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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滑稽的菠萝
有的人出现只是一刹,却刻骨铭心。
那一年,我20岁。
看着火车隆隆而过,我转过身,走进了魔都的光怪陆离中。
相较于我的“土”气,每一个从我面前走过的人,都是如此光鲜,就连我的崭新背包和印着“工商银行”的手提布袋,都无法和他们随意拖在地上的破旧行李箱相比。
“小弟,要开房吗?价格便宜,姑娘水灵的。”一个操着魔都方言的老太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旁,如此说着。
我的脸一热,连忙摆手,布袋子中的土豆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朝广场边缘滚去,眼看就要落入车流之中,被压成土豆泥。
我顾不上继续理会那老太婆,抬腿便朝土豆追了上去,毕竟“不能浪费”这个观念,是刻在骨子里的。
一双雪白的运动鞋突兀地出现,挡住了土豆的去路,我连忙拾起土豆,却发现好看的运动鞋并未立即离去。
我抬起头,阳光斜着照射在一张精致的脸上,她看起来约莫比我大上两岁,长发披肩,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下身是一条牛仔裤,可看起来却像是电视机里的明星。
我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也看着我。
她蹲了下来,似乎对我很有兴趣。
“你的土豆卖不卖呀?”
她的声音轻灵悦耳,抑扬顿挫好像在唱歌儿。
“卖,卖。”我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说着,可突然觉得女神当前,我不应该是个卖土豆的,于是连忙将布袋子整个塞给她,说:“不,不卖,全,全送你了。”
我结巴地说完,又觉得不合适,我凭什么送人家土豆?
我的脸火辣辣的,手足无措。
“噗嗤。”
女人突然如同七月的百合,绽放出了笑容。
她先是把头发挽到耳后,然后从布袋中取出刚才我拾起的那颗土豆,晃动着手腕,说道:“我只要这一颗。”
说完,将布袋子重新递给了我。
我慌忙接过,随着她一同站了起来。
“谢谢你的土豆。”她再次晃动了那颗土豆,然后留下了一阵香风,迈开长腿大步离开。
我呆愣地望着她的背影,她的长发在身后轻轻晃动着,简单的装扮,却一尘不染。我轻轻闻了闻布袋子,似乎还残留着好闻的香水味。
“小弟,住宿伐?便宜的。”老太婆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我耳边。
我看了她一眼,皮肤皱得如同整片的陈皮。
“不用了。”我回答道,然后低下头,大步朝与刚才那女子的反方向离开。
我到魔都来,其实是来投奔同学。
他开了一家淘宝店,卖牛仔裤。
2010年的淘宝店刚刚兴起,趁着趋势狂飞,但凡能吃点苦,有一些头脑的,都在后来获得了财富自由。
20岁的我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凭借着一腔热血,义字当头,想着同学即兄弟,他既然少人手,我便来补缺。
我的这位同学叫祝融,我们都叫他火哥。
如同他的名字,火哥的脾气着实不怎么好。
当我按照地图,好不容易找到他在七浦路的批发商铺时,他正对着一个客人大声怒骂着:“你他吗是不是不识字?退货不找准店面?我这骏风牛仔裤,你收据上是俊风牛仔裤,隔了一头大马没看见吗?我看起来是冤大头?滚边儿去。”
那客人听着火哥的怒骂,噤若寒蝉,灰溜溜地走开。
火哥眼睛一瞟看见了我,刚还双目圆瞪,表情严肃,此时立即如同川剧中的变脸,换上了一副笑脸,大步踏来,搂住我的肩膀,说:“六子,来了。”
我点点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一个大商场,上下楼有电梯,门店一家接着一家,感觉哪里都一样,潮流服饰琳琅满目,客人一波接着一波。
“走,吃饭去。”
肩膀上大力袭来,我被关了店门的火哥拉到了一家路边的小餐厅。
放下了背包和布袋,身上一阵轻松,仿佛我和周围的人差距也没有那么大了,毕竟不少人穿着的裤子也是破的,衣服也多有脱线。
饭菜上桌,香气扑鼻。
和火哥我没啥好客气的,开了两瓶啤酒,便大口朵颐起来。
“看店有的时候真会把肺给气炸了。”火哥边吃边说。
“和气生财,火哥你收着点脾气。”我说。
“对咯,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脾气好,耐性也好,最合适做门店生意,就是你得灵光点,不然那些客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我很想问,假如门店我来,你干嘛?
但这句话不太好出口,怕惹他不高兴。
我心有顾忌,于是低头扒饭。
火哥拍了拍我:“诶,门店这边人流量也不错,我专搞网购,你负责门店,拢一起分钱,我8你2,你也别嫌少,毕竟我这门店还有开销,进货也有风险。”
我不懂,于是默默点点头。
第二天,我便上了岗,应火哥的要求,我穿上了破洞的牛仔裤和破洞的牛仔服。
在镜子前,火哥帮我用发蜡打了个奇怪的发型,头毛翘上了天际,不过他告诉我“现在的人就好你这形象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看着满店铺的破旧牛仔裤,心想,如果把家里存着的破衣服拿来卖会不会有市场。
“嘿,我第一次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穿破裤子破衣服,现在知道了。”
“到底为啥?”我忍不住询问。
“凉快!”
我姑且信了。
在这里很多是需要学的。比如一条30块进来的牛仔裤,开价必须三百,而且不管谁问,都得说,决不讲价。但是每次客人进来都会还价到一百,当客人放弃要离开店面的时候,就勉为其难说:“给你带一条。”多数人就会买单。
这时候,我心里就会想“又来一冤大头”,可脸上还得表现出为难,就好像我吃了天大的亏一般。
用火哥的话说“这样能让客人觉得占了便宜,他们心里好受了,我们站着把钱赚了,一举两得。”
我不知道“一举两得”这词儿是不是这么用,可他说的好像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眨眼间,就到了发工资的时候。
我以为工资不会太多,可火哥却从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钱给我,笑着说:“数数,吓死你。”说完,他仰头大笑。
足足一万二。
“这么多?”我惊诧问。
“行了,你应得的,去楼上,帮我挑个行李箱,过两天我要去杭州参加一个电商培训。”火哥没多解释,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拿着钱,木然点头,然后走到店门口,又被火哥叫住。
“傻了?带那么多钱出门,被抢了就没了。”火哥走过来拿走一沓,留下一两千,说:“足够了,买好回来报销。”
我“哦”了一声上了楼。
来这里一个月,我的活动范围不小,可也限于一楼,有时货不够,去隔壁家俊风牛仔裤拿两件货周转一下,对楼上的了解有限。
二楼开始,就出现了许多外贸门店,虽然我也曾忽悠过别人我们牛仔裤走的外单,可这里的衣服似乎质量的确比我们的要高一些。
火哥店铺中的客人大多数是学生,而二楼则是出现了不少提着皮包,穿着正式的上班族。
我心里想着办事儿,没有过多停留,来到几个专卖行李箱的门店前。
一个两面蓝夹中间灰的四轮行李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伸手去摸,却有一条肤质细嫩,手指漂亮的手同时搭了上来。
我抬头看。
灯光照在她精致的脸上,把轮廓润得很柔和,她长发披肩,穿着花领衬衫加时尚的米色格子小外套,下身则是宽松的白色休闲裤。
是她?
