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彪子在城里买房了:两房,60来平,拉屎尿尿不用出门那种。死球便宜,本本弄到名下,花了不到十万。虽说是二手房,也不算太旧,房子里案板都支的现成的,拾掇一下就能住。说是便宜,彪子还是把本本押在银行,贷了6万块。把娃他舅娃他姨借了个遍,只凑了4万来块,剩下的只好贷款了。
工地的一群工友起哄:请客。也是哦,买房子买地,今辈子大事。在城东地摊上讨价还价花十块钱请了个日子,把乡下婆娘早早喊到城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啥球的整回了一大堆,面却是婆娘从乡下扛了一布袋来。
工长刘栓子有些见识:弄个火盆,搬进新房时生盆火——红红火火;发盆面端上——日后大发。
婆娘翠花问:“弄不?”
“弄!”彪子瓮声瓮气地答。咋能不弄呢,这号事,图个吉利。
那就弄。老娘们整这事,顺溜着呢。就在工棚弄起来了。
搬进房子的时辰定在午时,彪子端着火盆,婆娘翠花端着发面盆,后边跟着一长溜工友,一人手里提溜两样,就进了新家。
一大盆碳火烧的火红,摆在客厅,众人围坐一圈,啃吃着花生瓜子。彪子散罢烟,又用大茶壶逐一倒茶添水,满脸笑的灿烂。
“咚咚咚……”有人敲门。
彪子打开门,是房产中介老板娘,端盆花,满面春风,喝了人血似的嘴唇夸张地咧着:“恭贺乔迁之喜!”
“同喜同喜!”彪子慌忙从老板娘手里接过那花盆。彪子捡的这便宜房子,就是这娘们拉的纤。
房产中介的老板娘叫莲,莲进屋了,带进来了一阵扑鼻的香气,好闻。
工长刘栓子连忙起身,让了座,莲便坐在了火盆边,从果盘里挑了两颗糖果,塞到莲的手上。
“老板娘,再有这样便宜的房子,给俺也整一套。”刘栓子在和莲套近乎。
“好呀……不过,要想再找这样便宜的房子,难哦。”莲剥了个糖果塞进嘴里,回答的娇滴滴地。
“哦!你帮着留意,万一碰上了给俺打声招呼。”刘栓子厚着脸皮蹭到老板娘莲跟前,“加个微信——俺扫你。”
莲从包里掏出手机,摆弄一阵,让刘栓子扫了,俩人成了好友。
熟络了,天南地北、天上地下扯了起来……
婆娘喊吃饭,莲却要走。拉扯了好一会儿,那娘们还是走了。
走了也罢,纯爷们自在。大家伙围坐在了从旧货市场置买的餐桌一圈,吆五喝六地扯嗓子叫唤,把搬新家的气氛搞得热热闹闹……
一众工友东摇西晃地出了家门。屋里立马清静了。
彪子也喝了不少,瘫坐在客厅旧沙发上,从口袋里掏腾出工友们凑的份子钱,认认真真地查点着。
婆娘翠花就着桌上的剩菜,啃吃着自己弄的“发财馒头”……
入夜,瞅窗外,街道上灯火通明。城里就是城里,哪像老家羊头岭,天黑了到处黑灯瞎火的,上趟茅房还要打手电筒。
婆娘趴着窗台瞅:这多费电。
操淡心。脱衣服睡觉……
没折腾两下,“吱吱嘎嘎”的床塌了。旧货市场掏腾的玩意是不经折腾。
婆娘抱着被褥挪腾到另一个小房间,彪子瞅了一眼,用手一晃荡,床依然是“吱吱嘎嘎”的叫唤。便小心翼翼地偎上去,一点兴致都没了。
婆娘却又蹭过来,问:“你这个搬家日子在哪查的?好像没查准哟。”
彪子扭转身子:“球话多的很,困觉。”
心里却犯嘀咕:查日子那货莫不是个半吊子?搬家当日就把床给整塌球了,不是好兆头。
(二)
彪子从工地下工回来,拎回来一大包家伙什:锤子、老虎钳子、起子、钉子……还绞了两米来长细铁丝,把个塌了的床又是钉又是捆,弄了个结结实实。
用手晃荡,不叫唤了,这才罢手。
婆娘把被褥又搬了回来,铺好床,又趴在窗台看数路灯下街上车辆行人。
彪子从口袋摸找好一阵子,却掏出了个空烟盒。
翻找出五块钱,喊婆娘:“哎!下楼去买包烟。”
婆娘回过神,接了钱:“买啥子烟?”
“就五块钱的烟。”彪子答的不耐烦,“买包华子回来?”
婆娘却傻傻地问:“华子?啥子烟?”
看婆娘那傻样,彪子却忍不住“噗嗤”笑了:“软中华……”
婆娘还是没整明白:“哦,软中华——五块钱一盒呀?”篡着钱就要出门。
彪子却又喊住了婆娘:“哎!算球了,不买了。”
婆娘一脸疑惑地扭转身:“咋啦?”
