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五点整。
林默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着最后几个建模节点,屏幕上那个顶着炫酷龙角盔的战士角色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五。办公室里的冷气嗡嗡作响,吹得人脖子发凉。他端起手边那杯早就凉透的速溶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路蔓延到胃里,比这加班到死的项目还特么提神醒脑。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置顶联系人“晚晚”。林默的心跳没出息地快了半拍,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了那么零点几秒,才点开。
【苏晚:阿默,今晚临时有点事,晚点回。你自己吃饭,别饿着。爱心.jpg】
一个简简单单的爱心表情,像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破了他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名为“期待”的气球。啪,轻响一声,什么都没了。
又是周三。
林默盯着那条信息,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这都第几次了?从三个月前那个叫陆沉的家伙出车祸摔断了腿开始,苏晚的周三就成了雷打不动的“陆沉专属陪护日”。风雨无阻,比打卡上班还准时。他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手机金属边框上滑动,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呵,这规律性,简直比他写的程序代码还要精准,还要牢不可破。
他慢吞吞地敲了个“好”字发过去,然后把手机屏幕朝下,“啪”地一声扣在堆满设计图纸的桌面上,声音不大,但足够泄愤。桌面微微震动了一下,旁边工位正戴着降噪耳机沉浸式“创作”的程序员老王,被惊得猛地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卧槽!默哥,拆键盘呢?”老王摘下一边耳机,惊恐地扭头看他,一张熬夜熬得油光锃亮的脸上写满了“求放过”。
林默没看他,目光有点发直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威风凛凛的龙角战士,但眼神是散的,焦点不知道飘去了哪个次元。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干巴巴的:“没,手滑。键盘…贵着呢,砸不起。”
老王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林默那张脸,帅是帅的,就是此刻像刷了层水泥,硬邦邦的,一点活气儿都没有。老王缩了缩脖子,识相地把耳机重新扣上,嘴里含糊地嘟囔着:“行吧行吧,默哥你继续滑…我接着码我的‘屎山’去了…” 声音被耳机彻底吞没。
林默没心思管他。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又被浇了一桶粘稠的502胶水,黏糊糊地搅成一团。今天是几号?他几乎是带着点自虐的念头,手指在手机边缘摸索着,把它重新翻过来。屏幕感应到手指的温度,瞬间亮起,锁屏界面上清晰地显示着日期:**6月18日**。
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混合物,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头顶蔓延到脚底板。
结婚纪念日。
他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热得像蒸笼,他和苏晚挤在民政局门口那条长长的队伍里。她穿着条简单的白裙子,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晃得他有点眼花。她小声抱怨着“热死了”,他一边笨拙地用刚买的宣传册给她扇风,一边傻呵呵地笑,觉得那天的太阳好像也没那么毒了。宣誓的时候,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声音都在抖,苏晚在底下偷偷掐他的手背,小声骂他“笨蛋”。走出民政局大门,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说:“林默,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们都要好好庆祝,就我们俩!”
那声音清脆得像玻璃风铃,仿佛还在耳边叮当作响。
林默猛地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些清晰得刺眼的画面甩出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却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喘不上气。再睁开眼时,屏幕上那个威风凛凛的游戏角色,那冰冷的金属盔甲和狰狞的龙角,都模糊成了一片晃动的光晕。
他烦躁地一把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大得带倒了桌角一个空了的可乐罐。“哐当”一声脆响,罐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到老王的脚才停下。
老王又被吓了一跳,摘下耳机:“哥…默哥?下班了?”