“小土豆。”女人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声音一如百灵鸟般美妙。
我不由得脸上发热,立即低下了头。
“买箱子吗?”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心里松了口气。毕竟我认为在这做一个商户是难以启齿的事。
“是,是啊。”
“这个箱子挺不错的,你打算买吗?”
我完全没有细看,眼睛盯着脚尖,说:“我也觉得很好,打算买。”
“噗嗤。”
女人笑了出来,可为什么笑,我却不知道。
“买箱子不能随便买的,你说说你为什么买箱子,我帮你参谋参谋。”
我想了想,做电商应该还比较高端,于是说道:“就是去参加电商培训。”
女人咬着手指想了想说道:“噢,那这个就行。你买个蓝色的,我挑个红色的呗。”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嗓子有些干,使得声音也略微沙哑:“好,好。”
我果断付了钱,和那漂亮女人一同拖着行李箱出来,就像要要去度蜜月的夫妻。
“那……再见咯。”女人说道,声音中或许有一些不舍。
可我还是不敢看她,结巴着说:“再,再见。”
我的脚如同上了钉子,想等她先走,可她也没走。
“要不留个QQ?”
女子的声音犹如天籁。
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噗嗤。”姑娘捂嘴笑出了声,“再见。”
“等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我找店家借了支笔,回到姑娘面前,她配合地伸出手,我在她掌心写下一串数字。
做完这一切,我像虚脱了一般,有些脱力。
“再见。”她再次说出了这句话,这次是真的再见。
我冲她摆了摆手,看着她晃动着长发离去,心中顿时又变成了忐忑。
“怎么了?失魂落魄的。”火哥接过他的行李箱,左右看了看,说:“嘁,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挺娘,买个这么秀气的。”
我皱眉,抢过行李箱,说:“不喜欢就给我。”
火哥哈哈大笑,说:“喜欢不喜欢不就是一箱子嘛,能用就行,拿来吧你。多少钱?”
我报了个价格,火哥果断给了钱。可平时这些诱人的钱,此时却比不上那行李箱。
去杭州的票是我帮定的,美其名曰让我先适应着出差的氛围。
一连好几天,我用火哥的电脑挂QQ,只是一直没有新的好友申请,这让我一阵沮丧。或许是她手心里的汗化掉了我写的字,又或者是她根本只是和我开了个玩笑而已。
期待变成等待,又变成懈怠。
不过挂QQ成了习惯,偶尔会有几个同学来我的空间踩一踩,我也不负他们所望,写一些伤春悲秋的说说,引起一片评论。
火哥的电商培训持续了一周,风尘仆仆回来,眼睛里放着光。
“六子,咱们赶上了好时代。”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我不懂什么是好时代,只知道有钱赚就是好的。
火哥买了台相机开始捣鼓着学拍照,他告诉我,不管什么生意,不宣传它就只能卖原价,一宣传价格就能翻番。
至于怎么宣传……
魔都啥都多,愿意赚钱的人更多。
每到周末的时候,火哥会找来几个漂亮妹子,看起来都是20岁上下的大学生,然后给我招呼一声,便带着她们外出拍照去了,有时深更半夜一身酒气回来,有时干脆消失一整天。美其名曰,必须宣传到位。
眨眼就是半年,火哥的店铺开始扩建,他收了旁边的两家门面,空间大了两三倍不止,货物的种类也更多,还搭着做一些休闲鞋。
“喏,奖给你的。”火哥这天递给我个包装袋。
我打开一看,眼前又是一亮,里面是最新出的诺基亚N95滑盖手机,这在市面上可是机皇级别的手机。
我早就想买手机了,看了许多款,都觉得贵。固有的观念中,手机始终是奢侈品,花这个钱并不值得。
火哥接着说:“你现在好歹也是吃店面分成的,你就是这里的小老板,没个手机怎么像样子?”
我也不跟火哥客气,点了点头就拆了手机包装,立马下楼花50买了张电话卡插上。
那个时候的手机不需要实名,有钱就给开卡。
手机我爱不释手,首先下载了QQ,登陆了上去。
有个气泡在闪。点开是一个好友申请。
不同于现在的“拒绝加任何好友”,那时即便设置了好友申请需要验证,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加的,更何况对方的头像是一个女孩儿。
小石榴。
这个名字很有趣,水果显得女孩儿水嫩,或许是个很漂亮的妹子吧。
“别沉迷,招呼着点儿生意,我出去宣传了。”火哥一左一右一手搂着一个姑娘走出了店铺,声音远远传来。
我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继续盘弄着我的手机。
“小土豆,你好。”
女孩儿向我问好,却把我给问懵了。
我的网名应该是叫“忧桑の六”,这“小土豆”从何而来?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长发披肩的女孩身影,她身上的香水味仿佛还弥散在我的鼻尖。
我浑身打了个机灵,回复她:“是你。”
“想不到吧?以为我把你的QQ号弄丢了?”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出她眉眼如月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怦怦直跳起来。
一顿闲扯之后,小石榴说道:“我其实每天都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我。”
我眼皮一跳,把头探出店铺,左盼右看,却没看见她。
“别看了,我在上面。”
我急忙跑出了店铺,抬头四处张望,终于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看见了那个长发飘飘的女人,正趴在楼梯栏杆上笑盈盈地望着我。
“你也是这的商家?”
“你猜?”
“你卖什么衣服的?”
“外贸单品,女装。”
“可惜我不是女的,不然去照顾你生意。”
“不照顾生意就不能上来看看我?”
我看到这一句,鼻孔中喷出了热气,双腿充满力气,一下子站起来,弄倒了木板凳。
我来了。我关上手机,朝旁边店铺打了声招呼,就往楼上冲去。
小石榴笑颜如花站在楼梯口等着我。
“你真可爱。”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笑意。
“你关门了?”她问。
“没,让旁边店铺帮我看着。”我老实回答。
“几点关门?”
我想了想,说:“现在。”
她笑得前仰后合,然后说道:“我在大门口等你。”
我恐怕此生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一分钟都没要,便关好了店门,30秒发了条信息给火哥,然后用20秒跑到了商城门口。
小石榴还没来,我趁机缓了口气。
接下去要干嘛呢?
吃饭,对,要吃饭。
我记得火哥带我去过一家大排档,口味不错。
小石榴拖着优雅的步伐,走到我面前,深红的唇瓣一启一合。
我咽了口唾沫。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去吃饭吧。”我说。
“不,去看电影吧。”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如同一只调皮的猫。
除了小学时看过的抗战片,再没看过其他的电影,电影票对于我而言,同样是奢侈品。
对于初秋而言,电影院的空调开得很大,微微有些冷。我只穿着一件短袖,否则我会脱件外套给她。
我记起门口有家卖衣服的店。
“你等等。”
说完,我跑了出去。
“给我拿件外套,多少钱?”