彪子埋下头,良久,叹了口气:“不抽了,咱买了房子,有贷款哩。能省一个是一个。”
婆娘没吱声,把五块钱又塞到彪子手里。俩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却都不作声。
上床睡觉。床没塌了……
一大早,婆娘把剩菜烩了,依然是啃吃“发财馒头”。彪子吃完,婆娘竟用馒头把盘子蹭的光溜溜的。
俩口子一块出了门:彪子上工,婆娘回老家。
捱到晚上彪子回来,推开门,吓了一跳:萝卜白菜、花生红薯、洋芋小米、黄豆绿豆黑豆红小豆……摆了一地。婆娘头都没抬自顾个捯饬呢。
“你咋……”彪子开口问,这么多东西死婆娘是咋个从老家弄来的呀。
“能省一个是一个。”婆娘仍没抬头,手里依旧忙活。
彪子也懒得再问了,帮婆娘收拾那一地吃货。
买房了,能省就省。彪子把烟是彻底地戒了。中午在工地食堂,望着喜欢吃的扣碗子肉,却只要了一份青菜下饭。
婆娘四处打听,想找个挣钱活计。却愣是没找着。彪子他们建筑工地倒是要人干活,彪子死活不让去。那苦活,婆娘干,他心疼。
“心疼就想法子找个轻松点的活,不挣钱哪成呢?”婆娘在耳边絮叨。
(三)
掂了半布袋婆娘从老家背进城的花生米,彪子又腆着脸去找房产中介的老板娘莲了。
莲依旧是喝了人血样的红嘴唇,一脸坏笑:“在家养着呗。”
彪子心里骂:俺能养得起找你弄球。
却又满脸堆笑:“就是困难,才想出来找个活挣俩钱。”
“也是哦,买了房子,贷了点款。”莲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老婆不识字,找工作难哦。”
这死娘们,哪痛往哪戳。正是因为婆娘没文化才难得找到工作。要是大学生,也轮不到俺呀。再说,6万块钱贷款在这娘们嘴里成了“贷了点款”。都愁死俺了。
依然满脸讪笑:“这不找你来了吗——你法子多,帮帮俺。”
莲犹豫了一下,问:“扫街道……干不?”
“干干干……”彪子赶忙应声。
“工资不高哟……”
莲的手机却响了。莲吱吱唔唔着。
彪子却竖着耳朵听了个大概:是工长刘栓子。心里骂:这俩货啥时候搅到一起去了?狗日的有婆娘,吃到碗里看着锅里了。
“干?”莲挂了手机,大声叫。
吓人一跳。
干!咋能不干呢。
那就回家等信。
嗯,那俺就回家等信。
回家学说给婆娘翠花,婆娘竟高兴地跳了起来。
不几天,有准信了:干。
婆娘戴着大草帽,扛着大扫帚上班了。
扫街道没几天,扫出了个新闻。
夜晚躺床上,婆娘趴到耳边说:知道咱这房子为啥卖那么便宜不?这屋死过人,还是凶死——吊死的。
啊!难怪卖这么便宜,是个凶宅?
再睡觉,婆娘却不怕费电了:不让关灯。彪子也是,知道这房子吊死过人,一关灯,房子里便阴森森的。
真他妈的便宜没好货。彪子骂:那娘们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忽悠人呢。
骂的是莲。
(四)
彪子正爬在脚手架上捆扎钢筋呢,手机响了。
电话是交警队打来的。
出事了:婆娘翠花被车撞了。
问也不说清楚,人咋样啊?
死婆娘不识字,也不认车呀?
彪子日急慌忙地向工长请了假,借了工友的电瓶车,赶到了医院。楼上楼下奔跑了两趟,才找到。
撞死球了。
彪子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扫街道把命扫没了。真成了死婆娘了。
莲那娘们还算仗义,忙前忙后地找了个懂法的,用老婆命帮彪子讨回来了三十万赔偿款。
用婆娘“命”还了银行里的贷款,彪子却又搬到工地工棚里住了。真他妈的是凶宅,再便宜不住了。没了婆娘搂抱,一个人也不敢住呀,瞅着格外地阴森。
那日,灌了几杯酒的彪子踅摸到城东,砸了算命打卦查日子那货的摊子,是莲从派出所给弄出来的。
房产中介的老板娘却愈发地往工地跑的勤了。不过不再是找工长刘栓子,是找彪子。
莲仍然是喝人血的红嘴唇。
莲是个离了婚的寡妇。
三个月后,彪子又结婚了,娶的新娘子是莲。
说是彪子娶媳妇,倒不如说是莲把彪子娶了:净身到了莲的装修豪华大三房。真正是净身——身上穿的西服是莲买的,脚上穿的皮鞋是莲买的,就连内衣内裤、裤衩子袜子都是莲给买的。
晚上客人散尽,彪子却是慢慢悠悠、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喝人血的红嘴唇极不乐意,彪子答:怕给床整塌了。在那屋就整塌过。
红嘴唇骂:你有能耐,只管把老娘床也整塌。
床终究是没塌。开玩笑,红木的,有那能耐。
彪子再不去建筑工地干活了。头发整得光光溜溜,皮鞋擦的油光锃亮,西服领带地扎着,腋下还夹个皮包。戒了好久的烟又捡了起来,不过这回是真真的华子,还是软的。见了人,像模像样地先递张“总经理”的片子。
只是,彪子头是昂起来了,腰却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