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代:宋代;
作者:苏轼;
原文: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译者:魏林;
译文:
窗外,残阳如血,凄艳的晚霞无情的吞噬了整个苍茫大地。远处依稀炊烟袅袅。天空偶尔有一两只大雁哀鸣着驭风远去。
竹林小院内种满了你最爱的菊花。花开的刚刚好,既不像玫瑰分外妖娆,也不像牡丹雍容华贵,颇像你清新脱俗、落落大方。你之前常劝慰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志远”,我常常不置可否。而今我终于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你却永远离我远去了。
我正在书房内静静的看着你的画像。你还记得吗?那年你二八年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谈婚论嫁,娇羞的你脸上飞满了红霞。你抚琴,我作诗,旁人都夸你惠质兰心、不可方物,只有我知晓你是我的知音,你是我的伯乐。婚后,你勤俭持家、孝顺公婆、广施恩泽,一时间府内上下、邻里亲朋皆羡慕我娶了知书达礼的贤内助。犹记得那一年阳春三月,杏花微雨,我饮酒作诗,兴致颇高,遂信手弹了一曲《凤求凰》,你在一旁夫唱妇随翩翩起舞,美不胜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这幅画像就这样诞生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眨眼间,你离开我已经整整十年了。家里书房、卧室一如你生前所喜爱的一样布置,丝毫未动。年近花甲的老管家扣门进来,如往常一般在你牌位前放了两盘你最喜欢吃的水蜜鲜桃。
“老爷,又和夫人说话呢?”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你画像前一站就是半天的模样。我脸色淡漠的对他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何时用膳,听您吩咐。”
我示意他把饭菜放到桌上,让他先行退下。老管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一抹哀痛与惋惜尽数收在眼底。他欠了欠身子,轻轻关好门,退了出去。时间真是把杀猪刀呀!从小看着我一点一滴长大的管家竟然开始有些老态龙钟了,他那微驼的背似乎是对不公命运的宣战。我曾多次许他金银良田,让他回乡安度晚年。我实在不忍心让他诺大年纪再陪我在这乱世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他却执意不肯。几十年风雨相随,他早已明了我现如今心如死灰,没有你相伴的日子我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我何等羡慕他少年夫妻老来伴,虽没有高官厚禄、锦衣玉食,他和他的爱人却风风雨雨携手走过了大半辈子。如果你我可以和他们一样伉俪情深、白头到老,我宁愿散尽所有家产、宁愿折去一半寿命!
自你走后,我的喜怒哀乐便再无人愿意听我一一倾诉,每每抑郁不得志的时候,我总喜欢一个人站在你的画像前。你眉眼如黛、不言不语、亭亭玉立的站着,一如既往的倾听我的满腹心事。当初你病重、回天乏术的时候,你执意要落叶归根、魂归故里,我不忍拂了你最后的心愿,忍痛答应了。只是从此之后,你我不但天人永隔,而且相距数千里,我心有不快时可以看你的画像聊以慰籍,你却独自躺在千里外家乡冰冷的地下,你的喜怒哀乐,又能与谁共享呢?谁又能替我为你分担一二呢?
倘若天可怜见,容许你我二人在这万丈滚滚红尘中再见一面,以续前缘,你也一定认不出来我了吧?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了。近年来,仕途不顺、生活拮据,世俗风尘不知不觉爬上我的脸颊,两鬓竟生出许多如霜一般的白发。你看到了,一定又要嗔怪我不注意身体了吧?
管家走了有半个时辰了,桌上的饭菜早已没了热气。自你走后,厨艺再精的厨师也做不出你饭菜的味道,再精美的食物也食之无味。我拿起书桌上你生前最爱看的诗集,一幕幕往事不断涌上心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仿佛你还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神思恍惚中,我忽然回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家乡。还是那年阳春三月,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叫的正欢。你如往常一样临窗梳妆打扮,你头上佩戴的还是你最喜欢的、我送你的那枚玉簪。十年过去了,你的模样却丝毫未变,一如往常般俏丽端庄。我呆呆的望着你,心里又惊又喜,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你也双眼噙泪,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
我刚要过去给你一个拥抱,想问问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管家的敲门声不合时宜的想了起来。我抬起酸涩沉重的头,发现我还在书房,衣袖湿了大半,我不甘心的四下乱找,哪里还有你的影子?!
老管家看我书房那么晚还亮着灯,不免有些放心不下,特地过来看我是否无恙。
我有些懊恼,却又无从发作,只告诉他我晚上偶感风寒,有些受凉,并无大碍,让他安心下去休息便是。
老管家一步三回头的下去了。
诺大的书房又徒留我一个人了。凄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撒了进来。遥想你独自一人在千里之外的冰冷地下,即使有明月为伴、短松相随,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年年月月在坟前为你我生离死别、阴阳永隔而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