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孔晓德知道表儿子失踪后，骑了一辆自行车去找表儿子。他买了一个电喇叭，一盒电池,防止电喇叭没有电。用电喇叭录上了表儿子名字，他把喇叭斜跨在肩上，一边骑车一边放录音。大街上的目光跟着耳朵顺着声音寻找奇怪声音的来源，都以为是孔晓德在为表儿子施法叫魂。孔晓德穿过菜市场，过穿过鱼鸟市场，穿过花草市场，来到服装市场，在几个摆摊卖乳罩的商铺门口来回穿梭。那些鼓鼓的乳罩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红色的，粉色的，黑色的，真好看。他把车子停在旁边，伸出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它们。

“喜欢吗？”老板叼着烟问。

“嗯，喜欢。”

“回家摸你妈的去!”

孔晓德坚信表儿子会对乳罩的喜欢肯定把表儿子吸引在这几个商铺附近。他努力在附近寻找，结果除了换来商铺老板们的臭骂，其它一无所获。

孔晓德骑车在整个县城胡乱转悠。县城虽然不大，但是孔晓德却迷了路。他晃晃悠悠地到了河边。一人高的芦苇摇晃着一下一下地扇动着河面的波纹。不时就有鸟从里面飞出，却打不破这一片的寂静。

孔晓德猜疑着是不是表儿子就像自己一样迷路来到了这里，深深地隐藏着这片芦苇丛里。

肩上的喇叭依然地叫着表儿子的姓名，但是芦苇丛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两只手一下一下地拨开芦苇，感觉有种神秘地力量在向自己召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果然有一个东西！

一块大布好像包裹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像是电视节目中的木乃伊。“是不是从埃及顺着河流飘过来的？”孔晓德的好奇心上来了。他蹲下来，用他的小手，揭开了系在布上的绳子，小心翼翼地剥开一层布，又剥开一层，挺好玩的，像一个粽子一样，还有一层，最后一层。

里面漏出了一个浮肿的无比狰狞的女性面孔，嘴巴张开，舌头搭在嘴巴的一边，脸色青紫。女人的尸体，浑身上下裸露着，唯一穿着的是孔晓德迷恋的似曾相识的乳罩。孔晓德脑子嗡的一声，身上所有的汗毛全部都立起来了，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耳朵失聪，瘫在地上，四肢不听使唤，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副面孔，挪都挪不开。不知道过了多久，电喇叭的声音吸引过来好奇的散步人。他们顺着声音找过来，发现了河滩上裸露的女人尸体和吓瘫在地上了的小孩。

从此以后，那女尸肿胀的样子撑破了孔晓德对女人神秘身体的探索梦想。乳罩不再是他好奇喜欢的东西，而是梦魇，成为了他永远都无法走出来的阴影。从此以后，孔晓德的家中的晾衣架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乳罩，怕他看见乳罩大哭大闹，造成精神上的刺激。

孔晓德的父亲孔双喜带着警察去了尸体发现的现场，母亲赵丽楠把孔晓德接到家中安稳。受到过度惊吓的孔晓德当晚就发高烧，目光呆滞，神志不清，不断地出冷汗。孔晓德连夜被送到医院，各种退烧安神的医药都被用上，但是仍不见他有任何好转的情况。一晚上的折腾让孔晓德深深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七大姑八大姨围绕在孔晓德的病床边讨论着治疗孔晓德受到极度惊吓的种种偏方。孔晓德的奶奶坚信孙子的魂魄被那位被害死的女人所吓跑，极力主张赵丽楠把老庙门口的陈半仙请到医院里面来为孔晓德把魂魄招回来。

表儿子从去他家调查的警察口中知道孔晓德被吓得住院的事情，第二天中午放了学，就去看望住院的孔晓德。孔晓德躺在床上昏迷着，赵丽楠和亲戚们守在旁边。病床旁边没有他坐着的空，表儿子不知道从哪里找个一个小马扎，坐在那里托着腮帮盯着孔晓德看。

赵丽楠急急慌慌地闯进半仙的屋里，拉起半仙的胳膊就向外拖。正在给别人算命的半仙吓了一跳，看到眼前这位妇女的样子，意识到这家出的事情肯定不小，就把正在算命的顾客支走，听听她家发生了什么事情。赵丽楠把孔晓德受惊吓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半仙听了也心里嘀咕，自己哪有那样的本事，骗一下普通百姓可以，但是放在人命关天的事情上，不敢含糊。不过为了自己的生意能够继续，不能跟对方说自己的能力有限，还在赵丽楠面前装作胸有成竹。半仙告诉赵丽楠到车棚外面等一下，自己要花点时间准备法器，其实心里是想着跟老伴商量如何处理这档生意。当赵丽楠求半仙的时候，半仙的老伴在里屋听得清清楚楚，等赵丽楠走后，半仙老伴跟半仙讲述了自己年轻时候看到二叔家的孩子受到惊吓，村里的巫婆如何施展招魂术救人的场景。半仙一一记下，从墙上取下桃木剑用红布包上，提着就来见在门外等候的赵丽楠。

半仙对赵丽楠说，“你先别着急，我问你，你家孩子在哪里被吓到的？”

“就是刚才跟你说过的，河边。”

“你家孩子的魂没走，还在河边，你带着我过去，我给你找回来。”

两人到了案发的地点。

“这还不行，还得找个属狗的小孩过来把你家孩子的魂儿领回去。”

“属狗的？”

“对。”

“你先等着。”赵丽楠忽然想起来坐在马扎上的小男孩，开着车就回到病房，跑到表儿子跟前上来就问：

“你属什么？”

