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年,总是热闹的,温馨的,团圆的。
故乡的年,是要从十二月腊八开始算起,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
“蚂蟥盼插秧,小孩盼过年。”进入农历十二月,母亲早早从集市上精挑细选几条大草鱼,告诉我和年幼的哥哥,这是要熏起来,过年才能吃。腊八节那天,母亲就开始忙碌打豆腐,父亲劈柴,母亲系个油腻腻的花格子围裙推水磨,把浸泡好的豆子磨成浆。哥哥挑水,我负责烧柴火,一家人各司其职,其乐融融,累并快乐着。做好豆腐,母亲就开始腌制霉豆腐,和血粑,煎豆腐……
豆腐打完,就该杀过年猪了。不杀过年猪,这个年就不算肥,只有家里杀了过年猪,才算得上肥年。大人杀猪,小孩是不用帮忙的,谁家杀猪都像是看把戏一样,大老远端着个饭碗也跑去看。看完以后,还会回家跟大人反馈情况,谁谁家杀了个多少斤的大肥猪。小时候,家境并不富裕,每年过年母亲总是舍不得杀猪,总说要拿去卖钱,那时的我们如何能懂得母亲持家的苦楚呢?年少无知的我把这些说给父母听的时候,父亲总是满口答应杀猪,母亲总要唠叨一番,明年开春就要买生产成本,孩子们要读书……所谓的生产成本就是庄稼地里用的各种种子和化肥。母亲拗不过父亲,又看看我们,她背过脸去,不知道在用她的袖子在脸上擦拭什么……最后,父母商量后最终还是杀了过年猪,只是卖掉了一整边,我和哥哥围着剩下的另一整边,高兴得合不拢嘴……
杀了过年猪,母亲就开始灌香肠,熏柴火腊肉,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小孩子的心也越来越激动,时间仿佛放慢了它的脚步,年似乎又越来越远了……
打完豆腐,杀完年猪,就要办年货了。每每和母亲到集市上办年货,邻里间逢人彼此就说,准备过丰收年,准备过丰收年。出发前,母亲把要买的东西说了一遍又一遍,并要求我记住。无非就是过年吃的纸包糖,沙糖,椪柑,瓜子等,还有敬祖宗用的钱纸香火。年货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置办齐了,母亲时而想起来还缺啥,等到下次赶集的日子里再买。父亲呢,每每到了年底就跑出去收工钱,父母忙父母的,十多岁的哥哥带着八九岁的我,在家熏腊货,烧火做饭,等着母亲从集市回来兴许还带回五毛钱两个包子,等着父亲早早收到工钱回家来。只有父亲早些领到工钱,母亲才会给我们置办新衣裳,有了新衣,母亲先给我们试一下就会收起来,并嘱咐我们,要等到大年初一才可以穿……孩时的心思,只要跟父母在一起,有肉吃,有新衣穿,怎么样都是年…
到了正式过年的日子,父亲和哥哥负责年夜饭,从不让我和母亲插手,一大清早,天微亮就把我们叫起床吃新年饭,年夜饭要有鸡有肉有鱼,所谓大鱼大肉的标准。全家人首先敬祖宗,叩拜,然后父亲口中念念有词,说些吉祥的话,最后才可以开餐。
吃饭期间,不准大声说话,不能讨论饭菜的味道,每碗菜都要吃到,哪怕是尝尝,另外,桌上的鱼头和鱼尾只能看,不要吃,象征年年有余,母亲还会去从她们的枕头下面拿出红包给我和哥哥。天大亮后,村里的小孩就成群结伴到各家各户拜新年,说些吉祥的话,在主人家喝一杯热腾腾的茶,抓几把糖果装进口袋里,拜完这家就跑去下一家,这时的年似乎才真正开始了……
从正月初一至十五,这半个月主要项目就是走亲访友。拜年也是很有讲究,一般是按辈分来。晚辈要先给长辈拜年,以示对长辈的尊敬。初一宜近,邻里街坊走家串户,初二则需陪着母亲回外婆家拜年,过了初二就没有太多的讲究,只是长辈回拜须是破五以后。如果外出远门,也要看双不要单,所谓”七不出门八不归”。
长大后,常年漂泊在外,故乡越来越远,年味越来越淡。故乡只有冬天,再无春夏秋,然而,故乡才有年。
成家后,今年是第三个年头不曾陪家人过年,也不曾感受到这种温馨的画面。我总觉得,女孩子出嫁就是出家,那个曾经生你养你的故乡,以及生你养你的人逐渐会在你的生活中淡然退去,直至你单枪匹马,只身一人在另一个地方扎根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