“嗯。”林默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没回头,胡乱把外套往身上一套,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大步流星地朝外走。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老王看着那滚到他脚边的可乐罐,又看看林默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的僵硬背影,挠了挠他油光可鉴的脑门,一脸懵逼地重新戴上耳机:“啧,这年头,搞艺术的都这么易燃易爆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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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低吼着冲进车流,像一头憋着闷气的困兽。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交织成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虚幻河流,映在林默毫无波澜的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倒影。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尖甚至能感觉到方向盘皮革下传来的轻微震动。
车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家离市区稍远、看上去有些年头却依然透着股安静贵气的私立康复医院对面。林默没下车,只是把车窗降下一条缝,初秋傍晚带着凉意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飞。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沉沉地投向医院那扇巨大的、灯火通明的玻璃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去,像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车里没开音乐,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和他自己有些压抑的呼吸。
终于,那扇玻璃门被推开。苏晚走了出来。她今天穿了件淡米色的羊绒开衫,柔软的质地衬得她身形单薄。她微微低着头,一手拎着个保温桶,另一只手……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就是陆沉。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林默也能看清陆沉的样子。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侧脸线条清晰,身上穿着质地考究的浅灰色病号服,腿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条深灰色的薄毯。他微微仰着头,正对苏晚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感激和脆弱的神情。苏晚则微微倾身,专注地听着,时不时轻轻点头,唇角弯起的弧度温柔得刺眼。傍晚的风吹起她颊边的几缕碎发,那画面,和谐得像一幅精心构图的艺术照。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刮在方向盘的真皮套上,发出细微的“嗤啦”声。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他看着她动作轻柔地帮陆沉整理了一下滑落的毯子边缘,看着她推着轮椅慢慢走到医院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旁。司机已经下了车,恭敬地拉开车门。苏晚俯下身,似乎在和陆沉低声交代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只能看到她脸上那种全然的、毫无保留的关切。
那关切,林默已经很久没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上一次她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是什么时候?他用力回想,记忆却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模糊不清。
直到那辆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车流,消失在视线尽头,苏晚还站在原地,朝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又望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停在另一侧的她自己的白色小车。林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着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白色小车缓缓驶离医院门口,汇入主干道的车河,朝着他们那个所谓的“家”的方向驶去。
林默依旧没动。他像一尊被钉在驾驶座上的雕塑,沉默地看着对面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夜色渐浓,医院的灯光显得更加惨白明亮。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他像个可笑的窥视者,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在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结婚纪念日,把所有的温柔和精力都倾注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气音。方向盘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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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庭”餐厅,名字挺雅致,环境也对得起这名字。柔和的灯光,舒缓的钢琴曲,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和若有似无的花香。靠窗的卡座位置绝佳,能将城市璀璨的夜景尽收眼底。桌上铺着浆洗得挺括的雪白桌布,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插在细颈水晶瓶里,旁边还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丝绒小盒子——里面是条他省吃俭用大半年才咬牙买下的钻石项链。
林默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像一截硬邦邦的木头。面前的牛排早就冷了,凝固的油脂在盘子边缘结成难看的白色小圈。精心挑选的红酒在醒酒器里孤独地醒着,香气早已散尽,只留下一点深红的残影。
服务生第三次悄无声息地踱步过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声音压得极低:“先生,请问需要帮您把餐品加热一下吗?或者……再给您换一杯新的红酒?”
