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1期“约”专题活动。

当一阵北风吹得师兄头上的猴毛忍不住乱颤时，我看到他的眼睛似乎也进了风，一片潮湿。虽然师兄一直在笑，可他眼底的潮红怎能瞒过这么多年陪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我。

我问师兄为何流泪，师兄说因为五百年前的烟火熏伤了火眼金睛，但我知道这不是实情。人人都佩服的斗战胜佛、齐天大圣，怎么会因为区区烟火熏伤眼睛。他不过也是个痴情人，又思念起紫霞仙子罢了。

我还记得三百年的今天，师兄早早就起床一直在院外踱来踱去。师父打趣这向来不知愁为何物的泼猴竟也像有了烦心事，师兄听到后接过话耷拉着脸说确实有件事压在心里很久了。取经路上，自从在五庄观外遇见紫霞仙子后，他的心里总会想起那位美丽的紫霞仙子，他问师父，这是情吗。向来冷静的师父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霎时苍白。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悟空，你头上的紧箍咒，除了是菩萨让为师用来制约你，更是为了防止你动情，你一旦动情，头上的紧箍咒就会让你很疼，这是为了让你要六根清净，勿为杂事扰心，悟空，我们是出家人，不能受情所困。”

“怪不得……”

后面的话师兄没有说完，我却突然明白为何很多次夜里，我被饿醒后总是看到师兄痛苦地抱着头缩在角落。还有一次我和沙师弟谈论着我们一路遇到的妖怪和神仙，在提到紫霞仙子时师兄突然抱着头大喊大叫。

原来这一切，是因为师兄动了情，每一次毫无征兆地头疼，是他想起了紫霞仙子。

当时我心中的震惊不亚于多年前从天蓬元帅变成一头平凡的猪。师兄是我最敬佩的猴哥，是大闹天宫、天不怕地不怕的美猴王，是不受妖精蛊惑、不贪美色的斗战圣佛，怎么能像我一样因为一个女人动心呢！

当我仍处于震惊尚未缓过神时，师兄说时间到了，他要去赴一场约，他曾在紫霞仙子帮助他后无意给了紫霞仙子一个承诺，要在今天陪她看一场晚霞。我和师父、师弟苦口婆心劝了他很久，师兄还是执意要去。师父无奈，只能应允。师兄去的时候师父偷偷给我使了眼色，让我暗中跟着。

那一天师兄到的时候，紫霞仙子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她站在一个很高的城墙上，有风吹过，她那头美丽的秀发随风乱舞，师兄站在城下，静静地看着紫霞仙子。我注意到师兄的手一直紧紧攥着，若不是他竭力克制，头上的紧箍咒恐怕会让他疼得在紫霞仙子面前满地打滚。

他们就那样隔着并不算近的距离一直站着，谁也没说话。紫霞仙子眼中的光从见到师兄时的明亮，到看着师兄迟迟不上去，逐渐变得黯淡。

“猴子，我一直觉得世间所有风景唯有晚霞是最漂亮的，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出现，陪我看一场晚霞，我以为我等到了，却发现，我好像等错了。”

“你会等到一个对的人。”师兄说话的时候带着很重的颤音，也许风太大，城墙上的紫霞仙子没有听出来。

“猴子，如果你不是齐天大圣、不是斗战胜佛、不是孙悟空，会不会陪我看一场晚霞？”

“会。”

师兄的这声“会”说的很大声，也很坚定。墙上的紫霞仙子突然就笑了，她笑得很好看，可笑着笑着，有大颗大颗的晶莹从她眼角滑落，还未落到师兄伸出的手中，就消失不见。

“猴子，回去吧，今天的晚霞，我想一个人看。”

“那我，回去了，你多保重。”

师兄说完这句话，朝紫霞仙子摆了摆手，然后便真的头也不回转身离去。在经过一片沙地时，他再也忍不住，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呆子，还不出来，你要看着俺老孙活活疼死吗？”

原来师兄知道我一路跟着他，见此我也不再隐瞒连忙现身帮师兄分散注意力。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慢慢平复下来。

“师兄，你其实一开始就想好了，只是来跟紫霞仙子道个别，是吗？”

“呆子，原来你也不呆。”

“师兄，如果你们一起看次晚霞，两个人日后说不定也会少点遗憾。”

“少点遗憾又如何，如果真的看了，她以后和别人在一起看时，就不会觉得晚霞会有多美，我也不想她以后和别人在一起看晚霞时，心里会想到我。”

师兄说话的时候，我看到天边的片片流云不知何时已被染成绚丽的晚霞，灿烂缤纷，我让师兄看，师兄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紫霞仙子，他去赴了约，也失了约。

“呆子，呆子？”

师兄朝我的头重重拍了一下，我才猛然从三百年前那段回忆中抽离出来。望着师兄头上平平整整的猴毛，似乎过去一直束缚着他的紧箍咒从没出现过，似乎我们一起历经的九九八十一难都只是一场梦。

“师兄，你刚才哭了。”

“胡说，俺老孙怎么会哭。”

“师兄，三百年前的今天，你哭了。”

“猪！八！戒！你！是！不！是！找！打！”

我知道如果再不跑，这孙猴子的金箍棒就会落到我身上，但我刚跑到水帘洞洞口，就不打算跑了。

“师兄，你看。”

天边的晚霞和三百年一模一样，灿烂缤纷。今天，也是紫霞仙子成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