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耐心地排着队,内心对未来的好奇心马上就要被传说中的半仙满足。她反复地揉捏裤袋里面的圆珠笔,随时准备好记录,以免忘记半仙提醒的警句和预言。轮到表嫂进屋算命的时候,她看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客户神情凝重,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私密被人看透的恐惧。为了表示自己对半仙的尊敬,表嫂让表儿子在门口等着自己,不要乱跑。
表儿子点点头,转身进了老庙里。他围着墙根溜达,来到了老庙的后院,后院的墙根有一个狗洞,表儿子就跪在地上从狗洞里来回钻,直到听到表嫂在呼叫自己的名字。
“半斤八两气上头,
柴米油盐啥都有。
苦干实干卷衣袖,
衣食住行啥都有。”
半仙捋着胡子,对着表嫂念了一首打油诗。
“这是啥意思啊,先生。”
“恩客,听我慢慢给你解释,半斤八两气上头,就是说,你没有多大的能耐,但是脾气倒是不小。这说的没错吧?”半仙看着表嫂点点头,就继续向下说:
“你家里都是指望着你男人,但是你平常不给他好脸色看,这毛病要改改,不然就影响你家的财运。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你不能违反先人总结出来的这些规则。柴米油盐啥都有,不用多说,就是说你命里饿不着,要啥有啥。享福的命。苦干实干卷衣袖,意思是你得要有事情干,好好地干。你现在是不是没啥事情干?”半仙的问句得到了表嫂的肯定。
“你必须要找活干,你也不是给别人打工的命,是老板娘的命。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达到衣食住行不用愁。不然,说啥也都白搭。我这里有一道符,自己去买个鱼缸,压在鱼缸的下面,辟邪招财。这道符,你从我这里拿,多少钱看你自己的心意。鱼缸你自己买。你记住,鱼缸要圆形,三寸三大小,金鱼两条,不能多也不能少。”
不到十分钟的功夫,表嫂心甘情愿地掏出了二百多块钱。满怀心思地去鱼鸟市场买鱼缸和金鱼去了。
从前想都没想过要去创业的表嫂在家里盯着鱼缸中的金鱼发呆,不知道要干什么,忽然意识到自己像刚才商贩从仓库里面拿出来的鱼缸,荒废了好多年。鱼缸摆在客厅了,神符也被它压得结结实实,里面的两条金鱼几乎是鱼鸟市场上最贵的一对,一袋子的鱼食足够它们吃上一整年。
忽然,金鱼被外面吵闹惊得乱动,是楼下门口的小学放学了,小孩大叫的声音和车鸣的声音,熙熙攘攘。表嫂想着要不然就到楼底下的学校门口卖冰棍吧,闲着也是闲着。表哥也不想让自己的媳妇成天在家里蹲着,以后的日子不能让自己一个人撑着过,接到表嫂的电话,听了她的想法,扔下手里的工具就找人焊了一辆安着四只轱辘的铁架子,然后跑到旧货市场买了一台二手冰柜和一把遮阳伞。
第二天,表嫂就把刚刚下班的堂表妹叫到家里来,让她帮忙照顾表儿子,自己去学校门口卖冰棍。堂表妹万桂香,那段时间在一家离表嫂家不远的超市里面做收银的工作,一下班就去照看表儿子。把儿子交给桂香后,表嫂就推着冰棍到学校门口叫卖。就这样一年下来,表嫂把卖冰棍挣的钱算了算,发现自己赚的钱比表哥的三倍还要多。于是表嫂和表哥一合计就把学校门口一个废置的仓库买了下来,经过一番收拾和装修,开了一家商店。表嫂考虑到堂表妹任劳任怨地帮了自己很多忙,就干脆让堂表妹到她这边做事,做做家务,也帮忙打理打理商店。待遇是免费的同吃同住,按月发工资。
比表嫂小几岁的万桂香和表嫂是关系最好,比亲姐妹还亲姐妹。共同生活的两年来,和和睦睦,表嫂把托人从外面带回来的化妆品都跟桂香分享,一年四季也都不忘领着桂香逛商场,给她买新衣服。桂香也知道不辜负人家对自己的种种好,除了在商店里面勤快,回到家就争着帮表嫂打理家务。表嫂从心底喜欢万桂香。
但是有一天,万桂香突然请假不再过来上班,过来几天说是不干了。表嫂感觉极其意外,打电话问了半天,对方也不说具体原因。疑惑不解的表嫂一定要追问出一个原因来,关了店门,开车去了万桂香家一趟。第二天回到了娘家接上了自己的弟弟胡玉强回到自己家中,等待着表哥出现。
在表嫂回家的同一天,表哥熟练地打开门的一瞬间忽然感觉到一阵风,脸立马被表嫂狠狠地扇了一个大耳光,当耳光的响声还未在耳中消失的时候,肚子上就被猛踹一脚。疼得起不来身的表哥看见表嫂弟弟穿着一身方便运动的运动装扶着墙在自己身体上用力地踩着,“让你不老实!我操你娘,我让你不老实!”
