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是班上最成熟的男孩,同学都叫他“大叔”。
至今记得,报名那天。波来得比较晚。大概下午5点多,多数同学已经收拾好行李,整理好了教室里的课桌。敲开门,波穿着军绿色的外套,我还没看清是谁,他一股脑把大背包放在门口,向我走过来。
波穿得很随意,年轻的身板很结实,步伐稳健。面部的热情,掩饰不了岁月留下的沉重。实在说,我第一眼以为他是某个学生的哥哥,完全没有高一学生的青涩与稚嫩。
正如他的外表,波比其他同学都要大。他告诉我,初中毕业后,已经出去打了两年工。不堪社会的残酷洗礼,又看到上学改变命运的渺茫希望。他跟我说话,俨如深交已久的朋友,都是直爽人,陌生感顿时消失。
我很快意识到,这学生要么是非常听话、懂事的好帮手;要么就是顽皮、自大的捣蛋鬼。一段时间的观察,波属前者。虽以“静心学习”的理由,婉拒了做班干部,还是接受邀请,担任了英语课代表。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农村孩子,离开学校两年,仍对英语抱着强烈的兴趣,实属不易。
毕竟年龄大些,波很容易成为班上学生的中心。比如课堂沉闷时,波有着更强大的勇气和胆量,以回答问题的音量高低和速度,调节着课堂的氛围。以至于后来文理科分班后,英语老师都在怀念,波坐在教室第三排快捷而粗糙的声线。
我时常找波谈话。一方面,波广泛的见识,是班上不多的能全面理解我想法的学生;另一方面,我得引导他,把班上的风气,朝着更好的方向带领。
在狭小的办公室,很多个晚上,我们谈着各自的远方。我问他的理想,他说想学英语。我趁机问,很多农村学生都讨厌英语,你休学两年,怎么对英语这么感兴趣呢?他停顿了,想了一会,似乎半天想不出来,抬手捋了捋耳际的头发。过一会才开口,说不上原因,反正就是喜欢。
那一刻,也是唯一的一刻,我感觉到他还是孩子,毕竟是个高中还未毕业的学生!
有时候,波也会大胆地问我一些私人问题。“罗老大,你有没女朋友么?”“罗老大,你在安康买房了没呢?”“你要是结婚时,一定要跟我说哦。”聊得多了,我似乎都忘了他是我的学生,完全就像同龄朋友。
波跟我谈过很多,包括他的家庭。两个月大时,生父在煤矿遇难,好在继父视如己出。波经常跟我提他的母亲,在外地打工,过得很辛苦。他希望能通过学习,改变家庭的状况,可是时间过得好慢。同样经历过乡村的贫困,我理解波的家庭,我也只是刚刚从“水深火热”中走出。
在波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甚至,我还比他“晚熟”,他肩上的果敢与坚毅,早已超出同龄。
从那以后,每次谈完话,我都问他:钱够不够用,要是没了,就在我这拿。一般他都说,钱还有,谢谢老大关心。很少时候,他会来跟我借钱。其他学生借钱,我会仔细询问用途。波来找我,我从不多言,他的自尊在那一瞬显得异常脆弱。借了他会承诺几天还,从不延期。
模糊的记忆里,波的母亲跟我通过两次电话。主题当然是询问波的成绩状况,但有个细节我记得清晰。波妈妈说,她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当时我没注意到是什么病。她还拜托我不要告诉波,免得影响孩子学习。
多少父母都是这样,强忍着痛苦,想尽办法赚取生活所得,只为把孩子培养出来。
一学期后,面临文理科的选择。波跟我说,他要学理科,我很支持。那段时间,他跟我说话时,多是低着头,似乎有什么要说,又说不出来。我懂他,他和很多同学一样,舍不得他们的“罗老大”,舍不得他们的同学,还有波非常喜欢的Miss唐——英语老师。
聚散总关情。
从军训走过来的那帮孩子,跟我真是如“战友”。分班之际,很多人都躲在无人的角落流过泪。放假前的某一天,波又找我谈,那天我们说的不多,我只记得,波离开时,我就起身打开窗子,望着朦胧的校园,热泪盈眶。
分班离别前,我给波交代了两点。
第一,分科后,仍在一个学校,没啥,尽快适应新的班级,要像在我班上一样听话、懂事,做好老师的小帮手。
第二,无论是分科后,还是你离开了这所学校,有任何困难,随时找我,“老大”永远是你的“老大”。
说完,我们深深地拥抱。
分开班级后,我仍带文科班班主任,波在理科班。放学后,他也经常来找我,有时三言两语,有时面对长谈。在食堂吃饭时,我也会遇到他,不过很少坐一起吃。
后来才得知,一个惊人的秘密。为了省钱,很多个中午,波只买最便宜的、三块钱的一小盘白菜,就着吃三碗免费米饭。听后我心里酸酸的,正是茁壮成长的季节,忍受着独特的贫瘠。我找到他,问他有钱用没,他说够用,我也只好说,缺钱了一定记得找我。
时光匆匆,转瞬即逝。
离开学校后,波跟我联系过两次,都是因为母亲的病情。
第一次是在去年年初,他的声音镇定,但我还是听得出夹杂的焦急。我懂得,他一定是把所有的办法都想尽了,才鼓起勇气给我打电话。我从不怀疑他的真诚,慷慨地答应了借他1万。尽我所能,救人之所急。几个月后,他如期还我,我让他先用着,他说能周转过来,以后要用了再说。
第二次是今年年初,他打好几个电话,我都在上课。我感觉到了他的慌乱,电话里他说:母亲确诊为宫颈癌。听到传说的“癌”,我也震惊了。想想几年前他妈妈给我打电话时,那虚弱的声音,心里泛起层层的酸楚。
波跟我说,母亲病情基本稳定,已经花了十二万,举债四方。后期还需要多次放疗,花费更大。他说,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像今年这样,真有种天要塌下来的黑暗。
越说,他的声音越发低沉。我一遍遍鼓励他。
当时,我刚结完婚,手头仅有的积蓄已转作他用。语气转换中,我感受到波的焦急和无奈。我先安慰着他,边想想怎么也先凑个万把块,救急如救火。挂完电话,那天晚上,我就从某网络借了一万,随即转给波。我告诉他,不要着急,先治病要紧,我们再相互想办法。
后来,波又在网络上发起筹款。消息传到学校,很多老师问我波的情况,都说他是个不错的学生。很多老师问波的电话,我相信,波接到当年老师的电话,那种温暖和力量,一定会让他更坚强。筹款的链接,在教师圈和学生圈,四处传播。
一个刚刚成年的男孩,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灾难。在相依为命的母亲面前,他是全部的希望;在无情的病魔鹰爪之下,他却又显得多么无能为力。
灾病无情,人心最暖,愿吉人自有天相!祝福波妈妈,早日康复!祝福我的好学生、好朋友波,早日走出厚重的阴霾!
老罗不扯淡:
1.一个周都在想,怎么帮波,后来选择了这种方式。昨晚写完文章,热泪满面。
2.我以波曾经老师和朋友的名义,并经过了他的同意,帮他发起募捐。虽然社会上有太多的不公和阴暗,但我终究相信,爱和真诚,总会温暖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