“这个三百,那件五百。”戴着三层游泳圈的老板娘耍着蒲扇随口应道。
这个我在行,拿起三百那件,扔下一百说道:“一百,给我带一件。”说完我就走。
老板娘追了出来,破口大骂,难听之极。
我懒得和她计较,钻进了电影院。
“披着,有些冷。”
我气喘吁吁地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
小石榴看着我,水润的眼睛动了动,然后拉了拉肩上的衣服,说道:“要是别人知道咱们两个卖衣服的还在外面买衣服,要被人笑话。”
我挠了挠头,笑了笑。
电影是什么内容,我没有注意。
可黑暗中只有面部被打亮的小石榴,轮廓似乎更加分明,脸上的色彩不断变换着,如同极光,仿佛世界上最美的景色。
她微微转头看过来,注视着我的注视。
我急忙转过头,假装全神贯注看电影。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对她露出抱歉的神情,然后把自己藏进椅子下,接起了电话。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我移开手机发现是火哥,这才慌忙解释起来。
“好小子,不声不响找了女朋友,今天放过你,明儿带给我瞅瞅。”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苦笑一声,抬起头来,可她还看着我。
我脸上有些热。
她贴近我的耳朵问:“你谈过恋爱吗?”
我摇摇头。
她指了指电影屏幕,说道:“你知道人们为什么喜欢看电影吗?”
我依旧摇了摇头。
“是因为人们都羡慕电影里那些人做的事儿。”
我注意到大屏幕上的男女正在亲吻,不由得脸上发热。
她接着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我缩了缩腿,身子朝后靠了靠,她说话的气声吹得我耳根发痒,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靠得我更近,我越往后靠。
“你们谈恋爱找个没人的地儿行吗?这他吗的是电影院!”我身旁的男人被我靠得不耐烦,大声打破了电影院里的沉静。
小石榴代我向对方道歉,终于退了回去,可我依旧觉得脸上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会儿想着等会儿去干嘛,一会儿又惦记着刚才耳根痒痒的感觉,只是再不敢看她。
电影院后门突然打开,我看了一眼,是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旁边还跟着个水桶也似的女人。
我心中一惊,缩了缩脑袋。
莫不是刚才那三百变一百的外套惹来了麻烦?
小石榴轻声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编,于是如实说了。
“噗嗤。”
谁知道在这时候,小石榴还能笑得出来。
她先把衣服放在座位上,然后把我们两个座位中间的扶手升了上去,朝我靠了靠。
那一行人越走越近了。
我的头不由得更低了许多。
“来。”
小石榴勾住了我的脖子,把脸凑近了我的脸。
“假装我们在接吻。”她说话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脸上,是一股既清新又好闻的香。
我们四目相对,此时的距离只有几厘米,我呼吸得越发粗重,她的鼻息似乎也越发热了起来。
心中的冲动让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我吻上了那两片唇。
她的眼瞪得很大,可却没有推开我。
我用拙劣的吻技吸吮着她。
这一吻,直吻得我口干舌燥,嘴里没了丝毫滋味。
这一吻,直吻得电影落幕,人员散场。
这一吻,直吻到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唇分。
有工作人员进来收拾,我看见小石榴的脸上已是潮红一片。她一手抓住我的手,一手提起那件外套,说:“快走,羞死了。”
我兴奋地点头,跟着她跑出了电影院。
我们走在树荫下,都没有说话,牵着地手也没放开。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我的肚子发出“咕咕”声。
“吃,吃饭去吧。”
“嗯。”她没有看我,轻轻点头。
我带她去了那家我觉得最好的大排档,炒了个鱼香肉丝,烧了个干锅牛腩,又要了个西红柿鸡蛋汤。
我问:“还要什么菜?”
她说:“就这样吧,够了。”
吃饭的过程很安静,并不是周围安静,相反周围肆意的吵闹声,更凸显了我们这一桌的静。
吃完饭,她用纸巾擦了擦嘴,上面是一抹红色。
我不禁摸了摸我的嘴唇,手上却只有油。
“对不起,下午的事,我会负责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男人的义务,就像在饭馆吃了饭不能不付钱。
“负什么责?”她双手撑着下巴,眨着眼睛看着我,“你想怎么负责?”
我胸中涌起一阵豪气,说道:“我可以娶你。”
小石榴再次“噗嗤”笑出了声,摸了摸我的脑袋,问道:“你喜欢我吗?”
我尽量露出坚毅地眼神,肯定地说:“喜欢!”
“可我比你大。”
我想了想说:“女大三,抱金砖。”
她的脸又红了,接着问:“要是不止大三岁呢?”
“不会,你看起来比我大不到三岁。”
“我今天26了,你几岁?”
我没注意她的措辞,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怎么也看不出她居然有26岁了。
“我,我23岁。”我虚报了三岁,这样好能配得上她。
“身份证给我看。”她对我伸出了手。
我摸了摸身份证,说道:“我没带。”
她的眼睛里立即转为狡黠,说道:“我今天忘带了钥匙和包,本来还想借你的身份证开间房……”
啪。
我把身份证拍在了桌上。
她的眉眼又变成了月牙,接过身份证,仔细看了看。
“你才20岁呢,刘小六。”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毕竟她刚拆穿了我的谎言。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这个城市里没有的那种纯净。”小石榴双手把头撑在桌子上,说道:“只是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所以收了你一个土豆做纪念,偶尔回忆起来,想着这个城市的一角还留有一片净土。没想到第二次,你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看她,她的笑自然而然,由心而发。
“今天是我生日。”她说。
我暗自记下她的生日——8月23日。
“你是处女座。”我听之前班上的同学说起过星座,也偶尔研究过。
她点了点头,说:“我是完美主义者。”
我想了想说道:“我去给你买蛋糕。”
她轻轻摇头,说道:“不用,不如我们去喝酒吧。”
“喝酒?”我愕然。
清晨的酒店里,我眼神复杂地看着小石榴。
她躺在我的身旁,一手撑着头,一手摸着我的头发,笑盈盈的。
我大囧,眼睛下瞟,指着她小腹上的疤痕问道:“这是什么?”
她用被子遮住伤疤,说:“我小时候切过阑尾。”
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她又伸手朝我摸过来。
“肿了,不行。”我说。
她捂嘴轻笑。
我躺在床上,阳光穿过窗户的防盗网透射进来,照射在她如玉一般的肌肤上。她当着我的面,一件一件地穿着衣服,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我起身,来到她身后抱住她,轻声说道:“我爱你,石榴。”
她转过头,搂住了我的脖子与我接吻。
刚穿上的衣服,再次褪去。
回到店里,火哥打趣我说:“小子,一夜不见,感觉你瘦了不少。”
“滚。”我说。
“哟,有脾气了,是个真男人了。”火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什么时候把弟妹带回来看看?”
我说:“过段时间吧。”
火哥说:“行,到时候我请你俩去吃西餐。你别说,这老外的东西,味儿还真不错。”
我说:“你什么时候吃过西餐?”