林默的目光从窗外那片虚假繁华的灯海收回来,落在服务生脸上,眼神空洞得没有焦点。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嘴唇,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不用了,谢谢。”
服务生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同情,微微欠身,安静地退开。
时间像个冷酷又恶趣味的刽子手,一刀一刀,凌迟着林默所剩无几的耐心和那点可怜巴巴的期待。桌上的手机屏幕一直安静如鸡,没有新的来电,没有新的信息。他无数次解锁屏幕,又无数次看着那空荡荡的通知栏,再面无表情地按灭。每一次屏幕亮起又暗下去,都像在他心口上又凿开一个小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当餐厅里那架锃亮的三角钢琴弹奏起第九首舒缓的曲子时,林默终于动了。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指尖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拿起那个丝绒小盒子。盒子很轻,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压得他手腕发酸。他把它塞进了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紧贴着左边胸膛的位置,那里似乎还能感受到一点微弱的、属于他身体的温度。
他叫来服务生买单。服务生看着几乎没动过的牛排和那瓶只倒出过一杯的红酒,迟疑了一下:“先生,这些……”
“打包。”林默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都包起来。”
服务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的,先生请稍等。”
等待打包的时候,林默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看着服务生熟练地将冷掉的牛排和那瓶孤独的红酒打包好,放进精致的纸袋里。他接过纸袋,指尖触到冰冷的包装盒边缘,那股寒意似乎顺着指尖一路爬到了心里。
推开餐厅沉重的玻璃门,外面城市的喧嚣和凉风瞬间将他包裹。他站在台阶上,没有立刻离开。回头看了一眼餐厅里面,那束红玫瑰在暖黄的灯光下依旧娇艳欲滴,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今晚的愚蠢和自作多情。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僵硬得像个劣质的提线木偶,然后转身,大步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深夜的城市褪去了白天的浮躁,霓虹灯依旧闪烁,但街道空旷了许多。林默把车开得飞快,车窗大开,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带着初秋特有的凛冽湿气,吹得他额前的头发狂乱飞舞,也吹得他混沌发胀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那点清醒,却像盐一样撒在心口的伤口上,带来更尖锐的痛楚。
车子驶入小区地下车库,空旷安静,只有引擎的余音在水泥柱子间回荡。停好车,他拎着那个装着冷牛排和红酒的、显得无比讽刺的纸袋,脚步沉重地走向电梯。
电梯的数字缓慢跳动,像他此刻滞涩的心跳。金属门无声滑开,他走出去,楼道里感应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铺了一地。他走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
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内隐约传出的说话声却让他整个人瞬间僵住。
是苏晚的声音。
她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有点模糊,但那种语气……林默太熟悉了。是那种能化开坚冰的温柔,是那种带着无限耐心和宠溺的轻哄,是他曾经独享、如今却似乎早已陌生的语调。
“……没事的,阿沉,别怕,有我在呢。”
“我知道,我知道很疼……再坚持一下好吗?康复训练都是这样的……”
“乖,听医生的,别任性……”
“嗯,我知道你难受……我明天一早就过去,给你带刚熬好的汤,好不好?”
“别胡思乱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你好起来……”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林默的耳膜,再狠狠捅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握着钥匙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那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尖锐的疼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一片麻木的钝痛来得猛烈。
门内的声音还在继续,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苏晚在哄着另一个男人,在属于他们的家里,在刚刚过去的、本该属于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的深夜里。
林默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拿着钥匙的手。他靠在冰冷的防盗门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到后背。他仰起头,看着楼道顶那盏发出轻微电流声的吸顶灯,惨白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他闭上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所有翻涌上来的、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都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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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防盗门被林默从外面推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苏晚正蜷在沙发里,手机屏幕幽幽的冷光映在她脸上,显得有些疲惫。听到开门声,她下意识地抬眼望过来,脸上瞬间堆起笑容,带着一丝刻意讨好的意味,声音软软地响起:“回来啦?怎么这么晚?饿不饿?我给你……”
她的声音在看到林默手中那个印着“绿庭”Logo的精致纸袋时,戛然而止。她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和心虚。
林默没看她,也没换鞋,就那么穿着沾着外面寒气的皮鞋,一步一步走进客厅。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嗒、嗒”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径直走到沙发对面的单人沙发旁,没有坐下,只是把那沉重的纸袋,轻轻地、却又带着某种沉重分量地放在了沙发旁边的矮几上。纸袋发出轻微的“噗”声。
然后,他转过身,终于将目光投向苏晚。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是一种彻底耗尽了所有情绪后的死寂。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异常疲惫,也异常疏离。
苏晚被他这种眼神看得心头发毛,那点强撑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她放下手机,有些局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裙的衣角,声音带着点干涩:“阿默…你…你去‘绿庭’了?我…我本来想早点回来的,可是陆沉他今天复健反应特别大,情绪很不好,一直喊疼…我实在走不开…我……”
“苏晚。”林默打断了她,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瞬间截断了苏晚所有试图解释的话语。
苏晚猛地噤声,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林默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们离婚吧。”
五个字,清晰无比,砸在空旷的客厅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落地灯昏黄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
苏晚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张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里映着林默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时间仿佛静止了足足有十几秒。
“什…什么?”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尖锐,“林默,你…你说什么胡话?”
