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到仰光去真是太开心了!他们去“斯玛特与穆克都书店”买最新的英国小说,到安德森餐馆吃牛排加黄油,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从八千公里之外用冰保鲜运来的,还可以疯狂地饮酒作乐!
——乔治·奥威尔《缅甸岁月》
缅甸之行的最后一站,是仰光。从北至南,曼德勒、蒲甘、茵莱湖,绕道缅甸南部的毛淡棉和吉谛瑜山大金石,最后停驻在仰光——如国家符号般的城市。虽然名义上的首都是新城内比都,但无论缅甸国内还是国外,大概都会认为,仰光才是它真正意义上的中心吧。
仰光,像望着阳光一样仰视它,这个名字听起来都是那么诗意。带着些许期待,我走进它。不过,现实往往是残忍的,即使有个如此美丽的名字,外加还有奥威尔不经意的描写,这个城市给我的感受,貌似是遗憾更多呢。大概人总是有点儿劣根性,越把一件事物当作它所在世界的珍宝,就越是会用挑剔的眼光找茬儿。我当然希望对仰光的评价是犯了这个毛病的,毕竟,这个国家刚从多年动荡中摆脱出来不久,仰光的整体城市规划也才初具雏形,一切在孕育中,新与旧、现代与落后、富裕与贫穷仍在剧烈冲撞中。
“一座热血、梦想和黄金之城”,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居住于此时曾这样描述仰光。在殖民者心中,这个国家的资源让他们双目放光,在其他外国人眼里,这个原始的东方国度同样是让人兴奋的,一个充满梦想与机遇的地方。走在城市里,那些殖民时期的高大建筑时不时在你眼前出现,即使是乱后重建的居民楼,也依然重复着以往的建筑色彩和风貌:面街的阳台上挂满了晾晒的衣物,圆拱形窗户嵌在一个个脏旧的彩色格子里。若说和十九、二十世纪的居所有什么突出变化,能想到的,大概是几乎每家小小的阳台上都安装了一个或天蓝色或桔红色的电视信号接收锅,使得原本窄小的空间显得更拥挤了。
喜欢观察在一座城里的人和他们的生活,因为是生动形象具体又细节的。都说,我们可以从着装喜欢看出该地区的城市化尤其是现代化进程。在缅甸其他地方,无论男女,基本围笼基,而到了仰光,着裤装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只不过,再正式的衬衫长裤都会配双人字拖,很妙的冲突感。
但若从此处就下结论,认为仰光是座现代化城市,又有些武断。涂尔干曾说,我们可以从一座城市最具标志性以及最高最好的建筑,看出这座城市的精神核心是什么,比如中世纪时期的大部分城市以教堂为中心而建,而近现代的很多城市中心是代表商业化的摩天大楼。仰光的城市中心和最具标志性的建筑是什么?佛塔。苏雷佛塔是城市中心繁忙的交通枢纽,极富盛名的大金塔则是仰光最引以为傲的名片。走进大金塔,正在翻修而被紧紧包住的塔身仍在显露着,宗教是这座城和其中的人在乎的;载着信徒心愿的纸条被放入金色小车,它在僧人的诵经中缓缓驶进大金塔上的门洞里,等着佛祖的成全;人们在自己的生肖神前虔诚跪拜,用水敬佛。仰光,这座缅甸最富有现代气息的都市,它对人民的凝聚力,依然和缅甸其他城市一样,在佛塔之中。
每个国家或城市的富人生活大体相似,而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千差万别,在差异中,明白“在人间”的意义。仰光高大上的百盛购物中心对面,是如小商品批发市场般的昂山市场,一边冷气十足,一边只有风扇;夜晚街巷中的西式餐厅里,众人谈笑风生,而街边的简易摊位上,食物的卫生程度在我看来难以下咽,而人们竟也吃得津津有味;富人对举着寺庙住持画像的乞讨者冷眼视之,而街边穷人上赶着给僧人布施;挑水果担子的小贩、在街边用一双小手帮母亲涮洗盘子的小孩、躺在路边睡觉的流浪汉...闲逛在城市的几天,这些都是常见的画面,它们在不断提醒人们,动荡年代的后遗症仍在继续,以及对宗教能否让现实生活更美好抱持疑问。
有趣的是,在如此炎热而人们的生活质量又看起来普遍不高的情况下,见到很多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和这里年轻男子瘦小的典型身材截然不同。这当然和他们常吃甜食有关,但突出的身材仍是一种富足生活和地位的展现。
吴柏金站在镜子前,慢慢地转过身,想看一眼自己的背影。他戴着桃红色的丝绸头巾,穿着浆硬的棉布衬衣,一条曼德勒绸缎筒裙和一条色泽像三文鱼肉般粉嫩鲜红、镶着黄边的织锦。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到筒裙紧紧地、闪闪发亮地裹着硕大的屁股,心里觉得很满意。他对自己的臃肿身材感到很自豪,因为在他眼中,这些积聚的肥肉象征他的伟大。他曾经地位卑微,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却成了一位肥胖富有、受人敬畏的长官。这副身材是将敌人作为祭品养出来的,这个想法令他感觉很诗情画意。
——乔治·奥威尔《缅甸岁月》
奥威尔对缅甸当地人极其生活细节的描写格外生动,体察入微,在今天看来,依然形象,不知道这算不算对于某个地区“发展停滞”的另类评价。
缅甸之行,从曼德勒到仰光,在游历风貌之外,对这个国度的思考其实是越来越多的,它基于眼前所见,又飘向眼见之外。我们会被不同的景致风貌和文化所震撼感染,而它们的价值在于,我们能否将这些感受融入对世界的体察,增加自己看待世界的智慧。
十几天的旅程,要结束啦。坐在吉隆坡机场等待转机,写下的这些文字也暂时画个句号。后续的,回家再写了~毕竟,缅甸是个让人感触很多的国家,匆匆结笔便显得潦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