火哥得意洋洋地说:“就是昨晚,一个记者说最近电商发展势头很猛,约我聊了聊,去吃了牛排。”
“女的吧?看你那浪骚样子。”
“我是那种人吗?”火哥说道。
我认真点头:“是。”
火哥捶了我胸口一拳,笑道:“人家是高材生,金陵晚报的记者,从外省来的,男的。”
我是不知道火哥如今究竟赚了多少钱,但这几个月,我的账上已经有了十万。
“昨晚本来想带你一起,可惜你有事儿,今晚一起,啥事儿都给我推了。”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说道:“不了,晚上我早点睡。”
毕竟昨晚没咋睡好。
“别虚啊,我告诉你,当老板的,工作不光是卖衣服,应酬也是工作。”
我推不过,只好把小石榴推出来,说:“我先问问我女朋友。”
火哥一愣,然后骂道:“真是个怂货。”
我打开QQ,点开小石榴的头像,给她留言:“晚上有空吗?”
她的头像是灰色,但回复消息很快:“今天我闺蜜来了,晚上你自己玩啊,爱你。”
我心里甜甜的,看了一眼火哥,他满脸坏笑问道:“怎么样?”
我心中纠结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入夜,闸北皇冠夜总会,大厅里金碧辉煌,门口站着的两个姑娘,身材火辣,笑容亲切,她们微微对我鞠躬,齐声说:“欢迎回家。”
我受宠若惊,正要回礼,却被火哥拽了一把:“土包子,你准备干嘛?”
我抿抿嘴,没说话,继续朝里走,上了楼,进了一间包房。
包房是三室两厅,客厅古色古香,半块整木做成桌子,上面放满了茶具,里面两间房,一个是饭厅,另一间关着门。
一个瘦削,戴着眼镜,看起来儒雅的白领装扮男子,正举止优雅地倒茶。
“请坐,品一品这茶。”说着,他看了我们一眼,自顾自地端起茶水放在嘴边一抿。
火哥大咧咧拉了张椅子拍拍,让我坐下,端起茶碗,一口喝干,抹了把嘴,说道:“茶没味儿,还是要来点酒才带劲。”
那人却是微笑摇头,说道:“淡中有味茶偏好,清茗一杯情更真。”说着,又轻抿了一口茶水。
“别咬文嚼字,今儿我带了个哥们儿来,那店我俩一起开的,我有今天,也离不开他。”
火哥推得我一个趔趄。
我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说道:“你刚才念的诗是白居易的茶诗。”
那人眼睛忽然一亮,说道:“没错。”
我虽然没上大学,可曾经的成绩倒是不错的,这时候我有点紧张,却不妨碍我的发挥。
我拿起茶碗,晃了晃杯子,闻了闻,说:“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
那人哈哈一笑,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一饮涤昏寐 , 情来朗爽满天地 。”
那人走到我身旁,与我握手,说道:“幸会,幸会。”
火哥“嘁”了一声,说:“背什么诗啊,欺负我听不懂是不?”
那人又是笑了笑,对我露出歉意的神情,然后拉着火哥说:“走,边吃边聊,有好酒。”
这人叫秦文,78年人,当年高考,以一篇满分作文被中国传媒大学录取,之所以破格,是因为他数学不及格,不过这却不妨碍他展示才华。
仅仅毕业四年的时间就拿下了金陵晚报副总编的职位,而如今32岁的他,更是打算参加今年的中国新闻奖评选,为日后升任总编辑打下基础。
“真是厉害呀,秦总。”火哥举起酒杯,敬了秦文一杯酒。
“不值一提,如今还得仰仗火哥和小六你们。”秦文举起酒杯又干了一杯。
我喝了两杯,头就有点晕乎乎的,也不说话,闷头吃菜。
“我喊你哥差不多,你喊我融子或者火子就行。”火哥又举杯一饮而尽。
“达者为哥,在网络电商这一块,你们都是走在最前沿的一批人。”
“运气,哈哈,运气。”
一来一往,火哥和秦文一口气喝了四瓶酒。
两人没通过我,决定继续唱歌,然后我们三人便来到了ktv包厢。紧接着,门打开,除了送果盘的服务员,还进来了一排浓妆艳抹的女人。
“六儿,挑一个。”火哥拍拍我,说道。
我连忙摆手,说:“我不用了,不用。”
火哥干脆帮我指了一个,然后坏笑着对我说:“你想干嘛都行。”
我说:“滚。”
我的头晕乎乎的,那女人带着香风坐在我身旁,搂住我的手臂。她的妆容很漂亮,身材也很好,可是我心里只惦记我的小石榴。
想到小石榴,我才记起,连最亲密的事都做了,我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顿时心中有些烦躁起来。
我把陪我的女人支去点歌,然后拿出手机,给小石榴留言:“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回我道:“陈语荷。”
语荷,语荷,似有人轻轻念诵着《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难怪她喜欢我,想象城市的一角有一片纯净。
刚想到这,我就看到火哥与秦文都老练地对那些女孩上下其手,忽然觉得乌烟瘴气的ktv有些待不下去,起身借着上厕所,就要出门。
火哥拉住我说:“包厢里有厕所。”
我看了看开着的厕所门,不知道找什么借口,索性直说:“我出去透透气。”
没了火哥的阻拦,我顺利走出了包厢。
可没想到,那个火哥帮我点的女孩也跟了出来。
我摆摆手说:“你回去吧。”
女孩面露哀求,说:“至少让我跟着你出门。”
我想了想,说:“好吧。”
我们一路走向大门口,她一直拉着我的手臂,我却心里想着小石榴,虽然心中知道小石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可还是觉得有双眼睛一直盯着我看。
忐忑之极地走出了夜总会,我招手拦下出租车,转头对那女孩说:“你回去吧。”
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带我走一段吧。”
我摇摇头,说:“我不想和你做那事。”
女孩说道:“我出台了,要是让妈咪看见我没和你走,她还会叫我回去。”
我心里一软,让她上了车。
“去哪?”我问。
“去外滩走走好吗?”
我点了点头,对司机说:“外滩。”
出租车一路开到外滩,我们下了车,女孩搂住了我的手臂,我们漫步在黄浦江边。
“你为什么要做这一行?”我轻轻甩开女孩的手,问道。
女孩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说:“我是农村来的,什么都不会,也没读多少书,这个来钱快。”
我说:“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做,你怎么面对你的父母?”
女孩“噗嗤”一笑,说道:“我父母在老家,他们不知道的。”
我摇摇头,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很多事你可以做的,比如做点小生意。”
“你喜欢我吗?怎么这么关心我?”女孩掏出烟盒点了支烟说道。
我囧了囧,没有说话。
她朝我脸上吐出口烟,问道:“我身材怎么样?”
我看了看她盈盈一握的细腰说道:“很好。”
她问:“那你喜欢我吗?”
我说:“我有女朋友了。”
“噗嗤。”女孩笑得花枝乱颤,说道:“你真可爱,很多男人就算有女朋友也很喜欢我的,你呢?”
我大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因为我在夜总会上班,你就不喜欢我?你介意吗?”
我抿了抿嘴,依旧没说话。
“怎么不说话?”