“我说,”林默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们离婚。”
“为什么?!”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几步冲到林默面前,仰着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就因为我去照顾陆沉了?林默!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怎么这么小心眼!这么冷血!”
她伸出手指,指尖几乎要戳到林默的胸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带着哭腔:“他瘫痪了!他坐在轮椅上!他现在只有我了!你懂不懂?!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现在需要帮助!需要人照顾!需要关心!你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同情心?”林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容冰冷而讽刺,像是在嘲弄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他微微低下头,视线对上苏晚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委屈的眼睛,声音低沉得可怕,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苏晚的耳膜上:
“你的同情心,是不是只对他一个人有?”
“结婚纪念日,你跑去照顾他。”
“我生病发烧快四十度,打电话给你,你说‘陆沉今天心情很低落,我得陪陪他,你自己吃点药’。”
“我熬了几个通宵做的项目被甲方刁难,想找你聊聊,你在电话那头哄他‘别怕,复健都会疼的,再坚持一下’。”
“我们的家,成了你随时可以离开的旅馆。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温柔,你的耐心……你所有的一切,优先级最高的永远是他陆沉!”
林默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积压了太久的疲惫和彻骨的寒意,精准地、缓慢地剜着苏晚的心。
“苏晚,我是你丈夫,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备胎,更不是活该被你们伟大‘友情’牺牲的背景板!”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浊气都吸进去,再狠狠地吐出来。
“这日子,我过够了。”他最后总结道,语气是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明天我会搬出去。协议我弄好发你。”
说完,他不再看苏晚瞬间惨白如纸、写满震惊和茫然的脸色,转身,径直走向卧室。
“林默!”苏晚在他身后尖声叫他的名字,带着哭腔,“你不能这样!你站住!你听我说……”
回应她的,是卧室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咔哒”。
那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苏晚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她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溢出来。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射在地板上,孤单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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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又裹挟着一股沉闷压抑的胶着。
林默的动作快得惊人。第二天一早,当苏晚顶着一双红肿得像核桃的眼睛从客卧出来时,主卧的门敞开着,里面属于林默的东西已经少了一大半。那个他常用的黑色行李箱不见了,衣柜空了一侧,书桌上属于他的电脑和几本专业书也消失了。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清冽须后水的味道,却冷清得像从未有人住过。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她冲进主卧,环顾四周,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离婚协议书。纸张崭新,上面“林默”两个字签得龙飞凤舞,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林默!”她失声喊出来,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惶。她跌跌撞撞地追到门口,楼道里早已空空如也。
从那天起,苏晚的生活彻底乱了套。
她的电话和微信消息开始疯狂轰炸林默的手机,从最初的质问、指责,到后来的哀求、道歉,再到小心翼翼的关心,信息的内容像过山车一样起伏跌宕。
【林默,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你这样算什么?逃避吗?】——这是最初的愤怒。
【我错了,阿默,我知道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但陆沉他真的……他现在情况很不好,我不能不管他啊!】——这是试图解释。
【求你了,阿默,回家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会多关心你,多陪陪你,好不好?】——这是卑微的求和。
【今天下雨了,你带伞了吗?记得按时吃饭,别总加班……】——这是迟来的、无用的关心。
林默的回应,是长久的沉默。他拉黑了苏晚的电话号码,微信设置了消息免打扰。那些汹涌而来的信息,像石沉大海,连一点涟漪都未曾激起。
苏晚慌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开始更加疯狂地试图抓住林默的踪迹。
她跑去林默的公司楼下等他。深秋的风已经很凉,她裹着单薄的风衣,在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幕墙下瑟瑟发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旋转门里涌出的人流。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眼睛一亮,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过去:“阿默!”