“踢死他,踢死他个狗日的!”表嫂扇完耳光后,退居二线,在后面为弟弟呐喊助威。突如其来的挨揍让表哥又想起十几年前那天晚上自己无辜地被凌辱的样子。
表哥的恼怒化成一声大吼,一个鲤鱼翻身把表嫂弟弟扑倒在地,骑在对方身上,挥舞着拳头揍在表嫂弟弟的脸上。
“我怎么你们了?我怎么你们了?”表哥哭了。
表嫂从表哥身后拼命拉扯表哥,让弟弟赶紧起来,“还怎么了?你说你怎么了?”
“我怎么你们了?我怎么你们了?”表哥满脸青紫,血管一根一根地爆凸在脖子上,像一只无法控制的猛兽。躺在地上的胡玉强被打得鼻青脸肿,呆呆地躺在地上不敢再动。抱住表哥的表嫂也松了手。三个人一动不动像一堆蜡像。
胡玉强先开口了,由参战者变成了协调者,说都别再打了,先去医院吧。
原来,最近,万桂香的内衣经常被偷,刚开始她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表哥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淫荡。直到内衣丢了三次后,万桂香决定不再在表哥家里做事,一气之下就回了家,等表嫂去她家去追问,才说出自己内衣被偷的事情,也表达对表哥的看法,说是表哥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了,做出这样的猥亵行为。表嫂极好面子,咽不下这口气,叫上弟弟回家教训表哥,就有了刚才的场景。
那天晚上,表嫂让表儿子在商店里看着,等着过来接,不准自己上楼。表儿子等到半夜十二点也没看见妈妈过来接,于是就自己上楼回家了。表儿子回到家看见家里一片狼藉,表哥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缠着纱布的手举着烟,红肿的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平时不怎么跟儿子沟通的表哥此时用具体行为和黯淡的眼神给儿子表演什么是绝望。
第二天,表哥没有去上班,而是继续躺着沙发上培养绝望情绪。早上,表儿子路过沙发的时候十分担心躺在沙发上的表哥没有了生命的迹象,于是用手捅了一下表哥,被表哥扇了一个光,红着半个脸踏踏实实地去上学了。几个小时后,表哥深深地后悔在扇儿子耳光的时候没有用上全部力气把儿子的脑袋震碎。
电话铃声把昏睡着的表哥吵醒。打电话的是表儿子的班主任,说有点急事请家长务必来学校一趟。表哥到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办公桌上有个粉色乳罩。那是表儿子拿着这只乳罩在厕所的旮旯里和五年级的学生做交易的时候,被刚刚蹲完厕所的班主任老师逮个正着。
表哥委托表儿子的班主任给表嫂打电话,让她也务必过来一趟,帮忙辨认一下儿子交易的赃物是谁的。表嫂捧着乳罩翻来覆去地看,不敢相信桂香被盗的东西会出现在表儿子班主任的桌子上。
“哦,是这样,你儿子正在拿着这个东西跟五年级的一个学生换玩具手枪,被我抓住,这东西太敏感,小小年纪喜欢上这个,你说,是不是要把你们都叫过来,看看你们平时怎么教育孩子的啊?”
