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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如其来的来电

    昨天晚饭后我回到家，拿起桌上的手机，看到有两条母亲的未接来电。难道是因为昨天弟弟生日？我遂回电。

    “我给你说，你告诉你爸，让他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电话一接通她就发指令，又是那熟悉的语气。

    我对老妈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什么情况，莫名其妙！”一有矛盾她总是这样，以没有逻辑的抱怨甚至谩骂开头，然后从她结婚历数她的种种不幸。现在遇见这样的事我已经有了免疫。

    后来我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一个有关生意的好消息，本来俩人挺高兴，我爸当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一个朋友。但这事关生意的利益，一旦让外人知道，很大的可能会带来较大的经济损失或者纠纷。老妈得知这件事以后，气不打一处来，她在电话里说，“当时我简直气晕了，由于实在气不过，所以给你打电话”。

    老妈在电话里细数了老爸的“罪行”，同时翻出了陈年旧账。她说，“这种情况他不是一次两次了呀，他每次都把不住自己这张嘴，把家里的事情到处说，简直忍受不了。年前你买房子，他也出去逢人就说，把你首付款怎么来的给街坊邻居讲的一清二楚，现在周围乡里乡亲的，都知道这个事情，把我气死了。”讲到这里，她唉声叹气，语气里是对我爸的失望透顶。她又说，“你赶紧给你爸说清楚，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乱说......”

    打不通的电话

    我认为爸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妥，便没有和妈继续聊，给爸拨过去。“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给妈拨过去，“为什么爸的电话关机了？”

    她抱怨：“我跟他一说这个事他不愿意听，挂我的电话，再打过去就关机了！”

    我说，“那好吧，等晚一些我再打给他”。

    挂了电话，我心中五味杂陈。 

    樊胜美之殇

    最近我刚看完《欢乐颂》，感觉自己某些层面像樊胜美。

    从我初中开始住校到大学毕业再到现在参加工作，没有一次我回家他俩不吵架的。这是我心中永远的心结，也是不愿提起的伤疤。

    樊胜美的悲剧在于，她出生在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她父母眼里只有她哥。樊胜美月收入一万，看似很多，可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生活这点钱就不算多了。她三十未婚，独自在无亲无故的上海工作，和两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合租在一套房子里，忍受着物业对她这样租户的冷嘲热讽，活得十分辛苦。可她的父母不懂这些，也不关心这些。她在老家的哥哥已经成家也有了孩子，却一边好吃懒做，一边理所当然地伸手向她父母要钱。父母非但没有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反而惯着哥哥。老两口没钱，就每月向在上海打拼的樊胜美要钱，要到钱以后转手给交他哥哥嫂子。

    她哥哥没有工作，樊胜美拖了同学的关系在老家给他找了一份保安工作，可他哥竟然受不了委屈和公司的人打架，惹上了纠纷，他哥被拘留，被打的人住在医院里要钱，他哥没钱。樊胜美她妈打电话给她，让她拿钱出来。正在上班的樊胜美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气晕过去，她回忆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把所有的收入交给家里，她爸妈拿着她给的钱，给哥哥家里的房子付了一半的钱，可是哥哥不干活只会伸手要钱，现在好不容易给他找了份工作却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她不知道未来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

    周围和自己一样大的姑娘都存了很多钱，或者已经结婚、买房了，而自己现在身上只有八百块，母亲仍打电话过来催她给钱帮她哥，她很绝望。樊胜美早或许已经厌倦着这样的生活，她流着眼泪向她妈抱怨：“我现在自己都没钱生活了，你让我怎么帮我哥？”。然而她的妈妈一点也不心疼她“你赶紧想想办法，你可以借的呀。”樊胜美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回到出租房，和她同住的小关、小邱关心她时给她煮汤时，她竟感动的流泪，连外人也比她的父母关心她，她的父母只心疼她哥哥，只会向她要钱，在她父母眼里，她的工资那么高，即便给家里拿了钱，也还有钱的呀。

    如果说樊胜美对她的父母、哥哥嫂子家里的无私付出得到他们的感恩也还好吧，可是她父母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因当的，一旦樊胜美不接济她哥，她的母亲还要怪罪她，说她铁石心肠。这样的家庭真的是糟糕透顶了。