林默正和同事说着话,看到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脸上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他侧身,极其自然地绕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径直走向路边停着的网约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整个过程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苏晚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辆白色的车子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冷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凉。旁边走过的几个年轻白领投来好奇或略带同情的目光,让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不死心,打听到林默暂时租住的小区。那是一个位置偏僻、管理松散的老旧小区。她买了林默以前最爱吃的生煎包,热气腾腾地捂在怀里,在他租住的单元楼下等到深夜。初冬的寒气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终于,远处有车灯扫过来。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林默从副驾驶下来,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甚至嘴角还有未散尽的笑意。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个扎着利落高马尾、穿着皮夹克的年轻女人探出头,笑着跟林默说了句什么,林默也笑着回了一句,还抬手随意地挥了挥。那笑容,是苏晚许久未曾见过的明亮。
苏晚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她抱着早已冷透的生煎包,从阴影里走出来,声音带着哭腔:“阿默……”
林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转过头,看到苏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间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疏离,甚至比之前更甚,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有事?”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我…我给你买了生煎…”苏晚把怀里的纸袋往前递,声音哽咽,“你以前…最爱吃这家……”
“谢谢,不用。”林默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拒绝一份派发的传单,“我吃过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单元门。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苏晚绝望的视线,也隔绝了外面寒冷的夜风。
苏晚抱着冰冷的纸袋,孤零零地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灯光将她单薄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扭曲而孤单。生煎包的油渍浸透了纸袋,黏腻冰冷地沾在她手上。她终于控制不住,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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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滑入深冬,空气里开始弥漫起一种干燥的冷冽气息,吸进肺里带着微微的刺痛感。城市被一层灰蒙蒙的色调笼罩,街边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苏晚的日子,却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分每一秒都浸泡在一种粘稠的、名为“挽回”的苦水里。她变得有些神经质,手机成了她片刻不离的救命稻草,只要屏幕一亮,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第一时间抓起来看,期待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后面能跳出哪怕一个标点符号。然而,每一次都是失望。
林默的冷漠像一堵厚厚的冰墙,将她所有试图靠近的举动都冻得僵硬。她发的无数条信息石沉大海,打的无数个电话永远提示忙音。她去公司堵他,他视若无睹;她在他租住的楼下苦等,换来的是他冰冷的眼神和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
陆沉那边,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此刻的狼狈不堪。他的电话和信息也越来越多,语气从最初的依赖和脆弱,渐渐染上了一种不易察觉的焦躁和不满。
【晚晚,你今天怎么还没来?医生说我今天状态还不错,本来想等你来一起做器械训练的。】——带着点撒娇的埋怨。
【下午的复健好累,新来的护工笨手笨脚的,一点也不如你细心。】——隐晦的指责。
【晚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感觉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林默他…为难你了?】——试探性的挑拨。
苏晚看着这些信息,只觉得心力交瘁。她对着陆沉,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全情投入、耐心温柔地哄劝。她总是匆匆地回复一句【有点事,晚点过去】或者【护工不熟悉,多沟通就好】,然后就把手机丢到一边,疲惫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她的心,被林默的冷漠和陆沉无形的索取撕扯着,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份沉重。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迟来的冬雨。苏晚又一次来到林默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她没敢再上楼,只是站在单元门口不远处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像一尊望夫石,固执地守望着。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从她脚边掠过。
她等了很久,手脚冻得冰凉麻木。直到天色完全暗沉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空气里晕开一片模糊的暖意。
终于,远处有车灯扫过。还是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稳稳地停在单元门口。
林默从副驾驶下来,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下车时脸上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他绕到驾驶座那边,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女人探出身——正是上次那个高马尾、穿皮夹克的年轻女子。她笑着递给林默一个纸袋,林默接过去,也笑着对她说了句什么,还抬手很自然地替她拂了一下被风吹到脸颊的发丝。动作熟稔而亲昵。
路灯昏黄的光线柔和地勾勒出两人的轮廓,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恐慌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犹豫。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什么后果,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从树影里冲了出去!