“我说桂香的内衣怎么接二连三的说没有就没有了…”表嫂恍然大悟,逐渐变低的语气透露出自己对表哥的愧疚。
“能不能把刘渡渡叫到这里来,我想跟他好好谈谈,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哥强压着怒火。
“谈话可以,但是不能动手打孩子,千万不能打孩子,要耐心地心灵沟通,我去跟你叫他。”班主任兴奋起来,他能体会到表哥无法发泄本能上的怒火,又怕表哥不知道如何释放,于是就强烈地暗示着表哥过一会儿该如何做。
不一会儿,表儿子被班主任一把推进办公室,说你们先谈谈,然后就帮表哥关上门,留给表哥充分地施展拳脚的机会。
“今天,我也不揍--”表哥还没有说完话,只听见啪的一声,表嫂把表儿子一巴掌打倒在地。
“偷东西是好事吗!”表嫂张开嘴问着,口水在门牙和下齿之间连成数条线。
表儿子跟表哥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是认怂表情的瞬间才让表哥感觉到这孩子是自己亲生的。
“你先别打,咱们把问题问清楚再说。你看看,说别打又给一脚。”班主任笑嘻嘻地端着茶杯进来了。
表儿子已经缩在墙角。
“是不是那个五年级的小孩让你偷的?”表嫂看了一眼班主任,想嫁祸于人。
“是不是?问你呢!”表哥很讨厌一问一答的时候只有问没有答。
“我自己想偷的!”表儿子站起来,理直气壮。
“你偷啥不行,你偷这玩意!”表哥扇出去的耳光十分响亮。
此刻的表儿子泪汪汪,哪里能理解表哥昨天晚上受到的委屈。
“事情,就先这样。你们先带着孩子回家反思反思。都有错,回家好好教育,正确地教育孩子,还小,这个年龄都是犯错的时候。”
严厉的班主任老师十分担心表哥表嫂心慈手软,一再进行暗示:“你们千万别狠狠地打孩子啊!”在表哥一家人走后,班主任迅速地把万桂香的乳罩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我问你,你把那个东西要给谁?”表嫂在回家的路上问表儿子。
“我的好朋友。”
“以后不能再跟他玩了,再玩,你就是想挨揍了!”
“那个小孩叫啥?”表哥插嘴问。
“孔晓德。”
孔晓德的体育课和表儿子的体育课是同一时间。孔晓德的体育老师也姓孔,三十多岁的成熟女性,健美的身材和爽朗的性格吸引了很多老师的搭讪和爱的示意。众人无休止的追捧让有夫之妇的孔老师在任何时候都想方设法给别人一种单身的错觉。
表儿子的体育老师姓赵,三十岁,男性。
那一天的下午阳光明媚,柳树下面孔老师撒着娇向赵老师提出组织一次两个班级的拔河友谊赛。
赵老师刚开始拒绝说,这不行,你们班的孩子比我们班级的孩子高一头,肯定你们赢。孔老师的表情变得有点严肃,说这样做是为了激发二年级学生的斗志,也是为了让他们提前尝一下失败的滋味,益大于弊! 赵老师点头表示同意,眼神里面闪烁出无比期待的光芒,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第一次有所期待。
在两位老师召集了四处活动的小学生们,五年级在绳子的一端,二年级在绳子的另一端。孔老师迫不及待地喊出“预备,开始!”的时候,只见五年级中个头最大的孔晓德变节,从五年级的阵容中跑到二年级的阵容中,为二年级效力。
“孔晓德,你想干嘛?回去!”孔老师大声喊。
孔晓德不理会,低着头拼命的拉着绳子。
“停!”赵老师终止了比赛,看看孔老师如何处理孔晓德。