“我只喜欢我女朋友。”
“我不收你的钱,今晚陪我好吗?”女孩用可怜巴巴的声音说道。
“我走了,你自己回吧。”我说道。
女孩歪着头看了看我,说道:“男人有钱了就会变坏的,等你有钱了再来找我。”说完,她咯咯笑了笑。
她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火哥。
“我真走了。”我说道。
“留个号码吧?妈咪如果知道我连你的号码都没要到,会责怪我的。”
我实在没兴趣,可不知道怎么拒绝,于是告诉了她号码。
她拨通了我的手机,然后挂断,将香烟抛入黄浦江中,说:“我叫小优,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刘小六。”
她搂住我的手臂晃了晃,说:“小哥哥,你真的好可爱,我有点舍不得你了。”
我脸一热,摇了摇头,打断她:“你现在应该能交差了,我走了。”
我大步走向路边扬招点,可是深夜却没有车。
女孩跟在我身后,委屈着说道:“这里离我家可远了,你忍心抛下我吗?”
我顿时头大如斗,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
我说:“不如你去开个房间,我替你交房费就是了。”
“可是人家没带身份证,要不去你家吧。”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说道:“不行,你住不住宾馆?不住我就走了,你自己想办法。”
女孩媚眼如丝,说道:“要是我男朋友和你一样就好了。”
原来她有男朋友,还做这一行,难道她男朋友不在意吗?
“我走了。”我说道。
“等等。”女孩喊住我。
我回过头看她,没想到的是,她大步朝我走来,搂住我的脖子,含住了我的嘴唇。
我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两秒后才猛地推开她,怒骂道:“你有病啊。”然后用衣服不停地擦嘴。
我决定不再理会她,转身就走,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喊住我,让我松了口气。
我如烂泥一般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直到天光大亮,准备去店里开门,火哥都没回来。
短短两日之后,一期名为《新电商的井喷期,他们告诉你如何把握趋势》的专栏连载登在了金陵晚报出的一本商务杂质上,第一期不是火哥,但专栏目录上有火哥的名字。
火哥西装革履的形象出现在扉页上。那是一张培训班的合照,下面标注: 2010年杭州电商培训班第一期毕业学员合照。
除了火哥,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石榴。
我轻轻摸了摸照片上她的脸,掏出手机,问陈语荷:“你晚上有空吗?”
“想我了?”
“每天都想。”似乎碰到她之后,我也能说一些肉麻话了。
“骗子。”
“没骗你,真的。”
“你这两天都没有找我,肯定和哪个小姑娘出去鬼混了,哼。”
我想起前两天那晚的事,心里也是有些忐忑,可想到那么晚,街上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顿时又有了底气,说:“我没有,这几天都在店里。”
陈语荷许久没有回复我,我有些心慌,探头出店铺外,又看看手机,五分钟仿佛等了一个世纪,我终于忍不住,索性上楼去找她。
可这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店在哪里。
手机忽然“滴滴”响了起来,我拿起一看,是她的回复:“晚上收摊,南京东路美特斯邦威见。”
我心里高兴,也不再找她,匆匆回了门店。
晚上6点,我打了个车直奔南京路步行街,来到地铁口左顾右盼。
然后眼睛就被捂住了。
“猜猜我是谁?”
那如同天籁的声音,我自然知道是她,于是握住她的手,反身将她搂入怀里,说道:“我想你。”
她把头埋在我怀里,说:“我也想你。”
我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她的脑袋缩了缩,嗔道:“大街上呢。”
我嘿嘿一笑,说:“你是我的女人,我想在哪亲就在哪亲。”
她的脸微微一红,拽着我说:“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着,我们来到一品干锅,点了两个干锅。
饭菜果然很好吃,虽然不够辣,但也别有风味。
吃完饭,她又带我去逛南京西路,我看那动辄上千的吊牌,说:“太贵了,不要。”
况且我们都是卖衣服的,何必在这些服饰店浪费钱?
“这些都是好料子,牌子也不错,你看看,多适合你。”她拿起一件卫衣给我比划了一下,说:“去试试。”
我无奈,只好去试穿,想着大不了之后坚决不买便罢。
谁知道,我一走出来,她就说好看,手指一掐,吊牌就落入她手,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好看她付了钱。
“我的小帅哥,这样更好看了。”
她捋了捋我的头发,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无奈,又看着她帮我选了裤子、袜子和鞋子。
我提着大包小包和她往回走。
“今晚去我家吧。”
她说。
我心跳加速,点点头说:“好。”
我们上了地铁,转了公交,来到虹口一条宽阔的马路,尽头有一个大停车场,两边都是住宅区,树栽得茂密,环境很好。
我跟在语荷身后默不作声。
到了这里,才有些冷静下来,想起手机里看过许多人跟陌生人回家,被割去脏器的新闻,不由得多看了语荷两眼。
但假如她当真要害我,也没必要大费周章到这种程度吧。
“这家鸡公煲很好吃哦,明天咱们来吃。”语荷忽然指着街边的一家门店说道。
我抬头看那大招牌,赫然是“重庆鸡公煲”。
语荷的家是一室户,布置简单,客厅的方桌上铺着好看的盒子桌布,显得温馨。
桌旁有一个橱柜,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摆放着不少好看的工艺品,我拿起一个,发现后面放着不少药瓶、八宝菜、发箍和皮筋,显得凌乱。原来这些工艺品是用来遮丑。
语荷顺手接过工艺品放回原处,搂住了我的脖子,就吻了上来,长吻过后,便催促我先去洗澡。
一番云雨,我搂着她,借着黄色的夜灯看着她,她用手指在我的胸口画着圈。
“你真的不介意我的年纪比你大吗?”