“林默!”她尖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
她几步冲到林默面前,眼眶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在冰冷的脸颊上留下湿冷的痕迹。她死死抓住林默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隔着厚厚的羽绒服都掐了进去。
“阿默…阿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的声音破碎不堪,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我改!我全都改!我再也不管陆沉了!不管他了!我发誓!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回家好不好?求你了…我们回家…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真的会死的……”
寒风卷着她凄厉的哭喊,在寂静的小区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林默猝不及防被她抓住,眉头瞬间拧紧。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却被苏晚死死箍住。他看向她,那张曾经明媚动人的脸上此刻涕泪横流,写满了狼狈和绝望,眼神涣散,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那样子,陌生得让他心头一阵发冷,甚至生不出一丝怜悯,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厌烦。
“苏晚,放手。”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不放!我不放!”苏晚拼命摇头,泪水飞溅,“除非你答应跟我回家!阿默,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爱你!我真的只爱你!陆沉他只是…他只是个意外!我们忘了他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驾驶座上的女人——唐笑,已经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她双手插在皮夹克的口袋里,身姿挺拔,利落的高马尾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眼神锐利得像鹰,扫过苏晚那张崩溃的脸,又落在林默紧蹙的眉峰上。
“苏晚,你冷静点!”林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意,他用力甩开苏晚的手。苏晚被他甩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点戏谑、又清晰无比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哦?我只是个意外?”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苏晚头顶!
苏晚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只见单元门旁边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男人。他身姿挺拔,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姿态闲适,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玩味地在苏晚和林默之间逡巡。
不是陆沉是谁?!
但,他……他竟然是站着的!稳稳地站着!那两条被苏晚精心照料了几个月、宣称“瘫痪了”的腿,此刻正笔直地支撑着他的身体!
昏黄的路灯光线落在他身上,清晰地照亮了他脸上那抹毫不掩饰的嘲弄。他甚至还往前稳稳地走了两步,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那声音,像鼓槌一样,狠狠敲在苏晚的耳膜上,也敲碎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苏晚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骇然而剧烈收缩着。她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扶着墙壁的手软软地滑落,身体晃了晃,全靠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瘫倒。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疯狂旋转、崩塌,只剩下陆沉那张带着恶意笑容的脸和他稳稳站立的身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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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从四人之间穿过,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只有苏晚那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像冰层下绝望的水流,微弱地呜咽着。
陆沉脸上那抹戏谑的笑容更深了,他慢条斯理地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份折叠的纸张,动作优雅得像在展示一件艺术品。他走到苏晚面前,距离近得能让她看清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嘲弄。
“啪”的一声轻响。
他将那份文件拍在苏晚身侧的墙壁上,纸张被冰冷的墙壁弹开,露出了上面清晰的医院抬头和加粗的诊断结论。
“苏大善人,好好看看?”陆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彻骨的寒意,“托您这几个月的‘精心照料’,我恢复得不错。这份报告,清楚地写着——‘腰椎及下肢神经功能恢复良好,可独立行走及进行轻度活动’。日期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在报告右下角的日期上点了点,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早已麻木的神经上。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刺目的日期上,瞳孔再次剧烈地收缩,身体无法控制地筛糠般抖起来。
“不…不可能…你骗我!”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沉,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否认和濒临崩溃的混乱,“你明明说…你明明说很疼…你站不起来…你……” 她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疼?”陆沉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微微俯身,凑近苏晚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慢悠悠地、恶意满满地低语:“看着你像个傻子一样围着我转,抛弃老公,抛弃家庭,把所有的关心和时间都砸在我这个‘可怜’的残废身上……你不知道,那感觉有多爽。比什么止痛药都管用。”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苏晚的耳膜,直刺大脑。她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眼前这张让她作呕的脸!
然而,她的手腕在半空中就被一只更有力的手稳稳地截住了。
是唐笑。
唐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苏晚身侧。她抓住苏晚手腕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冷得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直直刺向陆沉。
“陆先生,”唐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寒风的冷冽质感,“戏演得不错。装残废装同情,把人耍得团团转,很有成就感?”
