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风起兮,秋意渐浓,落叶铺满长安城的街道。季节变换,光阴流转,世间的事总是如此,云烟浩渺史书卷卷之中人情冷暖爱恨情仇便不算些什么了,难激起半分波澜。
十七年前,天澜二十一年,谢将军的幼子谢家四少爷谢季年仅六岁。区区稚子却是京中有名的天资聪颖,谢家祖传的剑法由他习来竟可窥得二三分神韵。只是这孩子最幼,颇受家中长辈骄纵,有些肆意惯了,立下豪誓戍守边境,保家卫国,沙场留名。
尚书府,戏台子已经高高的搭起,丫头小厮们来去匆匆,花厅里坐着朝中各家大臣的家眷,院子里则是男子们的酒席。原来这般热闹皆是因为礼部尚书林大人得了一女,林大人年已不惑,统共得了这一个孩子,自是大喜过望,宴请四方。这方外堂上推杯换盏好不快活,那头花厅里也是笑意融融,宾主尽欢,忽的听见一个孩童的声音“这个娃娃真是个头小,想来我也是做兄长的人了。这娃娃叫做甚?”故作成熟地稚嫩童音惹得那些夫人们一个个拿着帕子捂着嘴直乐。这孩子是谢季,他母亲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女儿家的闺名哪是能让你个小子知道的,你去问问你林姨姨?想来你是想做她半个儿子了”林夫人一听此言,止了笑声正色道:“阿季,你是想娶小妹妹做媳妇吗?我便认你做个半子。”话音未落又是笑了起来,谁知这小小的孩子脸色红了红大声道“这以后就是我媳妇了,我的!!!”众位夫人们闻言又是大乐,尤其是谢夫人笑得连声道“不得了不得了,没想到这个年纪阿季就给我找了个媳妇,他大哥还没这出息呢!”转过头去又对自己儿子说“还不快到你林娘亲那里磕三个响头,问问她你媳妇叫什么?”说罢又是一阵笑。谢季小跑到林夫人跟前,二话不说就是三个响头,“林娘亲,我媳妇叫什么啊?”一点不害臊地就问,林夫人初初吃了一惊,又暗思些许竟是正色回了他的话“我的儿,你子衿妹妹以后可要靠你保护了。”
天澜三十年,林子衿九岁,谢季十五岁。若是问林家独女这世上最讨厌谁的话,头一个当属谢将军家的幼子谢季,半大的男子,尚未行冠礼。成日里跑来林府像是把这当家一样,幼时一起玩耍还知道护着她,现在却是第一个欺负她的,张口就来的俏皮话惹了她不知多少次,偏生爹爹娘亲只是含笑观战,谁都不帮。“落子无悔,子衿你输了。”谢季眉眼之中尽是笑意,促狭十分。林子衿无法,气恼地很,一个人在那嘟嘟囔囔地“什么长安玉面小郎君,我看是长安第一纨绔...”谢季仿若没有听见,依旧满面笑意“子衿,愿赌服输,你是要答应季哥哥一个条件的。从今往后,你的小字便是阿暖了。”谢季想他这辈子再没有做过这么明智的决定了,他的阿暖,他的,全在他六岁那年就定下来了。
天澜三十五年,林子衿十四岁,第二年便可及笄长大成人。不知什么时候近旁的兄妹长辈们都知道了谢季给取的小字,也都阿暖阿暖的叫着。林子衿暗暗想着谢季再来便给他个教训,万不能再让他如此嚣张。林家花园,谢季步伐轻快,眸色清亮,嘴角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兴冲冲朝坐在亭子里品茗的子衿走去,快近前时却又放缓脚步,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小媳妇,真是好看。林子衿被他看得羞恼,张口便是“红玉,咱们回房,有人毁了这么雅致的景色。”不料跟在身边的丫头们竟都自己往后退,退到亭子外面站定朝自家小姐嚷道“夫人有命,谢四爷与您有要事相商,要奴婢们退避。”气得林子衿面色发红,一双杏眼瞪圆了眼前的人,咬牙切齿“季哥哥!您有什么要事和我相商啊?”谢季收了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这是我母亲给的,谢家给媳妇的传家宝,阿暖,咱俩自小一起长大,季哥哥从小便立誓护你一世安康喜乐!你,可愿意?”抿了抿唇角,斜瞥了谢季一眼,“拿来!”林子衿毫不客气,她从记事起便知道自己是谢季的未婚妻子。若不是如此家中长辈也不会对着他们两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从小打打闹闹到今天。这群中小姐里她定下的最早也让那些姑娘们艳羡不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的便是他俩,这是所有人乐见其成的。谢季虽说心里有底,但还是止不住的心慌,这厢得了答案方才放下心来。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乖阿暖,你放心,明年你的笄礼过后季哥哥定是十里红妆迎你过门!此后山高水阔,季哥哥带你看遍山河风光!”目光里尽是疼宠。
不过半年,敌国突袭,天澜虽繁富却不善军事,更兼有天险域昭山荫庇,往日里虽招别国觊觎,却鲜少有敌国挑衅,如今不知天光国不知怎的竟是突破了域昭山大举进攻,想是图谋已久。列国纷争,只会落井下石,又怎会雪中送炭,天澜节节败退。这一年谢季将将二十,刚行过冠礼的少年成为大人,一纸家书也是军书,父亲要他去前线。春风得意的少年着铠甲,收起了往日的笑容,坚定的面庞竟有了些许成人的刚毅。他像幼时一样偷偷翻过林家的院墙,不同的是,那次他被林伯父一脸笑意地送回了家,被父亲打个半死跪了三个月的祠堂。而这次站在墙下的林伯父确是叹了叹,挥手道“你去找阿暖吧。”阿暖院子里的灯亮着,可见主人一点要睡的意思都没有。谢季站在院子前,把脸上的笑再次展现出来,“哎呀,乖阿暖,彻夜不眠等着季哥哥呢。”子衿冷面道“谢季!你这次去了,若是没能带回凯旋之音,我可是要择婿另嫁的。”说罢,竟是头都扭了过去,声音微微发颤。谢季闻言又是一笑,“阿暖,你在家等着季哥哥回来娶你啊。定要你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到我谢家。”话还没说完,张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子衿,不知什么时候起,单薄的少年竟有了宽厚的臂膀,足以遮风挡雨。谢季听着子衿带着哭腔在自己耳边说“季哥哥,你一定要小心啊!”