我想了想说:“我最喜欢的歌手是谢霆锋,他还追王菲呢。”
语荷“噗嗤”笑了,说:“你真会安慰人。”
我认真摇了摇头,吻了她的唇,说:“不是安慰,我说的是真的。”
语荷说道:“可是你想过吗?等你30岁的时候,我都快40了,等你40的时候,我就快50啦,到时候你肯定会嫌弃我。”
我摸了摸她的背,说:“我不会的,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才敢与君绝。”
她一时间动情,再次纠缠上来。
天光大亮,我说我要走了。
语荷却说:“今天我休息,你能请个假陪我吗?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我想了想,给火哥打了个电话过去,被他大嗓门震了一顿之后,同意了。
语荷捧住我的脸,轻轻吻我的唇,说:“你记住,一定要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我担心突然有一天,你就会离我而去,然后将我忘记。”
我也回吻了她,说:“必然不会。”
“我想去坐摩天轮。”语荷说道。
“我看地铁莲花路旁边一站叫锦江乐园,那里应该有摩天轮。”
定了目标,我们兴奋地起床收拾自己。
她给我煎了爱心荷包蛋,夹着面包吃。似乎有了她,普通的早餐也变得美味起来。
到锦江乐园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半,因为是工作日,所以锦江乐园门口人很少,而这里果然有摩天轮。
我们买了票进去,看见什么项目都想玩一遍。
语荷骑在旋转木马上,笑得就像是个孩子,我忍不住掏出手机给她拍了一张照片,只是她用手遮住了脸,她似乎并不喜欢拍照。
我牵着她,来到摩天轮。
我们坐上了一个车厢,随着轮子转动,城市渐渐由大变小。
语荷趴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向往着大城市,想脱离父亲的控制,可是当我真的来到魔都之后,我才知道,社会有多残酷。”
我走上前搂住她的腰,说道:“别去想那么多,你看,世界多美好。”
“是啊,多美好。”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说:“当着魔都这么多人的面,你说,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笑了,我走到窗边,对着窗外大声喊道:“我会爱陈语荷一生一世,如果违背,就让我不得好死。”
语荷惊慌失措拉住我,捂住我的嘴嗔道:“你胡说什么呀,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我嘿嘿一笑,搂住她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中午我们吃了锦江乐园的排骨汤菜饭,随便填了肚子,下午又玩了一圈项目,便赶回家吃鸡公煲。
这家店果然好吃,鸡肉块块成形,没有鸡头和鸡屁股,每块肉咬下去,都能爆出酱汁来。
“喝酒吗?”语荷问道。
“喝。”我坏笑说:“女人不醉,男人哪有机会。”
语荷皱了皱鼻子,说:“这才几天,你就学会油腔滑调了,哼。”
我连忙说:“我只对你油腔滑调。”
语荷头一歪,说:“我不信。”
我说:“要怎么证明?你说。”
语荷咬了咬手指,说:“晚上我们去唱k,看你表现。”
我想起了那天的夜总会,不禁皱了皱眉,不过也没反驳。
ktv是一家量贩式的,与夜总会的那种包房完全不同。
我们要了个小包,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唱歌。
语荷的嗓子很不错,音感也很好,一首《月半小夜曲》唱得我震撼不已。
我其实也会唱,我特别喜欢谢霆锋,一首《因为爱,所以爱》也让语荷动容。
她说:“我们合唱。”
我点了《今生共相伴》,但她不会唱。
她点了《相思风雨中》,可我不会唱。
她咬着手指说:“练一首。”
我说:“那就《相思风雨中》吧。”
她笑了。
我们玩到晚上11点,才从ktv走出来,忽然她的手机响了。
这么晚,不知道是谁,我很好奇,但压制着。
她简单说了两句,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问:“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说道:“我侄女生病了,现在在医院里。”
我一听也有些担心,说:“那怎么办?什么病?咱们打些钱过去?”
她没说话,闷头朝前走了几步,说道:“我得去一趟。”
“现在?”
“现在不行,我买明天一早的火车去。”
“她在哪儿?”
“金陵。”
我寻思离魔都也不远,说道:“我陪你去。”
她愣了愣,说道:“你做好准备见我家人了吗?”
“我……”我有些犹豫,我的确没做好准备。
她搂了搂我,说道:“等下次吧,这样太快了,而且你还没考虑好呢。”
我说:“那好吧,明天我陪你去火车站。”
“嗯。”她轻轻点头。
整晚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搂在一起说话。
她告诉我,她父亲很大男子主义,对母亲动辄打骂,还在她成年的时候,要擅自做主她的婚事。
她也是因此才从家里逃了出来的。
她说到兴起的时候,说:“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的。我给你看我的照片。”
她从一本册子里翻出来一张照片递给我。
那是一个满脸胶原蛋白的女生,国色天香。
“我觉得你现在不老,也很美。”
她摸了摸眼角,说:“皱纹都有了。”
我也摸了摸,说:“挺光滑,就像西瓜。”
“好啊,你骂我脸大又圆。”
“我没有。”
一阵打闹过后,她静静躺在我的怀里睡去。
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陪她买了火车票,然后站在月台看着火车越走越远。
两天没见火哥,他的龙精虎猛依旧没变。
最近他迷上了魔兽世界,天天戴着耳机打团。
我则是坐在旁边和语荷聊QQ。
“傻笑什么?你女朋友什么时候带给我见见?”
火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电脑后面走了出来,问道。
我说:“她最近回老家去一下,不在魔都。”
“噢,这样啊,那晚上咱们去happy。”
我眼皮一跳,说:“不了,晚上我想早点睡。”
“不给面儿是不?”火哥凑近我,问:“上次那妹子怎么样?今晚再约她怎么样?”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用了,你自己玩去吧。”
“嘿,你小子。”火哥指了指我,说:“老子有办法治你。”说完,他拿着手机到角落里去不知道捣鼓什么。
没过一会儿,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一看,是那个叫小优的坐台小姐。
火哥一脸坏笑地问:“谁啊?怎么不接电话?”
我瞥了他一眼,恼怒地挂断了电话。
可谁知道那女孩锲而不舍地连打三次,我只好接了起来。
电话里是甜腻得过分的声音:“哥哥,怎么总是挂电话,你不喜欢小优吗?”
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是个哲学问题。
没太多犹豫,我说:“我在陪女朋友。”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下载一个手机管家,把小优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火哥在一旁搂着肩膀说:“啧啧啧,看不出来,你还有那方面癖好。”
我瞪了他一眼,说:“滚。”我大概明白了,小优那天晚上的举动多半就是火哥这货擅自安排的。
火哥伸了个懒腰说:“我明儿去趟金陵,秦文大编辑的女儿病了,好像病得还挺重,我去看看,送点营养品。”
“去呗。”
说实话,虽然初见时,对秦文的感官还不错,可后来看他搂着那些坐台小姐一阵乱啃乱摸,我心里顿时有了些许芥蒂。
我不是柳下惠,但也见不得面上一套正人君子,底下一套禽兽做派,这种人太不真实,或者说,我害怕这种人。
“你不问问什么病?要不咱哥俩一起去?我找个人看店就行。”
我想了想,说:“又不是我女儿,况且我和他也只有一面之缘,不合适。”
“是白血病,要找骨髓的那种,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我听说过这种病,的确是很严重的病,可那又换我什么事?
“这病不是突然发的吧,他前两天竟然还在魔都和我们一起玩。”
火哥耸了耸肩说:“我怎么知道。”
我说道:“让我犹豫一下。”
“犹豫个毛线,赶紧决定,我买票去了。”
我没理他,掏出手机给语荷发消息,问:“我要是去金陵,你能出来见我不?”
许久都没等来她的消息,又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你做好准备见我的家人了吗?”
我胸中其实有一股豪气,当真想去见见她的家人,然后把她娶回家,我想每天和她在一起。
可是又想起若是去了,难免又要陪秦文应酬,虽然不见得又是去夜总会,可就算去大排档里陪他喝酒,也是有些难过的。
“到底去不去?”
火哥在一旁有些不耐烦起来。
“去。”我咬了咬牙抬起头。
先去了再说,就算见不到人,也可以让她知道,在与她同一个城市,有属于她的一片纯洁之处。
乘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我和火哥踏上了从未来过的城市。
火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金陵可是个千年古城,比较适合你这样的知识分子。”
我甩开他的手,说:“少来,我也就是高中毕业,和你一样。”
火哥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说:“其实我早想和你小子说了,现在你也有点钱了,魔都那么多大学,以你之前的成绩,完全可以继续读书。你要知道,未来还是属于知识分子的时代。”
我惊诧地看着火哥,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样有深度的话来。
“我考虑考虑。”我说。
“其实杭州马上要成立一所电商大学,不如我出点钱送你去读书,出来以后,咱们一起弄个企业出来。”
我看着火哥满脸的雄心壮志,心里想着未来和石榴的日子,说道:“好。”
火哥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菊花,搂住我的肩说:“好兄弟,嘿,咱们哥俩一起闯出个天下来。”
我们打了辆出租车,径直来到鼓楼区的苏省人民医院下车,火哥买了一些水果礼包,然后拨通了秦文的电话号码,确定了病房。
却在这时,我的手机中“滴滴”响起了QQ的声音。
我看到了石榴给的消息:“你来金陵干嘛?”