    原生之痛

    我的家庭没有这么复杂的经济矛盾，让我纠结的是家庭关系。

    前一段时间，或者说最近两年，有个词叫做“原生家庭”突然间在网络上流行起来，关于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一些文章论述的十分清楚了。原生家庭除却父母的学历、学识、人脉、权力以及财力能够带给子女不同的影响之外，家庭氛围的影响是独立于以上要素的另一个区块。

    我不认为父母有钱或者有权就一定怎样，也不愿意循着所谓的“阶层固化论”来论述钱权的作用，但是父母处理事情的方法，看待问题的态度，家庭婚姻是否和睦，对待子女的培养方式，这些“软材料”是“硬实力”的必要填充。

    从这个角度上来多，我的原生家庭有些糟糕。

    记事起到现在，我的父母几乎永远在争吵，每天吵。有时吵得很凶，会随手摔家里的东西，而且从来不顾及我和弟弟是否在场，说吵就吵，声音特别大。每当他们吵架，我和弟弟都会不知所措，感到茫然。

    我爸结婚时向我妈承诺，一辈子不让她下厨房，记事起家里都是老爸做饭。这本是一件挺浪漫的事情。

    可是在这件事也不浪漫了。家里因吃饭引发的吵架，原因五花八门，简直可以称为“花式吵法”。或许是老妈对吃饭要求比较高，在这方面她没少发脾气——比如早饭她想要喝热汤，但是老爸却做了炒米饭或者干饭，抱怨就会从叽叽咕咕开始：“谁都知道早餐喝点热汤更好，煮点稀饭或者下点面条都可以，哪里有大清早做干巴巴的炒饭的？难吃死了！”

    如果是午饭可能是：“炒的菜油放那么多，看着都恶心！”

    如果是晚饭可能是：“翻来覆去就是吃这几个菜，没有想办法换点菜品。做菜从来不动脑子。”还有诸如其他原因可能是：“炒得菜一点颜色都没有，看着都不想吃！”，“骨头和肉炖太硬了，咬都咬不动”等等。

    我爸做饭都是自己备菜自己炒，做好后再自己把饭菜端到桌上，而妈妈和我们则再客厅看电视。有时他还正在厨房炒着菜，歇斯底里的骂声便来了。有时老妈在那里发火，我爸不想引火烧身，就离开桌子自己端着碗去厨房吃，留下我和弟弟一脸错愕地看着老妈在那里抱怨。多少次吃饭都是这样，这样的饭吃得我们难以下咽。有时他忍不了，就回顶几句，这时候往往谁也不让谁，一场混乱的争吵马上就要来临。用现在最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速速撤离！”最不可接受的是，他们不会顾忌我和弟弟在场，有时就把碗筷直接从桌子上摔倒地上。

    无趣的爸爸

    他本来应该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小时候家里挺时髦的，那时家里的录音机算是尖货，那种录音机两侧有很大的喇叭，每逢家里大扫除，老爸就会用这录音机放歌听，那个年代流行的童安格、孙浩、火风、尹相杰，我从小跟着我爸听他们的歌，听多了都会唱。如果说老爸是个无趣的人，估计不成立，喜欢音乐的人，不会太无趣。

    他年轻的时候除了爱好听歌，也喜欢喝点小酒。和年龄相仿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吹吹牛皮，大概也是那个精神文化生活匮乏年代的一种乐趣吧。估计他酒量普通，和大多数的人差不多，因为我们家族没有特别能喝的，酒量这种东西，我坚信很大一部是靠遗传，少部分可以通过后天的锻炼提高，所以这也许是他经常喝多的原因。一般他喝醉了回来，老妈是必然会劈头骂一顿的。不过他酒风不错，无论什么时候喝多，从来不哭不闹，不打不骂，不发酒疯，都是直接躺卧室睡觉。有的时候他想吐，他就喊我给他拿脸盆，放在床边。看着他喝多了吐的哇哇的，我心里特难受。也不知道他吐的什么东西，伴随着浓浓的酒精味，太难闻了。有时他很口干想喝水，他喊我给他接点水端过去。有时他头疼，他喊我去给他捶头。记得他头总是一边疼，捶一捶他就好一些，他嫌我力气不够，我总是担心用力太大把他头打坏了。

