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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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每到清明节时,我便跟着爷爷去乡下上坟,老家的祖坟地,离市有十几里的路。吃罢早饭,我们从家出发,乘车至葛大店,那里是公交车终点站。然后,我们再走到观音庙,爷爷在前头走,他的背微微躬曲,但步履稳健,我尾随其后,俩人默不言声,一个多时辰到达目的地。那时,我觉得老家的祖坟地,十分遥远,像是在天边。为什么要年复一年的去呢?爷爷说:“是给老祖宗们,送钱去的。”因为,哪里的一杯黄土下面,埋着我的奶奶和我的父亲。


中午时分,我们走到一个路边茶棚前驻足。这是一间茅草搭的茶棚,棚荫下,一张方几,一把大铜壶,几只粗边大碗。棚主六十开外,是爷爷家门兄弟。他小脑袋,满脸褶皱,豁着门牙,躬着身,走路一瘸一拐,爷爷叫我喊他“瘸大爷”。他见我们坐下,便低声招呼道:“来啦。”声音像秋天里刮过的一阵风,爷爷点头不语。随即,“瘸大爷”捧出一碟炒花生,置在桌上,和爷爷闲聊开来。他们寒喧问候之后,并无其它话题,与我无关,我只对桌上的那捧花生绕有兴趣。现在想来,“瘸大爷”是个十分可怜的人,他鳏夫一个,无依无靠,凭着力所能及的身子,摆个茶摊,招应路客,赚个小钱,以弥补生计。记忆中,他炒的花生,脆蹦生香,极好吃。歇息片刻,爷爷从“瘸大爷”家借一把锹,绕过棚子,下一个土坡,便是田埂,爷孙俩小心翼翼的走着,前面就是祖坟地。



老家祖坟,在一块高高的土岗上,有三座坟茔,堆得像小山似的,中间的高大些,里面躺着我未谋面的奶奶。南北两座略小些,南头的黄土下躺的是我父亲,他在我小时候,因病而亡,我记忆中,父亲是一个清瘦可亲的人,去世时四十来岁。北头是座陪坟。四月份,春暖花开,坟地周围,结满青青的草,但是坟茔上的蒿子和马尾巴草,枯竭色的,有半人之高,微风摇曳,发出瑟瑟声响,像山谷里旋绕的回音,令人寒伧。坟南头,豁然开朗,田里的油菜花早已绽放,沁黄的花瓣,飘落在地,吐着芬香,一群蜜蜂在花蕊中追逐忙碌。坟东头,植有几株松树,是大哥早年种下的,树杆有小碗口粗,显得纤细而柔弱,郁郁葱葱的枝叉,直刺苍穹,像坟的忠实卫士。


爷爷八十挂几,他脸膛清瘦,一双又黑又亮的小眼睛,闪着睿智的光点。他身体硬朗,背微微躬曲,像画面中有仙风道骨手拄拐杖的老寿星。上坟前夜,爷爷买回一捆草纸,他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人默默地把纸摊开,用铁凿子,木榔头,在纸上敲出铜钱印儿,然后迭成扇形,用包皮布扎好。有时,爷爷也会到明教寺旁,买些金灿灿银闪闪的锡纸元宝,用于祭奠。


清明祭祖扫墓,古已有之。《历书》上说:“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气清景明,万物皆显。”祭祖扫墓习俗,约始于周,距今有2500多年历史。1935年,民国政府定,4月5日为国定假日,又叫扫墓节。


中午时分,我和爷爷走到一个茶棚前驻足。这是一间茅草搭的茶棚,棚荫下,一张方几,一把大铜壶,几只粗边大碗。棚主六十开外,是爷爷的家门兄弟。他小脑袋,满脸褶皱,门牙脱落,躬着身,一瘸一拐,爷爷叫我喊他“瘸大爷”。他见我们坐下,便低声招呼道:“来啦。”声音像秋天刮过的一阵风,爷爷点头不语。随即,他端出一碟炒花生,放置桌上,俩人开始聊天。他们间的话,我并不关心,只对那碟脆蹦生香的花生感兴趣。现在想来,“瘸大爷”可能无儿无女,鳏夫一个,老无所依,摆个茶摊,给过往的路人歇脚喝茶,自己赚个小钱,弥补生计,他是个可怜人。印像中,他炒的花生,是极好吃的。歇息片刻,爷爷从“瘸大爷”家借了一把锹,便领着我从田埂,走向祖坟地。


铲除墓地杂草,是力气活。当一切忙妥后,爷爷脸上蒸着热气,他红光满面,像个凯旋归来的王者。稍后,他又取新土,添补小小茔上的洞穴。倘若是冬至,爷爷会挖两个土帽子,像两只碗倒扣在坟顶上,凸显的茔,顿感生动光鲜起来。我在想,里面长眠的我的亲人,倘若有灵,他们一定感知爷爷的虔诚。


这时,爷爷低着头,背着手,沿着茔踱了几圈后,站立坟前,他仰面長叹,静黙良久。接着,放鞭炮,烧纸钱。爷爷说:“纸钱一定要烧尽,不要让它飞跑了,否则地下的亲人收不到。”那时,我还尚小,并不理解爷爷所做的一切,以及他絮絮叨叨的话。


1971年秋,爷爷离世,他太累了,是打算到天国里安歇去,再也不想为生计而忙碌了。他的后人,满足了他的心愿,将他安葬在这块小小的坟地里。再之后,我和大哥,接过爷爷手中的锹,每年清明或冬至,来到这里,精心呵护着家族的这块小小的风水宝地。2010年后,老家祖坟,因政府开发滨湖新区,所有散落在外的民间坟地,都集体迁徙到包河区公奠堂去了。


写到此,我搁笔,眺望窗外,天空阴沉,仿佛要下雨了。下吧,老天爷,不要犹豫,你尽情地释放吧,把你爱的雨露洒给大地。也请把我的哀思和泪水,带给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我可敬的三姐,愿他们在天国里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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