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弼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没有等来孔维年的头颅却等来了亲卫的尸体。一字排开的五具尸体仰面躺在地上,每个人都是一刀断喉。真是好刀法啊,轻灵飘逸的感觉让他想起了汉家女子纤细的腰肢。
哈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本以为抓了一个楚长歌便可以安然了,没想到这些狗汉人还有高手潜藏进来呢。真好,既然想来,那便统统死在这里吧。他抚摸着腰间的短剑,思忖着些什么,良久之后招呼手下人将董庞儿招来。
董庞儿是个宋人,却一身女真人的打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却全然不在乎,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一抹笑意。进门后立马按照女真人的礼仪向完颜宗弼施了一礼。宗弼却全然不在意,瞟了一眼他一身的穿着后不禁冷笑起来。
“也许我现在应该叫你完颜才了。”
“大人乐意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名字都是大王起的,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代号罢了。”
说着董庞儿的腰弯的更加厉害了,眼睛中却一点软弱都没有,反而有了些嘲讽的意味。他的话宗弼自然不会当真,一个宋人完全不值得他信任,他不信任任何人。
“我叫你来不是听你表忠心的,想要表忠心你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比如告诉我我那个弟弟又筹划着什么?”
董庞儿没有回话,只是直起腰身带着笑审视着完颜宗弼。宗弼对他的反应完全不奇怪,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
“这件事完了,开封便是你的。张邦昌实在不中用,我的弟弟死在了他的地盘他却一点动作都没有,他的心里大概还装着那个康王吧,文人就是矫情。你只管办好我的事情,剩下的我自会跟鸟家奴说。”
“一切便全在王爷了。”
说话间董庞儿便向宗弼行了一个大礼,随后便将宗烈的计划和盘托出。宗弼听完后不禁笑了起来。
“我弟弟居然将这般计划告诉了你这个宋人,我真不知道他是天真还是傻。”
“王爷可不傻,这正是他最聪明的地方。对付汉人还是汉人最在行。不然,当年宗望王爷也不会在我的引导下才攻破东京。”
“你可真是一个豺狼啊”
“在下是一个豺狼,可只有跟着猛虎豺狼才能吃到一些残羹剩肉。跟着一个失去爪牙的老狗可是会一起被猛虎扑杀的。”
宗弼审视着董庞儿满是恭敬的脸,伸出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大笑着说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当世最大的俊杰了。东京我准备好了,现在你需要向我证明你有能力去掌控他。”
董庞儿笑意更浓,拱手问道:
“那么王爷需要在下做什么呢?”
“杀人,杀汉人。把河东那些汉狗杀个干净!”
孔维年已经很老了,之前被宗弼踩伤的脊背现在还在隐隐疼着。但是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直直的。李青玄还没见过一个把腰挺得这么直的人,不禁多看了几眼便被孔维民发觉了。孔维年呵呵一笑,辛弃疾脸色微红忙收敛心神不在直勾勾的看着他了。
“郎君祖籍在哪儿?”
“我是济南府历城人,不过自金人来了我已经许久没回家乡了。”
“郎君这般年少便担此重任,也是年少有为了。可有读过书吗?”
李青玄呵呵一笑说道:“王相公本不想让我来的,不过先锋官没打过我,他没办法就让我来了。也没什么,不过是杀人罢了。读书倒不在话下,只是读书救不了当今世道,唯有手中剑,腹中胆,心中浩然气才能冲出一条活路。”
孔维年闻言不禁叹息了一声,看着李青玄年少稚嫩的面孔心中不禁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老了。他的手现在连笔都握不住了,更何况沉重的刀剑。不过还好,做完这一次,大概就不用再去烦忧其他 了。
“孔先生,王相公让我过来一切听你差使,接来下我们该做什么?”
孔维年微微一笑,闭上眼睛靠在车厢里仿若睡去了。李青玄见状好像明白了什么,也不再多问,安静的驾驶着马车往孔府走去。
颜玲安静的坐在房间里,全身聆听着门外的动静。她来到这个府邸已经快有两个时辰了,但是直到现在也没见宗弼过来。她心里有些急又有些庆幸,但更多的还是慌乱。
前几日她还跟爷爷一起在黄河边浪迹着,没料到今天就已经陷入着燕京城里了。孔先生的叮嘱她反复思忖着,只是实在不知是否会像他预料的那般进行。她不禁有些烦躁起来,刚想偷偷探听门外的动静,却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一个老婢静悄悄的走了进来。
颜玲见来人有些紧张,遍寻房间也找不到一件铁器能给她安全感的。只得把爷爷的尺八攥在手里横在身前。老婢见颜玲一脸戒备急忙说道:
“姑娘莫慌,我是孔家夫子安排进来的。”
颜玲这才放松了下来,难怪孔夫子说进了府自然会有人告诉她该做什么,害的她着急了半天。
“你在这府里多少年了?”
