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色,秦淮河畔,杨柳依依,微风细拂。
湖光潋滟,一艘画舫,缓慢而来,舫中不断传出歌声。
“人世之事,非人世可尽。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与断井颓桓。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
歌声凄凄惨惨,不知入了哪家的心,又伤了谁的情。
船缓慢驶来,众人驻足观望,只见船头坐着一位女子,轻纱蒙面,手抱琵琶,不断弹奏着情殇。
此时,岸边远处不断传来敲锣打鼓声,一队迎亲队伍,十里红妆,铺面而来。
女子弹奏琵琶的手顿了一下,手轻轻地抚着琴弦,乱了几曲,慌了她心。
她放下琵琶,站起,观望着岸边的红妆,久久未动,微风轻轻拂过眼睛,眼眶里蒙了一层水雾,不知湿了谁的眼,打乱了谁的梦。
诸多前尘旧梦,如梦如幻,恰似一场多情的梦。
船上之女便是我,我名唤寇白门,出身于世代娼门,世俗之人给我起了一个名号:秦淮八艳之一。
想当年,我十七岁时,花容月貌,风姿绰约,一颦一笑透露着纯真,不知多少人踏门求见,不知迷倒了多少人的心。
当时,春色撩人,春风吹万里,也迷了那个人。那人便是功臣保国公朱国弼,他千里迢迢,在差役的拥护下,来到我家。
那人啊,当时可是温柔之人。每到夜里,我练完舞艺琴技后,便推门出来,吹着夜风,抬头望向头顶之月。
夜色弥漫,万籁俱寂。我很喜欢享受褪去白天繁闹,在黑夜里独留的那一片孤独。
不知何时,在夜深时,总有一个人在身后为我披一件披风,对我嘘寒问暖后,便开始与我谈诗词歌赋。此人谈吐文雅,斯文有礼,叫我当时怦然心动,一颗心便落于他身。
多次交往后,他更是深得我心,觉得此人是良人,非嫁不可,所以当他提出婚娶时,我便一口同意。
那年秋夜,我披上华丽的红妆,画着精美的妆容,坐上了花轿。
我听着婚娶的锣鼓声,我悄悄地拉开轿帘,望着金陵城过来围观的人,看着很多人露出羡慕的眼神,我满心欢喜,掩嘴一笑。
哪能不羡慕,我是乐籍女子,脱籍从良只能在夜里低调婚娶。
可我的良人硬是派了五千人,手执红灯,红布铺十里,从武定桥到内桥朱府,一路红光满天,庄严又不失浪漫。那可是多少少女追求的婚礼,而我是幸运的。
我放下轿帘,嘴角上扬,安心地随着锣鼓声,走向属于我的人生。
嫁过来的几个月后,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天天沉浸在良人的蜜罐里,不愿醒来。
可是……
望着窗外,秋意深,露华浓,曾经的绿叶皆已匆匆地离枝而落。
我伸手出窗外,任冷风逃窜于掌心,我时而握住,时而张开,当发现手中无一物之时,心里便不禁悲伤,叹息几次,不知是在怜惜虚风,还是可悲自己这荒芜的一生。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他从未再踏过这里。婚后几个月,他如同变了一个人,总是对我不理不踩。
他天天花天酒地,寻花问柳,我质问过他,与他吵过架后,他便叫我搬来这院子,自此从未踏足。
开始我总是以泪洗面,觉得他负了我。后来渐渐地明白,男人总是这般无情,何必当真,可是我还总是抱着一丝希望。
真正掐断我的希望,是在那一年的秋天。
1645年,我如平时一样在院子里练字,突闻清军南下,被世人称为保国公的朱国弼,便投降了清朝,真是可笑啊。
我边写着字,边落泪。国已破,家何在,明日她又该往何处。
朱国弼投降不久后,便被软禁。不曾想,曾经温柔亲切的他,为了活命,欲将府内的歌姬婢女卖掉。
瞬间我觉得我心里某一根弦已断,我找到他跟前对他说:“若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朱国弼思忖后遂答允。
我便简单收拾,带着婢女斗儿纵马归金陵。
归返金陵后,我便在旧时姊妹帮助下,筹得两万两银子将他赎释。
当时,他拉着我的手,要与我重归于好,我重重甩开他的手,道:“当年你娶我,用银子赎我脱籍,如今我用银子将你赎回。从此,你我互不相欠,形同陌路。”我拿着剑隔断我一束发丝,毅然转身离去。
再见了,我的过去。不知为何,心里在隐隐作痛。
回归金陵,望着熟悉的一切,心里不禁生出悲凉。
我只是一个娼妓,平常人的生活不属于我,夜夜笙歌纵酒,才属于我。这里才是属于我,多么可笑,多么荒唐的一生,可誰又能逃过命运的捉弄呢?
我立誓,我要活得潇洒,活得自如,竟然注定是荒唐一生,那便继续荒唐下去。
我很快便筑了一个园亭,结交文人骚客,日日夜夜,笙歌纵酒,醉谈诗词歌赋,畅聊荒缪人生。
后来,我喜欢上了一个文人,我又陷入了爱情的泥沼。只可惜都是梦一场,只叹文人煽情且薄情。
……
耳边的锣鼓声还在继续,一阵冷风吹过,拉回了我的思绪。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我摸着自己已老去的容颜,摇头叹息:“人生短暂,不过几十载。一场虚梦,不足以怀念。”
我返回舫中,拿起琵琶,拨动琴弦,唱道:“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
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梦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