    他总是喝醉，老妈忍不了。后来我们要给他点颜色瞧瞧：除了在床前放个盆以外，就不给他端水，也不给他捶头了。有一次统一战线，说好了他如果这次出去喝多回来就不管他。他果然喝多了，回来后他在卧室里面喊我，我装作没听到不答应，他又喊弟弟，他也装作没听到不答应。他难受的骂人，用醉酒的语气说，“都是白眼狼！把你们从小养大，现在都不管我，要你们有啥用”。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说，我眼泪都要流出来，心里非常难过。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们就想让他长记性，免得以后再喝醉。后来他骂完，自己睡着了。

    关于喝醉酒，我记忆最深的一次，我们做的有些过分。那时我大约上初中，弟弟上小学，知道老爸要去朋友家喝酒，所以临走之前老妈提了要求，千万不能喝多，如果喝多了回来，我们就把他推出家门。没想到老爸果然又喝多了，被朋友驾着回来的，回来以后老妈就联合我们一起把他抬到了一个杂物房。不过老妈还是挺担心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让我们去看看他怎么样。这两次我们特别过分的行为后，我爸可能也挺受打击的。当时我认为所做的都是为了他好。现在我却觉得，当时我哪里来的自信，竟可以代表正义来惩罚他。

    其实老爸不是一个酒鬼，不是嗜酒如命的人，他去朋友家里喝酒就是正常的应酬。不过他酒量没那么大，可以说是“一般不喝酒，逢酒必喝多”。就因为总是醉酒，他俩没少生气，经常嚷嚷着离婚。老妈经常是泣不成声，满腹的委屈和抱怨：“老爸如何没出息，他们和老人之间的矛盾云云，但老爸从来不吱一声”等等，这样的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没变。

    “垃圾桶“角色

    从小我就是老妈的“垃圾桶”。老妈每每到生气的时候，她可以把这个大家庭的矛盾像说剧本一样道来，听着她的哭诉我也觉得特别心痛，我觉得她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有时看她哭的伤心，我也跟着一起哭。后来稍大一些了，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苦情戏的主演，生活如此苦情，像电视剧一般。我上高中以后，发现她的剧本我简直可以背下来了，她在那里说得再怎么难过，我也掉不下眼泪了，起初我发现自己没法哭出来，觉得她会认为我成了铁石心肠，我还会佯装着哭一下，后来发现装不下去了，我要哭简直像是演戏，干脆不哭了，就在一旁听着她说。

    一开始我可怜她，可怜她的遭遇，希望改变生活。从小，她就教导我们要争气。她总说，她之所以不离婚是顾虑孩子，她根本看不上我父亲，如果不是担心我们以后跟着后妈吃苦，早就离婚了。我觉得老妈挺伟大，她为了我们忍辱负重过日子，不容易的。

    然而，她的牺牲和委屈似乎对我来说，效果越来越微弱了。

    老爸大半辈子可谓是命途多舛，多次经受安全事故。一年冬天下很大的雪，房顶上都是积雪，气温升高后屋顶积雪融化，屋顶开始渗水。老爸到房顶扫雪不慎跌落摔伤，必须要住院进行手术，住院期间，老妈忙得团团转，急躁的时候便开始抱怨，诸如怎么会这样，难伺候等，言语之中充斥着奚落的感觉。

    我到现在都觉得好像一旦生病就会遭人嫌弃，老爸老妈之间缺少那种共患难的感情。可这么说也矛盾。他俩从结婚开始白手起家，经过大半辈子的奋斗和打拼，把我们兄弟二人拉扯大，这还不是共患难的感情那要怎么样才算。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对母亲陷入了极端的否定，我质疑她对我说过的一切，认为她根本是自私的，质疑她作为一个母亲的一切，包括她所谓的因为我们做出的牺牲。我记得我曾当面反驳她“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你从来没有为你自己考虑过，可是哪有人不为自己考虑的？”，后来的某些时间，我想我作为她的“精神支柱”，我的质疑估计让她感到崩溃。

    后来我开始思考，她和我父亲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妈说过，她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从家里老相册里面的黑白照片看，这句话不假。当年和我爸被人安排相亲，他俩算是一拍即合，短暂相处之后就结婚了。可是明明相爱，为什么婚姻是天天争吵的。