次日,军队肃穆,那些天澜的好儿郎带着家人的殷切嘱咐,带着家乡的眷念,一步步走向边疆。战事顺利,谢家军训练有素,一个个骁勇善战,以一当十。“这战我们必胜,季儿,回去便可以开始操办你的婚事了。”谢将军刚刚看完战报,心里很是宽慰,难得给自己乖张的小儿子一个笑脸。正高兴时,一个哨兵步子踉跄的跑进来“报!将军,后方被围!!”谢家父子急急向军队后方跑去,只见领头之人眼熟至极,正是谢家政敌,可算得积怨已久。谢季大怒呵斥道“王将军!你竟敢投敌卖国!眼中还有没有圣上!”那人脸上掠过一丝阴狠:“你们不说,自然没有人知道。”言罢一挥手,只见四面士兵围攻竟有千人万人,而谢氏父子只带了亲兵百十人,哪里是他的对手。身边的人竟无剩所几,谢老将军被那姓王的一箭刺中,又旧疾发作,当下竟是命丧黄泉!谢季被身边侍卫护着往大营内跑,不成想又有信使冒死来报,若是回营凶多吉少,这是上面的旨意。他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报谢老将军救命之恩,说完竟自尽而亡。谢季听完一片茫然,竟不知该去向何方,天地虽大可无自己容身之处!原来皇帝忌讳谢家兵权,便派人来此,目的不言而喻。这方亲信们护着自家小少爷往域昭山逃去,想来山高天险,只要进山便有一条活路,从长计议。“他乡非故国!”谢季正言,说罢散了那些亲信,让他们各自逃命去了,他们并无过错。望着空中的太阳,像是他六岁那年见到春日里的阿暖满月宴上的太阳,暖暖的,照在小婴儿嫩嫩白白的脸上,好看极了。又看看远处郁郁葱葱的域昭山,又是一年春天了啊。忠君报国乃是谢家家训,他一生并无建树,死了也不可惜。只是,只是阿暖还在家里等他,他的阿暖。他,终是失言了啊!
长安的三月花红柳绿,春水初生,一派和谐景象。林子衿自笄礼过后就在家待嫁,等着她的季哥哥凯旋归来。天澜三十八年,谢季打仗已去了两年,林家夫妇眼看女儿年华消逝,不忍于此,意图退亲再结一门亲事,要知道林子衿已是虚岁十七了。林子衿却硬是不肯,非君不嫁。这日惠风和畅,群艳争芳,子衿十七岁芳辰,府里又是热闹非凡,喜喜庆庆,想要好好高兴高兴。管家匆匆跑到上房,“大军回城,大捷!...只是,只是,谢小将军尸骨难寻...”林大人还没吩咐什么,在后面偷听的林子衿却一口心头血喷出,当即昏死过去。林家小姐一夜白头,请了御医来看说的全是节哀。林氏夫妇晚年得女,又这一个女儿,也是白发斑斑,体弱多病。不过半月,林子衿已是半纸薄命,油尽灯干,她叫来父母,“爹爹娘亲,年少咳血,早夭之兆,女儿只怕命不久矣。咳咳,女儿自幼得爹娘宠爱,却调皮顽劣,想必令您二老伤透了心...咳咳,如今女儿只是愧疚不能尽孝您二老身前,万望保重...”说都没说完,竟是去了。床边的信纸飘落下来,一张上书“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又一张写着“十丈软红,我这一生时光太短,牵挂却太长...”林家夫妇二人看得是老泪纵横,伤心异常。
长安城里一时感慨纷纷,传唱道一双璧人,只可惜上苍不公啊!起风了,铺满落叶的长安街道依旧熙攘,俗事杂务,凡尘种种。今日立秋了,百姓们纷纷谈论着近来天光公主被送来和亲,貌若天仙,据说王上封了个贵妃呢!真真的天作之合啊!
红尘万丈,凡心痴念,此间种种不过转瞬,成王败寇的历史日日重复,唯有万水千山,经年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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