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们是否有去过一个地方— 屠宰场。
毕业那年夏天,我被父母介绍到远房亲戚的屠宰场里工作,工作不累,但是很脏,因为要处理一些牲畜的“下货”。
我并不嫌脏,但也只收拾了一天,可能是出于对我的照顾,他决定教我杀鸡,让我盯在案板上,也便不用干脏活。
我从未近距离见过杀鸡,我只是见过它们被剥光皮肤躺在商贩的案板上,唯一一次见过杀鸡还是在小时候,过年需要鸡肉便宰了我家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我紧紧眯着眼,看着它的血滴入乌黑的桶里,那天我没有吃它,因为我总感觉它在怪我。
亲戚带上了皮围裙,也给我一幅,加上手套,我们算是武装完毕的士兵了。
进了屠宰间,一股浓烈的腥味融入周围的空气里,地上是血迹斑斑的,有的暗红抑或鲜红,就这样,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直走,就跟着一直走,灯愈发昏暗带我们来到了一张大大的铁桌子前。
桌子被日积月累的刀痕砥砺得发亮,桌子后是一排排铁笼,这时候血腥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不再浓烈了,大概是排泄物的味道中和了它,想让我忘却那种压抑感,亲戚已经弯腰清点着鸡的数目,它们在黑暗中不知道危险的所在,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凑在一起。
终于他找到了一只肥硕的公鸡,他说这只公鸡总是啄食鸡蛋,可恶至极,今天就拿它演示给我看,我打量着那只公鸡,听着他的自言自语。
亲戚说刀顿了要去磨磨,不然刀不快会溅血,他拿着刀就往外面走去,我想要跟着他却把那只公鸡塞到我手上,我抓着它的翅膀根,他叫我小心点,这只鸡还挺凶,他便急忙忙走出去磨刀了。
我抓着公鸡,它也不挣脱只是头左摇右晃,眼睛盯着昏暗的四周,突然它翅膀挣扎,我猝不及防的被它啄了一口,幸亏带着胶皮手套,它还是真的凶,它挣脱开我的束缚后,立马跑回鸡笼旁,头探进笼子里,似乎在说:“你们看,我啄了那个混蛋一口,你们看呀,没什么好怕的。”
不料鸡笼里的鸡似乎都察觉到了危险,头缩在里面,只露出屁股,它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回来的亲戚抓了个正着。
“它是不是啄了你了?”
“啊,啊,不小心它就跑了。”
“看俺替你出气。”
他将那只公鸡已经按在了砧板上,刀也磨得锃亮,在昏暗的白炽灯下闪着白色的闪电,明晃晃的,让我总感觉那到闪电似乎也要劈到我头上。
它还是不肯罢休得挣扎,竟然抓了亲戚的胳膊,留下了几道红印,他更加恼怒了,叫嚷着对空气嚷着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它。
说罢,他拽起公鸡的羽毛,一根两根,十根,公鸡惨叫着,它翅膀的毛被拔了大部分。
单独的宰割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愤怒,他将公鸡的翅膀用绳子绑起来,一遍用刀把敲打着公鸡,一遍质问它究竟老实不老实,而公鸡却只是以撕叫声回应,我听不懂是求饶还是抵抗,那种声音无比刺耳,刺激着我的心脏。
我感觉我对噪音有天生的敏感,我被这种撕叫声震颤着,心跳不自觉的加速,控制不住的喊了出来:“你别这样对它,你杀了它不就好了嘛!”
白炽灯下亲戚的表情凝固了几秒,随即他便开始动手。
他找准了公鸡的脖子,公鸡再也挣扎不动了,最后一声鸣叫后,它的血也滴入殷红的桶里,刀落的一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片漆黑,已经分不清是自己闭上了眼还是昏暗的环境所致。
到了晌午,桌上的肉估计就是它,我以肠胃难受为理由没动筷子,亲戚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慢慢适应,刚开始我也是觉得这个东西残忍,但是人总要吃肉嘛,也不是把鸡杀绝咧,没有关系的。”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曾经从《彩虹之岛》里读到过“里世界”,这个梦就是关于里世界的。
我梦到在铁笼里,我的头紧紧缩在铁笼一角,周围有很多人都如此,屁股露在外面。
我听到了有人嚎叫着,刚开始是辱骂,义愤填膺的号召我们起来反抗,但是周围的人并无一丝反应,我也没有勇气回头,最后他还是挣扎的被砍头,操刀的便是那只公鸡。
我被梦惊醒了,天也初亮,我收拾好了东西,告别了亲戚,我还是不适合看见它们或听见它们的求救或声讨。
在回家的公车上,昏昏欲睡但是又怕再次陷入梦魇,我在想战争也是如此吗?只不过是我们看不到硝烟,那明晃晃的闪电也打不到我们了。倏然想到一个词可以适用于此,那便是“存活”。
存在的不全都活着,活着的也不代表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