“狗！”

“好，跟我走。”表儿子就被赵丽楠带到了河边。

半仙一看赵丽楠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小孩，正是自己前两天在庙里面找到的那个，恰好就属狗。

“你家孩子的乳名叫什么？”

“罩罩。”

“罩罩？”

“对。他周岁的时候抓周，一大堆东西，他都不看，爬到一边抓了个乳罩。”

“那好，我做法的时候，你们站在旁边别出声。”

赵丽琴只是点头，不敢回答话了。

半仙祭起桃木剑，扭动的身体展示出来的尴尬让表儿子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半仙想象着自己是降妖除魔的钟馗，年画上那严肃又狰狞的表情瞬间复制在了自己的脸上。戏台上的钟馗呜呜呀呀的叫喊声从半仙嘴里嚎叫出来。

“罩罩，你回来。罩罩，跟着小孩走。”这两句话被挥舞着桃木剑的半仙用逐渐变得沙哑的嗓音喊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喊得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

表儿子听了半天才知道半仙口中的“小孩”说的是自己，等半仙施完法，又被赵丽楠带回了医院。刚刚的一阵别扭的表演让半仙感觉到入行以来的巨大挑战。等他到了医院看到孔晓德和围绕在四周的众多亲属，紧张的心情限制了想象力，不知道接下来如何表演还魂的最后一幕。半仙挺着僵硬的身体机械地走到孔晓德旁边，抓起表儿子的右手放在孔晓德的左手上，闭上眼睛，说了三遍“回来”，转身就走，留下了一堆茫然的观众。

表儿子一个人溜溜达达悻悻地回学校了，不知道孔晓德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不知道是半仙的神力和属狗的表儿子的作用，还是因为医院有效的治疗，孔晓德当天晚上烧就退了。在医院里面躺了几天，打了几瓶葡萄糖，身体调节好了就回到家中正常生活了。

赵丽楠带着孔老太太亲自登门道谢，手里拿了一叠百元大钞答谢半仙的帮助。半仙说他一分钱都不要，如果日后有一天托付孔局长办事，请二位帮我说说话就行。

表哥夫妇和郭一两是同时被警察上门调查的。

失踪的表儿子被接回家的那天晚上，一家人都在磨掌擦拳，盘算着用什么样的招式攻击表儿子，用狠狠的教训防止他再次出逃。

一家人刚刚把表儿子围在客厅，准备群殴的时候，门铃响了。恩人。恩人是两位警察。

警察确认完表哥表嫂的身份后，对着舅妈和舅舅说，“我们在跟犯罪嫌疑人谈话的时候，其他的人回避一下。”

“嫌疑人”这个词从警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一家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表儿子，表儿子无法跟着众人看自己，只能斜着头看电视机黑屏幕里面自己的模糊影子，脑子里闪现着老庙中供台上的苹果核，闪现着自己偷过的乳罩，闪现着前桌女同学被烧掉的半截秀发，闪现着体育老师手上无比闪亮的手铐。“被抓了也好，不用上学了”，表儿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警察同志不想冤枉一个好人，意识到这一家人错误的判断，接着说：

“犯罪嫌疑人只是我们怀疑的对象，只要没干坏事，你们就不用担心。大爷和大娘你们带着孙子回里屋等着，我们跟刘志程和胡玉翠谈一下，耽误几分钟时间。”警察同志所说的“几分钟”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表儿子怀着无比强烈的好奇穿过客厅去厕所撒尿不下十次。十几次的只言片语让他知道小姨已经被人害死，孔晓德被小姨的尸体吓得住了院。当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万桂香睡了两年的床上的时候，表儿子又把他在老庙里捡到的小狗抱在怀里给自己壮胆子。

三个小时的问答里，警察和表嫂在提问者和回答者之间频繁着切换身份。

表嫂不敢想象昨天还在家里做饭的妹妹，今天就变成了警察口中的死者。

警察和表哥说了一万次“你回答问题就行！”。没有用的，表嫂一直在质疑警察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的大脑中充满了必须要回答的问题，每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都会让她感觉到活在一个不真实的罪恶世界里。亲儿子的失踪都未让她如此惊慌，让她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噩耗。

“桂香是怎么死的？”

“谁把桂香害死的？”

“桂香在哪里死的？”

“...”

“桂香啥时候死的？”

“你回答问题就行！”

“不可能啊，桂香有没有得罪谁，你们是不是搞错人了你们？”

“...”

警察临走的时候警告表哥两口子说，你们两个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谁都不能离开这个县城，要随叫随到。从前根本没有想着去其他地方的表哥听完这句话忽然意识到除了这个小破地方，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北京还没有去过，还有上海，现在都不能去了。”表哥心想。两位警察疲惫地走出表哥家，异口同声地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女的真他妈有病。

在郭一两这边访谈时间就很短了，由刚刚开始的访谈变成带走审问。

尽管郭一两把家里所有的证据全部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准备好打死也不说的准备。但是，警察访谈的五分钟后，她就开始情绪失控，痛哭流涕，把事情的发生经过全部向警察说出。

三年前，一个瞎子老头拄着拐棍，衣衫褴褛，在郭一两的水果店门口站住了。郭一两看见了，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百块钱，走过去塞在老头手里。老头明白这是一百块，心里感激，说我很久没有给人算命了，给你算一卦吧。郭一两说行啊，现在也不忙，就把老头儿请到店里面来了。老头儿知道了郭一两的生辰八字，又仔细摸出郭一两的骨相。老头儿眉头一紧，感叹了一句：“闺女，你心眼好，却有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