整整一天才回复我,这效率真是有些慢。
我说:“有个朋友的女儿患了白血病,去苏省人民医院看望一下。”
“你已经在金陵了?”
“是,我正在医院楼下。”
微微沉默过后,石榴的信息传来说:“我也在苏省人民医院,你看完朋友就到医院旁边的咖啡厅等我,我去找你。”
我顿时兴奋起来,说道:“不见不散。”
石榴回道:“爱你。”
火哥拽了拽我说:“别发春了,赶紧走,等会儿看完人,吃个饭,下午我还想去爬一下牛首山。”
我说:“走,我一会儿也有事。”
我们上去的时候,秦文正坐在重症病房外的长椅上,双手插在乱发之中,低着头。他的身旁有一个年长的女人正拍着他的背,说着什么。
我和火哥走近,把礼品放在一边。
我不知道说什么,火哥却大咧咧地向人问好。
秦文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憔悴不堪,犹如地狱中的修罗。
我心中略有触动,看来之前对他的印象有些偏差。
隔着重症病房的玻璃窗户,我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戴着呼吸器,正在挂吊水,看起来很安静,可那细小的身体却承载着那么多塑料管子,实在是让人心里揪着,有些疼痛。
“感谢你们来看望小女,目前医院还在寻找配型。”
秦文站起来,叹了口气说,“妈,我和朋友下去走走。”
那年长的女人说:“还有一会儿就饭点了,你带他们去吃点好吃的,金陵特色。”
秦文点点头,然后拉着我和火哥下了楼。
我看这个样子估计也喝不起酒来,但心里惦记着和石榴的约会,又不想去太远的地方。
可事不遂人愿,秦文径直带我们下了地下停车场,点亮了一台宝马车。
他笑着说道:“来金陵吃一定要吃盐水鸭,玩一定要去牛首山。中午我带你们去吃盐水鸭,下午我让人安排你们去爬牛首山。”
火哥的脸上再次绽放菊花,说道:“够意思,不愧是炮兵连战友。”
秦文神情有些古怪,没搭理火哥,对我们说道:“上车吧。”
汽车开出了苏省医院,我给石榴发消息:“朋友要带我们去吃饭,不好拒绝,我下午来找你。”
石榴说:“好,下午我们去牛首山。”
我想起火哥那个德行,说道:“不去牛首山,换个地方。”
QQ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咱们去夫子庙。”
我心里笑了笑,然后回她:“好。”
午餐的时候,多了一个漂亮的职业装女人,据说是秦文的助理。我心不在焉地吃完午餐,就等来了秦文的告别。
“小李是本地人,下午让她带你们转转,我就先走了。”
秦文把宝马车钥匙扔给了助理,向我们致歉,然后自己打车离去。
火哥冲我挤眉弄眼,我心知肚明,也正合我意,于是说道:“那个,我这里还有个朋友,我就先走了。”
没等小李说话,火哥大手一挥,说道:“有事你就去忙,晚上宾馆见。”
我心里暗笑,只觉得这小李妹子恐怕要倒霉了。
我终于拨通了石榴的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出来,在夫子庙附近集合,之后就打车前往目的地。
不得不说,金陵城的确是个美丽的城市,汽车穿过一个桥洞,秦淮河便展现在了面前。
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桥上,靠着芝麻白花岗岩桥栏上的石榴。
我看了一眼价格表,足足47块,于是急忙甩了五十块钱,说:“不用找了。”然后拉开门冲下了车。
石榴今天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戴着一顶贵妃帽,站在桥上,就如同坠入凡间的七仙女。
她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我悄悄靠近,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石榴惊呼一声,看见是我,才皱了皱鼻子,拍了拍我的胸膛。
“等多久了?”我问。
石榴笑着说:“我也刚到。”
我亲了亲她的唇,说道:“我想死你了。”
她推开我说:“大街上呢。”
我坏笑着说:“大街上才刺激。”
石榴眨巴眼问我:“你喜欢刺激吗?”
我说:“一般般吧。”
石榴满脸坏笑着说:“晚上给你刺激刺激,看看你喜不喜欢。”
我顿时血脉贲张。
石榴带着我走遍了夫子庙。傍晚的秦淮河犹如一副画卷,船桨轻摇,画舫凌波。
“语荷,我给你拍张照。”
如此美景当配佳人,我兴致大起,打开相机对准了语荷。
“不要——”
语荷捂住了脸,她轻跳几步搂住了我。
“别拍我,我害羞。”
“害羞什么?”
我抚着她的秀发,“我们合照一个。”
我不顾她的阻拦,搂着她站在桥上,找了个路人,为我们拍照。
“近一些,笑。”路人显得很专业。
我取回手机,看着定格在秦淮河岸的我们,满足地收起了战利品。
“不吃晚饭了,我们找个地方等烟花秀。”石榴说道。
“烟花秀?”我问。
语荷柳眉弯弯,说道:“今晚秦淮河上有烟花秀,很刺激的,你肯定喜欢。”说完,她就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我脸色一垮,没想到她说的刺激竟然是这个,不过只要和她在一起,做什么都无所谓吧。
语荷带着我东拐西绕,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问她:“咱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呗。”
语荷回头皱了皱鼻子,说道:“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灯光暗一点,那样才好看。”
我不以为然,但还是跟着她四处寻找。
我们一路走出了夫子庙的范围,来到一个小区附近,这里民宅老旧,可是视野很宽阔,正好能看见夫子庙里的情形。
“就这里,能看见烟花。”石榴说道。
“可是太远了点吧,可能看不清。”我埋怨道,我此时脑中满是烟花绽放下,我与石榴拥吻的场景。
“你等我一下。”石榴躲到了树丛中蹲下来。
我有些诧异,下意识挡在她的身前。
没一会儿,她走出来,塞进我口袋里。
“这是什么?”我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却被她微微冰凉的手按住。
“我说了,我给你刺激。”说着,她便吻上了我的唇。
石榴坐在我的身上扭动腰肢,长裙遮挡住了我们的羞耻,可每当有人经过,我们还是会停下低头。
嘭。
烟花在空中炸成了绚丽的花朵。
我和石榴相拥着瘫软在户外的长椅上。
她眼神迷离,吐气如兰问道:“刺激吗?”
