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傅是我乱七八糟的朋友圈子里,最神仙层别的那种人。
只是不同于故事里那些清冷高洁的大仙,小师傅这个神仙,该是个时时下凡,烟火人间里悠悠荡荡的闲散仙人。
同他初识,都缘在一幅画。
宋画,山茶,硕大的一朵栖在枝上,就只那一朵,却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反倒是另生了几分自我独自的傲意凛然。
管你旁的人挨挨挤挤,团团簇簇,老子偏就一只独绽。
我没控制住手,点进主页一路往下翻看。
瓷绘,刻盘,山中泉水,还有自己养的一架兰草,打的素面银镯。
我对着屏幕发呆,为他画里的干净纯粹久久地怔然。
当下这个社会,浮躁又焦虑,快节奏才是主旋律,人人都绞尽脑汁谋那几分利,做出来的东西粗糙鄙劣,瞧着就叫人失了仔细看的耐心。
我磨磨蹭蹭地犹豫了一会儿,发了消息过去,话里意思大抵就是,那些平和温闲,朴真柔软,是一种莫大的珍贵。
彼时我话说的小心又客气,总觉得能画出这样风采的,该是个中高手,那想来也应当是个少言沉默的人,贸贸然打扰,总还是客气一点的才好。
他回我:“算不得什么的,你也难得,没叫污了眼睛。”
我在这头悄摸摸松了一口气,没料错啊,身怀璞玉,自当也是有傲骨的人。
断断续续交流了几日,对我提出来的疑问和废话,他一句一句回,温和真诚。
交换了联系方式的那一日,我暗搓搓去翻他的朋友圈。
海棠,碧桃,蝴蝶,点彩花鸟,无一不清雅细柔,打心眼里觉着敞亮舒服,除了画,生活片段极少,大都是偶遇的枯碟,泡桂子的茶花大碗,养的一只败家鸡子,是很好看的一只鹦鹉,
还有氤氤氲氲的山间云雾,古刹丛涧。
羡慕的要命。
彼时我客气礼貌的紧,一句一句都当他是个有年纪的师傅,哪知相熟以后,才晓得他竟是只长我两岁,大二,年纪轻的属实吓了我一跳,没留神同他说漏了嘴,他倒是来笑我,还颇有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我捂着脸惭愧遁逃,丢人。
师傅沉稳,也有趣,有时还带几分孩童稚气,日渐相熟,时时同他扯皮,脑洞大开,胡说八道瞎扯一气。说来奇怪,我这人毛病,任谁同我说话,说着说着半道不说缘由便消失不见,就算我不发脾气,指定也是要不高兴几分,然而同小师傅讲话,总是没头没尾,竟也觉得无所在意。
师傅身处江西,景德镇学习生活,日日都临着秀美山河,大抵是一方云水的浸润,师傅自身也是同样的静和温朴。
山间瑾瑜。
有幸得他赠予,两小碟,一个画了灵芝,一个画了荷花,小巧灵秀,同他一样的朴拙稚趣,我喜欢的要紧,收进家中的玻璃柜,时时拿手巾擦个明亮。
师傅心善,三观端正,话不多,也不像同龄的男孩子跳脱飞扬,我脑子迷糊,时时拎不清些乱七八糟的事,容易钻牛角,同他发牢骚诉苦。
说我四十岁就想结束一生的荒唐,说自己不愿同人交往的孤僻古怪,还有每每生病时满溢的焦虑不安,自我怀疑。
他听,却不站在一个打着为我好旗号出发的制高点上高谈阔论,只是温言安慰,顺着我吐槽,抛个小段子出来引我一乐,也就想不起不高兴的事了。
简单而宽慰。
事实上我想要的也是这样。
人在选择向另一个人说出某些不痛快的东西时,需要的往往不是指导教育,而是不论这件事是对是错,你都能站在我这一边,同我一起痛斥,去他妈的破烂事,都是狗屎。
师傅信佛,总去寺里寻小伙伴玩,打坐,参禅,听僧人讲经,心境坦阔,率真宁静。
同他说话,总觉得自在,别人眼里我做的那些离经叛道的事,他都不评判,只跟我讲开心就好,不必理会别人,尊重选择,予以支持,时时道一声阿弥陀佛,我一贯讲自己是个无信仰者,却每每在心里回一句阿弥陀佛,善意,和顺,我对此时常心怀感激。
不急躁,不卑劣,坦坦然的,波澜不惊,一朝比一朝活的透亮明白。
那日看到一句话:事无顺逆、万法皆空、顺缘即应、不留心中。
此前师傅问过我微信名字的由来,我告诉他,闻舟,是希望有船前来渡我,一程也好。师傅没说别的,只是再道一句阿弥陀佛。想起之前同他谈笑,说我是个得罪了王母娘娘被打下凡间受罪的倒霉神仙,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跟我说:
“你本是菩萨。”
“普度。”
我笑,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师傅,你才是那个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