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怼怼又恋爱了。

在我这么多年看她像倒带播放一样重复着各种别开生面的奇葩恋爱之后，她又一次金刀铁马无知无畏地恋爱了。我总觉得她这个人就是立志在情场上扬名立万，否则马革裹尸还。

记得《欲望都市》里的Carrie 吗？对，就是Carrie 。

前天和她聚会，一落坐林怼怼就神神秘秘地探过头来：一会儿我男朋友来。语气与潘金莲对王婆说“一会儿西门大关人来”如出一辙。

她喷的香水很特别，和她的粉紫色真丝衬衫很搭调。我向后靠了靠，往锅里扔青菜，很嫌弃地回她：你是恋爱，又不是通奸，弄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

林怼怼忽闪的大眼睛白我一眼，用手机的镜面反光壳当镜子向上拨了拨她的假睫毛。

吃到一半，林怼怼的男朋友才姗姗到来。火锅店每一桌都热气腾腾，人声和食物的味道一片鼎沸，以至于他站在我们桌前多久压根没人察觉。林怼怼端着没地儿放的牛肉丸空盘子递给杵在旁边的一个似是而非的身影说：麻烦给撤下去。一抬头，发现是她笑眯眯的情郎——老末。

好，简单寒暄，林怼怼相互介绍：这位，是齐鲁大地上一颗璀璨的段子新星：珍哥。这位，东北黑土地段子界的后起之秀：老末。我们两个跟会晤一样友好地握握手。

老末的出现一点都不彩蛋，至少以林怼怼生命中的男人来说，毫无特色可言——淘宝店主，沈阳人，个子不算高，有股敦实劲儿，肱二头肌很发达，乍一看跟举重运动员是的，北方汉子里这种五短身材倒也不太多见。小眼睛透着一股子喜乐和精明，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

反正林怼怼找男朋友的类型一向百无禁忌，全凭心情，我已经习以为常。

吃了一会儿，老末去洗手间，林怼怼喝完酒耳朵都是红的，很可爱，来跟我碰杯。

我问过：哎，你找男人干吗回回让我过眼啊？跟我这围墙内的已婚妇女示威是吧？

这厮笑的耳饰曳动花枝乱颤：因为你贼眉鼠眼善观察啊。一晚上看你目光灼灼带笑不笑的。你不待见一个人的时候，特程式化，特有礼貌。只要看你不拘礼节地“开车”了，基本算是落停了。多少年了咱俩？你端着什么样儿放松什么样儿我能不知道？就咱俩没外人的时候你那肩膀都是耷拉着，有人时端着坐屁股只坐椅子三分之一，那叫一端庄！

我暗暗咀嚼她的话，觉得此女泼辣，没想到被她窥到内心的玄妙。所以说不能总跟熟人混，熟的跟老夫老妻一样，对方心理变化一个波澜都能感受到，蹭饭都开始产生难度——不想买单的时候一眼就能被戳穿，下一秒直指人心：今天你请哈！

说来很奇怪，林怼怼的历届男友我都是最先过目的。但我遵循的原则是不品评。为什么呢？您想想，你的闺蜜把她的新欢领到你跟前，是郑重其事向你介绍：姐们儿我目前不是单身汪了昂。把你丫毒舌伸回去，且让我欢一阵子。她不是吃不准一个男人的品性让你给把把关，她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从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段感情中渴望得到什么。

直言快语是指对自己的事，别人的事张嘴就来前你要在嘴里掂一掂。产生破坏和伤害性的语言即便想说也要组织一下，不计后果不叫性格直，那是二楞子。

稍许，老末走回来，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搂了一眼就接起来，跟林怼怼指指外面，一面说话一面走出去。从我的位置看过去，老末的裤子标签赫然挂在外面，明晃晃的"Burrybery"。林怼怼看我盯着老末，也狐疑地回头，然后幸福地笑起来。

我调侃她：有品味啊这哥们。就是找女朋友眼光不咋地。

林怼怼歪着头，眼色潋滟，一派天真。她说：一个男人为和我约会修饰自己，穿崭新的衣裤，说明他尊重我。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

忽然想起有一次醉酒，林怼怼说她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和初恋男友在外面租房子。丫找不到工作，她就跟骡子一样疲于奔命捉襟见肘地养了他半年。有天下班回家，听到男朋友在接他妈电话，哼啊哈啊地答应着，快结束时说：知道了。我估计她也快扛不住了，三年了，先提分手挺不爷们儿的。这日子要不了多久她也就够了。等她提了我就回去。

