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刚回北京的时候,被一声令下调入距家三四站地铁的距离。没当够异乡客的自己只有强行说服自己,离开过近的毫无生活工作边界感的地方,“游离人世间”的感觉与我终于又发生了关联。“沟壑”时段对于自己来说的重要性,大概等同于在混沌世间找到自己安乐乌托邦的反差感。与所有这些“城市穿梭者”们一样,在既定线路中,短暂的身份空白感会把自己和这个世界割离开来,就像达利的画《记忆的永恒》那种时间在空间里柔性流动的超现实感,从你本来的身份中轻微拔出,纵然真实可信、也敏感动人。
求学时代的春夏(无早课)清晨,数次在“中心广场站”等Greenline去南伦敦的电台实习。在车站遇到一位年渝中年的大叔,他并没有长着一张Local的脸,常常穿着不同花色的格子衬衫,样子是温和而朴素的。也间或小有惆怅,但全无不列颠当地人那种嚣张肆意的体面,也没有外乡人那种庸碌的愁云满面。他见到我时,总是不带冒犯感地微微一笑,笑里饱含着的言语应当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理解与支持。
直到有一天,路途中竟有缘和他邻座,就像个神交许久的老友一样。他打完招呼,便开启话匣聊了很多关于他在伦敦工作的忧愁和烦恼、移民局发放永居签证的Bug、家庭矛盾包括与妻子、两位女儿在英工作求学等困扰,用一种深长却又不绝望的感伤语调。而听得出,是东欧沉重的大舌音英语带来的浪漫与粗重交织的语言氛围。在我们的文化体系中,太擅长的是在公共场合的缄默,缄默着行走、缄默着错过,而此刻一位几乎算是全然陌生的伙伴,用不加掩饰的真诚向你吐露心声并间或问“你对此怎么想?”“你会这样做吗?”讨论式的发问也令人颇感无压迫,当时的自己想必并非予以太多实质建议,只是觉得这样“赤手空拳”在异乡的两个人,聆听和倾诉被平添了很多厚度,一种跨越国界,并且无关解决方案本身的意义对谈。多年以后,看了贾木许导演的《Patterson》“诗人司机”和乘客们看起来“无意义”的对话,也惊觉和当年的那个时刻联结了起来。
迷恋时空割离的罅隙,就如同当你身为异乡客,总会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似灵魂,心也在苍茫世界中建立那些一个个微小却永在的高地。而这些伴你穿梭人世间的月光,无论照耀在哪儿都像有雾的阳光一样亮,照耀着陌生的街道和房子,还有在夜里也开放的丁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