陆沉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对上唐笑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飞快地掠过。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耸耸肩:“这位美女,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跟晚晚之间,那是……”
“那是你精心设计的陷阱。”唐笑冷冷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锋,“从车祸后故意夸大伤情,买通初期给你做检查的医生出具误导性报告,到利用苏晚的同情心和愧疚感,一步步把她从她丈夫身边拉走……陆沉,你图什么?”
唐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重锤一样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苏晚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唐笑,又猛地转向陆沉,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求证。
林默也皱紧了眉,目光沉沉地落在陆沉脸上。
陆沉的脸色终于变了。那层玩世不恭的假面像是被唐笑的话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底下的阴沉和戾气。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地瞪着唐笑:“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证据……”
“证据?”唐笑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带着点嘲讽的弧度。她松开钳制苏晚的手,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皮夹克的口袋里也掏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她没打开,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在陆沉眼前晃了晃。
“你账户里那几笔来路不明的大额转账,收款方正好是你最初的主治医师在海外的亲属账户……这算不算证据?”她微微歪头,眼神里的冷意几乎能冻伤人,“还有你那位‘忠心耿耿’、帮你圆谎的护工张姨,她的口供……想不想听听?”
陆沉的脸色瞬间煞白!他死死盯着唐笑手里的文件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慌,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副刚才还得意洋洋、掌控一切的样子,瞬间崩塌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戳穿后的狼狈和恐惧。
“你…你……”他指着唐笑,手指因为极度的惊怒而剧烈颤抖。
唐笑却不再看他。她收回文件袋,目光转向旁边僵立如雕塑、脸色惨白如鬼的苏晚,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苏小姐,看清楚了?你掏心掏肺照顾了几个月的‘瘫痪病人’,不仅腿脚利索,心思更是歹毒。他把你当傻子耍,当工具用,目的就是拆散你的家庭,满足他那点扭曲的占有欲和报复心。”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苏晚那张失魂落魄、写满巨大痛苦和茫然的脸,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怜悯的叹息:“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把自己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把真正在乎你的人推得那么远……值得吗?”
“值得吗?”
这三个字,像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晚早已支离破碎的心防上。
“哇——!”
苏晚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弯下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那哭声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充满了绝望、悔恨、被彻底愚弄后的巨大痛苦和崩溃!她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瘫软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混合着鼻涕,狼狈不堪。巨大的羞耻感和灭顶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陆沉看着苏晚崩溃的样子,又看看唐笑手里那个文件袋和林默冰冷的目光,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眼神慌乱地闪烁了几下,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再也不敢看任何人,猛地转过身,脚步踉跄、头也不回地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仓皇逃窜,那背影狼狈得像一条被痛打的落水狗,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得意和从容?
昏黄的路灯下,只剩下苏晚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在寒冷的冬夜里回荡,凄厉得令人心头发紧。
林默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痛哭的身影,眼神复杂。有解气,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空茫。为了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局,他的婚姻,他的信任,他曾经珍视的一切,都成了可笑的牺牲品。
唐笑走到林默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放柔了些:“外面冷,先上去吧。”
林默回过神,看了一眼唐笑。路灯的光晕柔和地落在她利落的马尾和干净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刚才面对陆沉时的冰冷锐利,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点点头,没再看地上那个崩溃的身影,也没说一个字,沉默地转身,和唐笑一起走向单元门。
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彻底隔绝了门外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哭声,也隔绝了那个充满了欺骗、荒唐和巨大痛苦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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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单元铁门在身后合拢,将冬夜的寒气和门外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并隔绝在外。楼道里老旧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昏黄黯淡,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静的安稳感。
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仿佛带着积压了数月的沉重尘埃,一起被呼了出来。身体里绷紧的某根弦,随着这口气的呼出,终于“铮”地一声,彻底松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他抬手,用力地揉搓了一下发僵发木的脸颊。
“还好?”唐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不高,带着点询问的意味。
林默放下手,转过头看她。唐笑就站在半步开外,微微仰着头,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里,没有了方才面对陆沉时的刀锋般的冷冽,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带着点探询的温和。
“嗯。”林默应了一声,声音还有点哑。他看着唐笑,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点的笑容,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很,那笑容大概比哭好看不了多少。“就是…有点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像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仗,敌人跑了,战场一片狼藉,自己站在废墟里…有点懵。”
唐笑了然地点点头,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她只是抬手,很自然地拍了拍林默的手臂,动作带着一种朋友间特有的、不过分亲密却足够支撑的力量感。“正常。后劲儿大着呢。上去喝点热的?”
