她给宝宝想的小名(虽然被我无情否决了好几个),讲她偷偷在网上看好的婴儿用品,讲她对未来三口之家的憧憬……那些絮叨里,不再有“阿源”这个名字的任何影子,只有“我们”和“孩子”。

她甚至开始“管”我。盯着我按时吃饭(虽然是她点的外卖),催我晚上早点回陈默那里休息(尽管我看出她眼里的不舍),在我熬夜处理工作时,会发来消息,不再是质问,而是带着点撒娇的“老公,该休息啦,我和宝宝想你陪我们(梦里)玩”。

她的改变,笨拙,生硬,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讨好,却像一股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我那颗被冰封太久、布满裂痕的心。那些裂痕并未消失,依旧存在,但流过的,不再是苦涩的寒冰,而是带着暖意的泉水。

许清源彻底消失了。如同人间蒸发。林晚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并明确告知所有共同朋友,与他绝交。那个曾经阴魂不散的名字,终于成了过去式里一滩令人作呕的污迹。

一个月后,林晚终于可以出院回家静养。骨折的腿还需要时间恢复,但胎儿的情况在精心的照料下逐渐稳定下来。陈默的小窝显然不适合一个需要静养的孕妇,我租下了一套离医院不远、环境清幽的公寓。

搬进去那天,阳光很好。我推着她的轮椅,走进明亮整洁的新家。窗明几净,阳光洒满客厅,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新家具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林晚环顾着四周,脸上是满足而安宁的笑容,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晚上,哄着因为换了新环境有点兴奋、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话的林晚睡下。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灯火在脚下璀璨流淌,像一条静谧的星河。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我回头,看到林晚不知何时也醒了,正扶着门框,单脚站着,身上穿着柔软的孕妇睡裙,腹部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她看着我的背影,眼神温柔而依恋。

“怎么起来了?” 我走过去,扶住她。

“睡不着。” 她顺势靠在我怀里,声音带着睡意的慵懒,“想看看你。” 她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满足地蹭了蹭,像只找到了窝的猫。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她的身体很温暖,带着一种新生命的蓬勃气息。那些曾经的伤害、猜疑、痛苦,并未完全消散,它们像遥远的背景音,提醒着我们这段关系的来之不易。

但此刻,拥她在怀,感受着她腹中那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轻微的胎动(虽然现在还感觉不到,但我知道他在那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踏实感和安宁感,如同温暖的潮汐,缓缓漫过心田。

“老公…” 她在我怀里小声开口,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嗯?”

她仰起脸,在朦胧的光线下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和期待:“我追你…追得怎么样?及格了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还有更深的、被重新唤醒的温柔:

“嗯。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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