她站在门口，好像被劈了三道雷。

当天晚上他们去吃分手饭——偶尔打牙祭去的台湾火锅，调料是按位收费，她男朋友吃火锅调料一份总是不够，她为了节约钱，总是吃三分之一，另外的三分之二留给他。

那晚他吃着吃着突然抬不起头，眼泪一滴一滴掉进调料碗里。

她说的是：我尽力了。

他说的是：对不起。

感情这种事除了负人就是被辜负，总是语焉不详又老套的故事，从来别无二致。

老末回来了，林怼怼的手体贴地绕到后面把他裤子的标签扯下来，一举一动都是温柔。老末有点儿不好意思，笑说：下班回家换了身衣服，走的急标签忘了剪。

我打趣：没事儿，我们就喜欢穿“burryery”的男人。

第一场我们三个在潮汕牛肉火锅直吃到打烊，锅里凝了一层冷却的油脂，杯盏狼藉，酒至半酣，想想还是不尽兴，换第二场！

找了家量贩式唱歌，上电梯时有男士夹着只烟大摇大摆走进来了。我拿眼斜他，这孙子当没看到，我只好皱眉提醒：先生，公共场所，您能不能把烟掐了。

没想到挺大个老爷们儿不知道“脸”字怎么写，回得很嚣张：这不是你家，手伸的真长。

正当我恶向胆边生考虑怎么回嘴的当口，林怼怼一个箭步蹿过去，跟移行换步似的抢过烟扔到地上用高跟鞋踩灭。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的楼层到了，我和林怼怼摇曳生姿地走出去，老末拍拍那哥们儿的肩膀说：没事儿，嘴臭是因为胃不好，可能是因为吃的屎没消化。

电梯门快关的前一秒电梯里的哥们才反应过来，一声“我X”湮没在无声里。我和林怼怼扶着肚子狂笑。

我豁然明白林怼怼为什么找了老末——我知道你是多么作夭的女人，但我接着你，我纵容你，甚至我认同你。我能避开你性格里的尖刺看到你的柔情似水和侠肝义胆，看到你为旧情和孤独所伤，看到你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虚张声势——说到底，你是个需要保护的女人。你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包厢里林怼怼引亢高歌时我问老末：你们俩这对奇侠是怎么遇上的啊？我觉得这是很自知的选择，你们俩就互相豁豁，放过外头芸芸众生吧。

老末吞云吐雾地抽着烟，眼睛眯着摆弄桌上的几个骰子，林怼怼回头一看他，马上高举双手捧臭脚地鼓鼓掌。

老末跟城墙跟儿坐小马扎讲故事似的老太太，温温吞吞地说：同一个咖啡厅，我相亲，她也相亲。我那个相亲对象迟到了俩小时，我一个人坐着没事儿，听到隔壁桌的姑娘和一男的激烈地辩论婚后忠诚的问题。姑娘忿忿处耳垂都是红的，告诉那男的，忠诚是相互的，兴许我们也到不了结婚的份儿上。但你非得把危机预设，那我也告诉你，女德是又臭又长的裹脚步，我不要牌坊。我要忍也是因为我觉得婚姻值得忍，不忍是因为我不愿意忍。这年头三条脚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人满大街溜达。你真想出轨我拦不住，那你出轨了我一枝红杏出墙来你也管不着。这是我的咖啡钱，谢谢你让我知道我TM还是个对爱情充满向往的小纯纯。

老末那个笑容很温暖，停下来喝一口啤酒，反问我：你说这么一姑娘，你能不注意到她么？那个利害劲儿，跟小辣椒是的。所以我跟出门去，跟她说我也是相亲的，被人放鸽子了，要不咱俩试试？

我挤兑他：得了吧，你注意到她还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林怼怼嚎叫完，麦克一扔，跑过来和老末勾肩搭背。我对公开秀恩爱的行为投以目光的鄙视。林怼怼使坏地在老末脸上“吧嗒”亲了一口，老末受辱地捂着脸小娘子状：你怎么可以这样光天化日轻薄奴家？……我要亲回来！

我笑着看他们打闹。

怼怼，把这个字拆开——对和心。祝你们成双成对，祝你们心心相印。

结束的时候我们三个人都快醉了，脚步轻飘，我的眼里五光十色，心里很快乐。林怼怼挽着老末的胳膊，小鸟依人装鹌鹑。这个世界上压根不存在女汉子，如果哪个男人评价女人是女汉子，只是因为她对你不感兴趣罢了——只要是爱的男子，女人自然会有柔情的一面流露出来。

我想这是爱情最好的状态，整个人，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充盈的欢喜和幸福。满满的，就啤酒杯里的泡沫，再多一点就要溢出来。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地斗嘴：跟你说小丫头片子，跟着爷以后有肉吃。拿着馒头，咱们想蘸白糖蘸白糖，想蘸红糖蘸红糖。未来的鸿图规划，你末爷我的资产怎么着也要直追马化腾，再不济就马云，再再不济豁出去了也得是个马景涛。

林怼怼重重推了一下他的头：醒醒吧皮卡丘！你丫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马仔，当然，我也一心一意当你的马子。

此言一出，两个人对视几近眼底潮热。

我也是老泪纵横——但凡逗逼凑一对，尝试英雄泪满襟。

代驾到了，我坐上副驾位置，摇下车窗，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夜已深寂，路上车辆疏寥，主干道上一排整齐的路灯明亮辉煌，两边的高层建筑阒无声息，全然没有白天忙碌的动静。透过反光镜，遽然想到林怼怼那张生机勃勃沐浴爱河的脸，可是就是这张脸，彼时在人声交错的餐厅对我抬起头，背着光，她的脸上有一片阴影在涟动，仿佛险峻山麓逼近湖面，林怼怼泪如雨下，她说：我尽力了。我只是觉得很累。

相信你相信的，你就会得到。

播种和回报从来不在同一个季节。

我是凌念颂

我是你的树洞

谢谢你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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