孔老师确实没有让赵老师失望,她大阔步到孔晓德的面前,问:
“你他妈的要干嘛?可恶的小东西。”
孔晓德两只手死死地抓着绳子不放手,低着头看草地说,不公平。
“没纪律的小东西!”孔老师满脸大汗,抓起孔晓德的衣领拉到一边,一脚踩在孔晓德的身上。等她把踹出去的脚收回来,再次出击孔晓德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右腿被扑上来的表儿子紧紧地抱住,表情视死如归。孔晓德看到了救兵现身,也没有趴在地上等着挨揍,翻过身来抱住了孔老师的另一条腿。
孔晓德老师的短裤紧紧裹住翘起的臀部,没能覆盖住裸露的大腿,瞬间被两个正要发育的两个男生紧紧地抱着来回蹭。这位步入四十岁的老女人感觉到自己的贞操又一次被玷污,又羞又怒,抡起两个巴掌,啪叽啪叽地在两个小脑袋上扇起来。
幸亏有赵老师的提醒,孔老师抬头发现对面教学楼的走廊栏杆上趴满了围观的师生。无奈之下,孔老师让两个东西站在烈日下罚站。
“你见过奶子吗?”孔晓德问。
“吃过。”
“不是你妈的?”
“那是谁的?”
“其他女的的。”
“没有。”
“女人的奶子都套上一个罩。”
“那我见过那个罩,我小姨的。”
“什么样子的?”
“这样吧,我拿给你一个看看。”
“你见过手枪吗?”
“没有。”
“我拿给你一个看看。刚才我一抬头看见孔老师的内裤了,你知道吗?”
那次体育课的惩罚通过两个人各自同班同学的大肆传播,最后流传到了两个人的家长耳朵里面。表哥表嫂的态度是很明确,买了礼物去孔老师家里登门道歉,在孔晓德的家里面讲了两个小时的受儿子折磨的苦难史。孔老师表现出来极大的包容度,没有说表儿子的一句坏话而是夸奖表儿子的大无畏精神和勇敢气魄。一方骂,一方夸,整个气氛十分和谐。
截然相反,孔晓德的妈妈赵丽楠感觉到儿子受到了大委屈,自己都没有碰过儿子一手指头,却被一个体育老师连打带骂的。赵丽楠跟孔晓德的父亲孔双喜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越说越气,内心的不满和愤怒瞬间就传染给了这位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孔双喜。
又是一次体育课,阳光依然明媚,孔老师一手扶着柳树,艳色的口红像岸口上的照明塔,为男老师们的目光指明了方向。她,一手时不时地屡一下头发,任由树荫下的凉风轻轻划过泛着光的大腿。
孔老师心里仍旧怀着对孔晓德的恨意,等待着机会好好地揍他一顿。孔晓德的家长是不懂事的,一个招呼都没有,孔老师心里想着,今天操场上的学生格外的多,语文老师也把学生叫到操场上上课了,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们,真是太可爱了。
看门的保安带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朝自己这边走来,孔老师用轻蔑的余光注意两个警察,全操场的其他人直视着这两个警察。孔老师吹起了集结哨子,不能在警察同志面前显得无所事事。学生们很快就在两位警察步入孔老师的柳树下的同时,站成整整齐齐的一列。
孔老师没想到的是,两个警察没有太多废话,拿出手铐卡在自己的手上。
“你们要干什么?可恶!我犯什么罪了!”孔老师的尖叫划破天际,直奔云端。
“配合一下。” 其中一警察说。
“配合一下!”另外一个警察严厉地重复了一遍。
“我犯什么罪了?可恶!来人啊!来人啊!”