    老妈说，因为她进入了一个不幸的家庭，有一个十分厉害的婆婆，并且她和老爸在家里十分没有地位。我想，大概就是这样的种种琐事，让幸福的感觉荡然无存。

    我记事起，老爸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他心地善良近乎单纯，对人从来没有坏心眼儿，不说假话特别实诚，这些品质伴随他一生，到现在都是这样。不知是他过于迁就老妈，还是性格使然，他面对老妈的种种要求，通常都是甘拜下风的。

    那些年物质比较匮乏，家里条件比较一般，老爸改善伙食的方法，就是吃一桶泡面。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渴望，会被老妈说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里面钻进去。我现在可以非常坦然地对他们讲，“难道挣钱不应该满足一下小小的愿望吗？”，可是我并没有经历过他们那种一分一毫都要节省的生活，我现在在他们当年付出的、节省下来才获得的好的生活环境中，或许有点理解他们这种低到尘埃里的小心。

    “百孔千疮”“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老爸的所有事情，没有几件是能让老妈满意的。他们矛盾最突出的几年，可能是由于听了老妈的决策，将前些年的家底都亏了进去，老爸和老妈吵起架来底气比原来足一些。那时我正在上高中，家里的日子简直可以说揭不开锅。有一次他们吵得特别凶，又提到离婚，并让我来评理，我厌倦了从小到大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提离婚，并问我如果他们离婚了以后我跟谁。我从小都说跟妈，后来大一些，我通常说，法院判给谁就跟谁。

    离婚，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个陌生的词语，我甚至认为离婚也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

    那次他们吵完让我评理，我跟他们进行了一次深入谈话，我第一次对他们说，你们这样的婚姻简直太失败了，要离就赶紧离吧，千万不要天天嘴上喊着，离了一辈子也没有成功。我觉得当时老爸听到以后应该是比较惊讶的，但是又觉得我说出这话来又在情理之中。看着他在这大半辈子的婚姻中过得这么痛苦，我真心劝他离婚。那是我开始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开始理解他。

    从那以后，我老妈再有什么找我评理的，我都会从老爸的角度考虑一番。更多的，替老爸进行辩解。那以后，老妈常说“生儿子还是不好，向着老爹说话，早知道生女儿了。”

    无人诉说？

    这次出现这样的事情，我短暂地思考了一番：为什么老爸喜欢跟外人说话？

    家里的大小事情，他喜欢跟外人说，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他考虑问题不周；另一方面，可能是他太缺少一个认认真真听他说话的人！

    他在生活中，不是一个表达者，而是一个受气包，他没有办法和老妈好好的交流，老妈也没有耐心听他说话，因为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老妈在多数情况下认为老爸说的没有什么价值。而且老爸和老妈说话，还有一种担忧——如果有一句话讲错了，就会吵架！

    所以他们彼此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谈何容易

    我真的希望这是一个猜测。因为如果老爸在家里找不到一丝的归属感，他觉得更愿意和外人说话，那么他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的痛苦。

    记得《艺术人生》有一次访谈，朱军问一直单身的演员王志文：40了怎么还不结婚？王志文说：没遇到合适的，朱军问：“你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王志文想了想，很认真的说：“我就想找个能随时随地聊天的。”

    “这还不容易？”朱军笑着问。

    “不容易。”王志文说，“比如你半夜里想到什么了，你叫她，她就会说：“几点了？多困啊，明天再说吧。你立刻就没有兴趣了。有些话，有些时候，对有些人，你想一想，就不想说了。找到一个你想跟她说，能跟她说的人，不容易。”

现在，我似乎可以体会到这句话里那种深深的难以言说的滋味，找一个能随时随地和你聊天的人真的很难。

    可能对于老爸来说，能有一个尊重他，认真听他讲话的人都没有，更不用说，随时随地和他聊天的人了。对于老妈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的内心该是怎样的孤独？晚上八点，我再拨老爸的电话，终于拨通。我轻言轻语地对老爸说，有些秘密还是只能放在心里。他欣然接受我的劝告。

    我有些忧虑，原本就不怎么讲话的他，会不会更加的沉默寡言。

    幸福的婚姻大多相似：相互尊重，彼此理解，不幸的婚姻各式各样。人在这世界上生活一世，十有八九不如意。不论接受何种磨练，若能找到心灵的港湾，也算不枉此生。无论过的多么顺遂，取得多么令人羡慕的成功，若是一个独行者，倒也令人觉得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