“奴家在这府里以前是伺候契丹王爷,后来是伺候女真王爷。凭的一手好茶饭才呆了这么久,算起来也做了二十多年了。”
“那孔夫子是准备让我做什么呢?”
“孔夫子要找的人就关在后花园假山下面的地牢里,那里以前是契丹王爷的藏宝室,整个地牢都是用青石条垒起来后浇灌铁水而成,坚不可摧。想要救人只能从宗弼身上拿到钥匙才行。”
一想起宗弼杀人时冷峻的脸,颜玲不禁打了个寒颤。要从他身上取下钥匙真的比登天还难,更何况这府里人手众多,就算拿到钥匙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进入地牢。颜玲眉头紧锁,不知这头绪该从何捋起。
“孔夫子还有其他安排吗?”
婢女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声响传来,婢女急忙使眼色让颜玲装作自然地样子,自己则麻利的收拾好桌子转身离去。颜玲心下一阵紧张,等待许久的完颜宗弼他来了。
宗弼推门进来时恰看见颜玲缩在床边,也不知是铅粉用多了还是惊恐的缘故,颜玲的脸色十分惨白,平白多了十分我见犹怜的感觉。宗弼不禁心下一软,想起初见时她眼里尚还有坚毅的神情,如今却都消失不见了。颜玲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宗弼身畔悬着的短剑旁的钥匙,宗弼顺着她的目光却看到自己身上的剑不禁一阵恼怒。
“你的心里只有那个人吗?”他此刻恨不得马上去地牢把那个人砍死,但是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还不能杀了他。颜玲脑子里一会儿想着如何拿钥匙,一会儿又想着怎么靠近地牢,一阵失神让宗弼的误解更深了,他冷哼了一声一下子就把颜玲惊醒了。她不禁凝神戒备,此刻才是她真正的考验。
李青玄跟着孔维年回到府邸之后便一直坐在大堂上,孔维年没有说话,辛弃疾也没有问询。两个人并坐着直视着黑洞洞的大门。
李青玄知道孔维年在等,但是他们在等什么他也不知道。身边的老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轻缓,不仔细看都无法发现他还活着的迹象。这个房子里没有一个仆人,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没有亲眼见,但是门柱上的剑痕已经告诉了他那场杀戮是多么的迅疾刚烈。那一剑是多么的惊艳。那便是要与他接头,以后并肩作战的人吗?想一想都让他觉得神往。
董庞儿站在巷子里,他面前是一群穿着女真服饰的汉人。有的人还留着汉人的发饰,有的人却已经跟女真人无异;所有人都在默默擦拭着刀剑,安抚马匹。董庞儿看了下月光的轨迹,估摸了下时辰活动脖颈,一阵阵骨骼耸动的声响如连珠炮一般响起。他拔出一把长刀狞笑着看着自己的兄弟们,挥挥手所有人便如饿狼一般走向了孔维年的府邸。
斥候向宗烈报告着董庞儿从宗弼府上出来后便带着人杀向孔维年家的消息,宗烈却不以为意依旧 专注的喂养着笼子里的鸟。亲卫询问他要不要去救孔维年,他只轻笑了一声。鸟儿不肯吃食,他扔了食盆一把抓住鸟扔向天空。北方风雪暴烈,鸟极力挥动翅膀却始终飞不出去,不一会儿便栽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了。
宗烈看着鸟的尸体笑道:
“养不熟的畜生还在乎他的死活干嘛?不过他倒是可以帮我把豺狼都引出来。我也想看看,这些汉人能做多大的事情。哈哈哈哈”
后花园,假山下。楚长歌透着狭小的空隙看着满地白皑皑的大雪,心中无限感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念起了很久以前父亲常跟他念过的那首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想起了江南的风雨和长江边的那一杯酒,江边一杯酒,天涯万里人。
问君能有几多愁,风雪夜,明月楼,梨花杀尽北地秋。
问君能有几多愁,山一重,水一重,拂却浮云雾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