人果然来了,孔老师成功地叫来了操场上的所有师生。可惜的是,这些人除了围观,就是在小声地议论着,没有胆量站出来为自己伸张正义。
根据那天在场的某一位老师回忆,孔老师的那句“你们要干什么?可恶!”被她重复了不下百次。没有经历过类似体验的孔老师那个时候脑子一片空白,除了这句话,貌似世界上再也没有了其他词句表达自己的伸冤呐喊。
阳光下闪亮的手铐满足了所有围观者的好奇心。就这样,孔老师被两个警察拉扯着,从操场的一端缓慢地走到了另一端,穿过了三栋趴满人的教学楼,穿过了教学楼前的站满人的广场,穿过了学校的大门,进入了在门口等候鸣着笛的警车里。
没过两天,孔老师就被放出来了。但是师生们再也没有见过孔老师了。被警察带走的狼狈样子冲刷了她在所有人心里的高冷和强势。一双三十多年的大腿成为了那片操场上永久的回忆。
送表儿子回家的路上,工地包工头催着表哥去赶工的电话接二连三地打过来,商店也不能一直关着,于是两口子把儿子关在家里就各自忙各自的了,走之前,两口子异口同声地扔给表儿子一句话——回来再弄死你!
表儿子一个人在乱糟糟的客厅,开始思考人生,比表哥的第一次思考人生整整早了二十年。自己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要被爸妈给结束了,说好了长大要做像孔晓德爸爸一样的警察,是不是也没有希望了?巧克力和冰淇淋呢,吃不上了吧?跑吧,跑他娘的!
表儿子知道表哥都认识他知道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铁哥们孔晓德,因此他没有想到可以投奔的靠山。为了不让表哥找到,表儿子逃亡的路线不是正常的马路,而是沿着河边的小道向南走去。他看了会儿河边两个老头下棋,捉了几只蜻蜓,脱了鞋到水浅的地方捞了几块石头,玩到累了饿了,才想着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表儿子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老庙旁边的包子摊上买了几个包子,吃包子的时候脑子也没有闲着想着去哪里睡一晚上,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钻过的老庙后墙根的狗洞。
半仙人好,想着这老庙也是野狗野猫的庇护所,那个狗洞不能堵上,就算是给这些小生灵留着的门。他常拿着剩菜剩饭来喂养它们。天色已经变黑,老庙闭了门,表儿子吃完包子,从后墙的狗洞钻到老庙里面。老庙不大,也不显得庄严,一根粗大的大树做成的房梁撑起来整个庙堂。曾经一个老头来庙里参观,拄着拐棍,走到老庙里的任何地方都嘟囔着,就是这儿,就是这儿。他像导游一样向围观的人讲解着有多少人带着绳子和马扎跑到这里上吊。这根又黑又粗的横梁下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的冤魂。
“在这个人世间,都有定数,但是这些定数,都是你自己把握着,其他人,谁都改变不了。这些人,没尽了阳寿就交代了,各个都是胆小鬼。”说完,走了。
表儿子没听过这样的事情。他只是看着长明灯照着自己特别温暖,那个断了一条腿的菩萨会为自己守护。在庙殿菩萨像前,表儿子躺在跪拜垫子上,头枕着书包睡着了。
“你在我的地盘干啥?”表儿子的梦里开始有人在跟他说话。
“你在我的地盘干啥?”表儿子只听着,不说话。
“你这个小熊孩子,你在我的地盘干啥?”表儿子还是只听着,不说话。
“哎呦,我怕狗,让狗远点。”听到这句话,表儿子在梦里哈哈笑了。
因为包子吃太多,没有喝水,表儿子半夜里渴醒了。月光下,他发现一只小脏狗窝在自己的怀里睡得特别香。他的动静也把小狗惊醒了,小狗不叫唤,抬头看了看表儿子,趴在原地继续睡觉。表儿子找了半天没有发现有水的地方,一抬头看见佛像前面的供桌上的一盘苹果。他爬上供桌吃了一个,把核放回到供盘里面,回到原来的垫子上继续睡觉。
