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时,语文老师无数次提起《红楼梦》,把文中的诗词打印出来贴满通告墙,总是歇斯底里地说:“高中三年,你们能把这一本书读好就是成功了!”我那时翘着二郎腿不以为然,从来偏爱小众作品,不读所谓的经典巨作,觉得此书一定教导伦理纲常,尤其是那林黛玉,典型的琼瑶式女主,妥妥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大小姐,她偏爱哭哭啼啼更是人尽皆知,所以《红楼梦》,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书单里。
这些年一直保持着阅读的习惯,读的快的时候一个月三四本书,慢的时候一个月也至少读一本。后来一个偶然的契机,从今年年初开始接触《红楼梦》,过去半年,竟只读了近三分之一,却还觉读的太快。一次次为书中人落泪,宝玉的痴,黛玉的悲,薛宝钗的精,王熙凤的辣,袭人的周全,一次次让我为之动容。
读了前四十回,最最令我如痴如醉的,莫过于宝玉和黛玉的深情。
宝玉作为一个富二代、公子哥,身上却偏偏有着最最珍贵的东西——纯粹和真性情。
而这种纯粹和真性情让他毫不掩饰地表达出对姐姐妹妹的喜爱,他喜欢美好的东西,这种喜欢是纯粹对于美的痴迷,并不带有欲望和占有。他看到宝钗洁白如玉的胳臂,黛玉似蹙非蹙的娥眉,秦钟粉面朱唇的面庞,蒋玉菡妩媚温柔的眉眼,都会不自觉地看痴了,他不仅沉迷于女子之美,秦钟、蒋玉菡这样俊俏的男子也会令他神魂颠倒。而黛玉爱上这样的宝玉便是一场灾难。
黛玉的感情里带有一种毁灭性——她只要至高无上的深情,如果不是,不要也罢。黛玉高傲的性格让她永远不会委曲求全,得不到的宁可毁灭。宝钗把自己打扮成黛玉和宝玉结婚,这种事黛玉绝对做不出来,可以说,黛玉是一个有着精神洁癖的人,她必须要时刻去证明宝玉是全心全意爱着她一人。宝玉爱上这样的黛玉,也同样是一场灾难。
黛玉由于父母双亡寄养在外祖母家,始终觉得自己无依无靠,也不像宝钗有金链子、史湘云有金麒麟,可以和宝玉配成“金玉良缘”,在这段感情里,她始终是自卑的,觉得别人有的她都没有,所以动不动就在宝玉面前提起。
“你死了倒不要紧,就是要丢下什么金、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
一次次地试探,一次次充满不安全感。而每当这时,宝玉便妹妹长妹妹短地赔不是。
“好妹妹,你怨我不要紧,就是别气坏了身子啊。”
宝玉永远是跟在黛玉身后道歉的那个人,但我常常想,黛玉这样任性,生气的时候动不动就用剪子缴香囊缴穗子,为何宝玉从来不曾真正恼过她,反而会把黛玉给他做的香囊小心翼翼藏在衣服里面生怕被人抢了去,反而会一次次哄着黛玉,妹妹长妹妹短地道着歉,反而会在袭人面前说“黛玉才不会说这样的混账话”,反而会在睡梦中说“我不管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是‘石木姻缘’。”读到三十二回的时候,我才明白了原因。
因为宝玉懂黛玉。
宝玉懂黛玉一次次的吃醋是因为深情,懂黛玉内心的不安全感是因为自己总是拈花惹草不让她放心,他懂黛玉内心的自卑,所以小心翼翼保护着黛玉的玻璃心。
在三十二回,宝玉和黛玉第一次真正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宝玉瞅了她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林黛玉听了,愣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是放心不放心?”
宝玉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果不明白我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心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林黛玉听着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想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愣愣地望着他。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头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好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
所谓深情,不过宝玉这三个字“你放心”,黛玉的这句“你的话我早知道了”
这是《红楼梦》中绝美的一段。
不只是宝玉懂黛玉,黛玉也同样懂宝玉。懂宝玉从来不屑于功名利禄,只追求生命里的繁华美好。懂宝玉会因为金钏儿跳井自杀而自责,独自跑去井口落泪。懂宝玉素日在他身上用的心。
宝玉和黛玉是前世的姻缘,在现世虽然是悲剧收场,黛玉也应了“湘潇馆”的名字最终香消玉损,但宝玉有黛玉这样的灵魂知己,也正是应了他所追求的繁华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