林默看着她干净利落的动作和眼神里的了然,心头那点沉重的麻木感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有微弱的暖意渗了进来。他点点头:“好。”
林默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的老格局,但收拾得很干净,透着一股单身男人少有的整洁利落。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一张小茶几,和一个堆满了专业书籍和游戏设定集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豆香气。
“随便坐。”林默指了指沙发,自己则走向厨房角落那个小小的吧台,上面放着手冲咖啡的器具。“喝什么?手冲?还是速溶将就一下?”他拿起一个咖啡豆罐子晃了晃,豆子发出沙沙的轻响。
“手冲吧。”唐笑也不客气,脱掉皮夹克搭在沙发扶手上,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灰色高领毛衣。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书架上那些厚厚的游戏原画集和角落里一个半成品的机甲模型上,眼神里带了点欣赏。“你这窝,比我想象的整齐。”
林默正熟练地磨着豆子,闻言轻笑了一声,自嘲道:“被扫地出门的单身汉,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收拾屋子算是…嗯…一种精神寄托?”他专注地摆弄着滤杯和手冲壶,热水注入咖啡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浓郁的香气很快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唐笑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动作,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刚才,”她开口,语气很随意,像是在聊天气,“处理得还行?”
林默倒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水流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线。他继续着动作,声音平静:“没什么行不行。就是…该结束了。”他将冲好的咖啡倒进两个白瓷杯里,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诱人的醇香。“谢谢。”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唐笑,真诚地说,“要不是你查到那些东西…可能还在泥潭里打滚。”
唐笑接过咖啡,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小口,满意地眯了眯眼。“分内事,收了钱的。”她放下杯子,走到客厅沙发坐下,姿态放松,“再说了,看那种人渣吃瘪,挺爽的。”
林默也端着咖啡坐到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掌心,咖啡的香气氤氲着,带来一种久违的、踏实的暖意。他低头看着杯中深色的液体,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看到她刚才那个样子…蹲在地上哭成那样…心里还是有点……”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不是滋味。不是心疼。就是…觉得荒唐。为那么个玩意儿,把自己搞成那样…何必呢?”
“正常。”唐笑理解地点点头,眼神通透,“毕竟真心实意地付出过,也一起生活过那么久。就算结局再难看,痕迹也不是说抹就能抹掉的。觉得荒唐,说明你清醒了。”
她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语气轻松地转了话题:“不过,这事儿总算翻篇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继续当你的游戏原画大神?还是…考虑考虑新生活?”
“新生活?”林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里那点残余的阴霾似乎被这个词轻轻拂去了一些。他抬眼看向唐笑,暖黄的灯光落进她带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落进了细碎的星辰。他紧绷的嘴角终于缓缓地、真正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释然,和一点点对未来的、模糊却明亮的期待。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里也染上了几分轻松的笑意,举起手中的咖啡杯,朝着唐笑的方向虚虚一碰,“是该考虑考虑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上,又像是透过杯子,看到了某些沉淀下去的、不再重要的东西。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点认真,轻声说道:
“比如,我的咖啡里,该换种糖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深沉的夜色里无声流淌,汇成一片温暖而沉默的光海。窗玻璃上,清晰地映出房间里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还有那袅袅升起的、带着希望温度的咖啡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