天刚刚亮,表儿子醒了,临走的时候发现那条小脏狗摇着尾巴跟着他,走一步跟一步。表儿子一把抱起小脏狗,让它跟自己做个伴。
这天早上,半仙早早起来打开庙门,给菩萨上香,看见了供桌上的苹果核。半仙愣了一会儿,把昨天晚上锁门的场景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印象里没有人留在庙里,后面的狗洞也不能有人钻进来,这苹果或许被猫狗给啃了,但是被啃的牙印更像是人干的,并且猫狗也不会吃得这么干净。供品被吃的事情,半仙没有跟别人提起,但是心里一直在琢磨,一时半会没有想出其中的原因。令他惊讶的是,供桌上的苹果第二天又被吃了两个!这天晚上,半仙没有走躲在供桌的红布下面,让老伴把庙门在外面锁上,也没让老伴睡觉,一有事情就给外面的老伴打电话。
表儿子一天也溜达累了,带着小狗从后面的狗洞子里面钻进来,躺下就睡。刚开始半仙紧张得不行,外面的动静很难让他猜测发生了什么。他从红布的缝隙里看到前面躺着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穿了一身蓝色校服,裤子上磨了一个洞,露出小膝盖,脖子上的红领巾估计是被当成餐巾,鼻涕在上面凝固了一层,在油灯下能泛出光来,圆嘟嘟的脸蛋贴着一条小黄狗。人和小狗都睡得很香。
半仙没有想着去吓唬表儿子,没拍醒他,而是用手电筒在表儿子的脸上晃。刚睡着的表儿子还是被吓了一跳,双臂紧紧地勒紧狗,一脸恐惧,惊讶地看着半仙。
“在这里睡,晚上不着凉啦!跟我去屋里。”说完半仙就给老伴打电话,让老伴开门。半仙老伴看着半仙从庙里面带出来一个抱着狗的小孩。老两口都没有多问,上来给表儿子做了一碗鸡蛋面。
多年后,表儿子回忆说,那是他这一辈子吃过最好的一碗鸡蛋面。
把面条吃干净了,表儿子也不害怕半仙了,反而感觉对方亲近。两口子问什么,表儿子就说什么。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表儿子没有分寸地把自己家里面的事情都跟半仙两口子说了,乐得老两口哈哈大笑。这个时候,半仙才想起来庙门口的电线杆子上粘贴的寻人启事是眼前的这个小孩。
表哥两口子发现儿子不见后,以前的愤怒烟消云散,心里更多的是恐慌,毕竟是亲儿子,没了还是心疼。有意思的是,表哥第一个求助的不是警察,他认为找警察是花钱托人的事情。为了省钱,他把能叫上的亲戚朋友一个不落地叫到家里面,能来的都来了,满满的一屋子人听表哥讲述发生的事情。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差点忘记了被叫来找人的事情。表嫂子把整个县城划分成了四块,这些亲朋好友也被分成了四拨。在有组织有纪律的严格分工后,大家开始行动。表儿子的行踪成功避开了这帮人的搜捕。表哥印了一万张表儿子的生活照和一起干活的另外一个装修工,没日没夜地去粘贴。表儿子的名声从这个时候开始在学校和整个县城开始传播。以至于表儿子后来出来干任何事情都被怀疑是离家出走,好心的熟人还都先把表儿子留住,然后偷偷给表哥打电话。
三天两夜过去了,表哥两口子的眼睛熬得像两只大红灯笼,也吃不下东西,心情跟着身体的疲惫被表儿子的出逃拉到了人生谷底。
那天晚上,半仙跟表儿子要了家长电话,打了过去。表哥开车到了,如果没有半仙老两口在场的话,表儿子的人身安全会受到严重的威胁。表哥要给半仙磕头,因为磕头最廉价,半仙连忙拉住了。半仙也没想着对表哥批评教育,让他赶紧带孩子回家,又说了些一定要善待孩子的话。
表哥在回家的路上,又开始凝思,想着如何用爱去教育孩子,也一直很好奇,一直盘问表儿子的逃亡路线、逃亡动机、逃亡目的和逃亡的目的地,为下次儿子的逃跑做好准备。表儿子抱着狗,一声不吭,看着车窗外,特别适合想念的时候,但不知道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