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沈从文的《边城》,总有一种亲切感,那样的渡口和摆渡人家似曾相识,虽然我认识的摆渡人不是祖孙俩,是一对父女,女儿也远不如翠翠青春美丽纯洁可人,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连这对父女的容貌也早已淡忘,不过,我的中学生
活却留着对渡船深深的印记。
我们家住在气象站,中学时光定格在姜堰中学,从家到学校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经东板桥,过东街,穿南街,似一条很拱的抛物线,费时。还有一条是捷径,走田间小路,直向西行,这其间是一定要过渡船的。每天早上、中午,有时晚上,我顺着那条田埂一路走去,不慌不忙,东张西望,广阔天地里满眼都是新鲜的事物。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追着蝴蝶蜜蜂一路玩着,身上常沾菜花的黄粉;走到县政府后门的鱼塘边,满塘新嫩的水葫芦下总躲着密密的小蟹苗,随手拎起一簇水葫芦,捉两只小螃蟹,就成了课堂上的玩具;夏天,田埂上没有遮拦,晒得冒油,渠道里的水很清,把脚伸进去荡荡,总能惊乱一群小鱼,还有几只半大的青蛙。冬日里只有早上和傍晚才能走这小路,那时四季分明,结冰化冻是冬天的旋律,早晨硬邦邦的田埂到了中午便烂得不行,母亲亲手做的棉鞋是不能糟蹋的。
一路走马观花,便到了渡口,过了渡口,离学校也就剩三五分钟的路。渡口什么时候有的不知道,摆渡的一直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儿,偶尔他的女儿也过来帮帮忙,两人没什么特别的,普通的憨厚的农村人,也不爱说话,唯一招呼大家的就是别挤别跳别晃。冬天的河面特别冷,老头儿会穿件破旧的军棉大衣,扣一顶“雷锋”式的军帽,脚穿自编的“毛窩儿”,寒风中,有凌乱胡茬的上唇似乎永远挂着清鼻涕。印象中的渡船一直破旧,木头的,像是七拼八凑的,两边简易的栏杆是用两根剥了皮的杉树干做的,不直,有许多疙瘩。船帮上有两根钩子搭在横跨河面的一条钢丝上,摆渡人只要拉住钢丝,船便可径直靠向对岸。
过渡船的很多都是学生,也有上班的和做小生意的。渡船不大,二三十人便客满,大家也不挤,一般都让着学生先上,即便开船了,岸上人边跑边喊等一等,船都会停一停,有些毛头小伙子会在船离岸后纵身一跃,轻松登船;心急的也会在船没靠岸就往岸上蹦,还好,都是有惊无险,没看到有人落水。
横在河面上的钢丝会影响河中其他船只的航行,于是,钢丝的另一端被设计成活动的——河岸上砌一水泥墩,开一凹槽,钢丝绕在一根木栓上,卡入凹槽。有船过,急放钢丝绳入水,既过,拉钢丝卡入凹槽。这活天天有,随时有,谁赶上谁拉。拉钢丝是力气活,我上初中时没劲,但逞能,憋出吃奶的劲,挣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拉上一回,等到了高中,只要攒一半气力就能办妥,然后,就像做了大好事一般昂首登上渡船。
乘渡船不需要给一分钱,据说是生产队会给摆渡的补贴。
八十年代中期,政府开始在渡口上游不远处建曲江桥。桥的轮廓很快就搭了起来,而渡船依旧忙碌着。初冬的一个早晨,我从渡船上刚跳下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轰轰几声,临近校门口,一群人疯了样推着一辆板车,一路吼叫着从我身旁奔过,紧跟着,消息传开了,与学校临近的豆食厂锅炉爆炸了,一女工可能遭殃了。中午,渡船意外地停开了,第二天仍然没有动静——死去的女工就是摆渡老人的女儿!
很长时间没有坐渡船,绕路从街上走,心里却老惦着。听说桥建好了,去瞧瞧。仍走那条田间小路,走到渡口处忍不住伸头望了望:钢丝绳早已没了踪迹,那只渡船仍在河面上飘着,摆渡的老头儿撑着一只竹篙,不知在等着谁。
现在,渡口、渡船、摆渡人家早已不在,渡口对岸已是繁华的商业区,不过,曲江桥我却极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