我说:“好像上天了。”
她亲了亲我,说:“就算以后你离开了我,也会记得我,因为再也不会有女人能给你这样的体验了。”
我紧紧搂住她,说道:“我绝不会离开你的,我爱你一生一世。”
“那下辈子呢?”她凑在我耳边,用气声问我。
“我生生世世都爱你。”
“不,我只想你这一辈子把我记住。这样我活着才有意义。”
她亲了亲我,说道:“我妈妈说的,只要有人记得,哪怕死了,也还活着。”
我摸了摸她的脸,说:“我们会白头偕老。”
深夜,我扶着石榴回到苏省人民医院附近,她对我说道:“我看你进宾馆,我再回去。”
我摇摇头,说:“你晚上陪我吧。”
她摇摇头说:“我得回去和人换班守着,明天晚上我再陪你。”
“你侄女究竟生了什么病?花很多钱吧?我这有十万。”我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
石榴捏住我的手,推了回来,说:“不用的,你留着,以后有用钱的地方。”
“上去吧。”她点起脚吻了吻我。
我还想说点什么,可她却推着我的背,说:“快去吧,大男人,别墨迹了。”
我没办法,转身又搂了搂她,对她挥了挥手,走进了宾馆。
我回过头,她还在原地站着,微笑着朝我挥手。我再朝里面走了走,却又不放心语荷,于是再次走到宾馆门口,看见她正好走进了医院大门。
我再次走了出来,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我回忆着今晚的奇妙体验,不由得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我不可能忘了她的,正如她所说,恐怕不会再有女人能给我这样的体验了。
我仰头凝望着医院住院部的灯光,猜测着语荷究竟在几楼。
正在这时,黑暗忽然遮蔽了我的视线,粗糙的麻布料子在我的身上摩擦出疼痛的感觉。
强烈的棍击感从我的背部传来,将我打倒在地上。
疼痛让我下意识搂住了头,弓起身子。
没有人说话,只有击打在我身上的疼痛不断蔓延。
外面一次只打一个地方,我判断人并不多,粗重的喘气声证明了只有一个人。
我挣扎着在地上滚动,努力想从麻袋之中挣脱出来,可袋口定是被绳子打了结,我没有丝毫办法。
击打终于停了下来。
我浑身被打得抽搐。
外面是一个粗重的声音,似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小子,不要太猖狂了,他们还没有离婚。”
我浑身一震,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们又是谁?
“干什么的?”一声暴喝打断了对方,铁棍哐当一声被扔在地上,接着就是对方跑离的脚步声。
路灯的光亮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救我的人是酒店的保安。
我抬头四处张望,可是没有看见任何人,我抓住保安的手,问:“刚才那是谁?往哪里去了?”
保安摇摇头,指着一个方向,说:“只看清好像是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朝医院旁边的巷子里去了。”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连忙爬起身,朝巷子里钻进去,可那条巷子的尽头是另一条马路,没有任何老人。
他刚才说什么?
他们还没离婚,是指语荷吗?
她和谁没有离婚?她结过婚吗?
会不会是那个老人看错了,打错了人?
我忽然记起语荷小腹上的那道疤痕,莫非她还生过孩子?
不,不可能的。
我掏出手机来,打开QQ,在对话框中输入:“你结过婚?”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删掉。
之后,又打字:“刚才我被人打了,误会我邂逅有夫之妇,你说好不好玩。”
然后又再次删掉。
我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问语荷。
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语荷真是十恶不赦,她撒了个弥天大谎。
可如果一切都是假的,我这样去怀疑她,可能最后我们两个都将受到伤害。
我再次抬头扫视街道,啐了一口唾沫,收起了手机,回到宾馆里。
烦闷中,我敲了火哥的门,不出所料他没有回来。
我独自躺在房间床上,一丝睡意都没有。
语荷说她明晚会来陪我,我该怎么面对她?
手机短信提醒响起,我掏出来看,发现是小优。
本不想理会,可还是读了其中的内容。
“小哥哥,睡了吗?”
“没。”
鬼使神差地,我回复了她。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想喝酒,你能出来陪陪我吗?”
“我在金陵。”
“我来找你,等我吗?”
她回复的速度很快,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找别人吧,我要睡了。”
正这时,一个陌生号码拨了过来。
我按下接听键。
“小哥哥,你怎么还把人家拉了黑名单,害得我只能新买了一个号码。”小优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有些不耐烦,说道:“这个点你不用上班吗?干嘛对我纠缠不休?”
谁知小优居然哽咽了起来,说道:“我听了你的话,想做点正经事,就去找男朋友说,可他……打我,说我要是不干这行,哪有钱给他做生意。
我其实早就怀疑他可能不是在做生意。但我一直心里存了幻想,直到昨天。”
小优说到这,竟是抽泣着哭了起来。
我最受不得女人哭,何况她有可能是听了我的说教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你先别哭了,昨天到底怎么样了?”
小优接着说:“他吸毒还贩毒,我亲眼看见他把一包白色的粉给别人,然后拿了一大叠钱。”
我心中一沉,问她:“那你没报警?”
“没有,他毕竟是我男朋友。”小优抽了抽鼻子,说道:“我只想要回我的钱,然后和他分手。”
“然后他就打了你?”
“嗯……”
小优的声音透露着委屈,闭上眼仿佛能看见她的楚楚可怜。
“我告诉你,不用怕,直接报警,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小优说道:“不用了,小哥哥,我已经和他分手了,那些钱我都不要了,我想过新的生活。”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自豪来,自己当时的几句话,就拯救了一名失足少女。
“恭喜你获得新生。”
“谢谢。那我来找你好吗?小哥哥。”
我犹豫着问:“为什么要找我?何况你怎么来?”
小优笑了声,说道:“我现在其实也在金陵呢。”
“你在金陵?”
我忽然觉得有些荒唐,极度的不真实。
“我是金陵人,和男朋友分手了,就回家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金陵?”
“是火哥告诉我的。”
我微微沉默,有些明白火哥的意思,并不怪他,却也不想接受。
“太晚了,睡了吧。”
不再多说,我挂上了电话,在床上躺成了大字。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我撑起身子来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发现竟然正是小优。
我不由得一阵头大。
许是见门铃没用,小优在门外开始拍门,伴随着她一声声喊着:“小哥哥,小哥哥。”我竟是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我暗骂一声晦气,急忙打开门,把她拉了进来。
“你干嘛?”
小优晃了晃手中一箱啤酒,说道:“陪我喝点酒吧。”
我心中微微一松,走到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小优把啤酒放在桌上,另一只手又提出一个袋子,笑着道:“还有卤菜。”
正好今晚的事让我心烦意乱,喝酒便喝酒吧。
小优拆开了酒箱递过来一瓶,说道:“怎么喝?”
我瞥了她一眼,说:“用嘴喝。”
她捂嘴笑了笑,说:“我的意思,要不要划拳?”
“我不会。”
“我教你。”
老实说,之前我认为划拳并不好玩,我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喝酒的时候喜欢划拳。
可如今我有些懂了,划拳的双方都是带着目的的,假如一个想劝酒,另一个想喝,那么桌面上的氛围就会极度和谐。
而此时此刻,我和小优就是如此。
觥筹交错之间,啤酒箱里的酒越发少了起来。墙面仿佛在晃动,灯光好像在旋转。
我睁着眼躺倒在了床上,而后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头疼欲裂地醒来。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昨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我隐约记得小优来了我的房间,可她是我在魔都认识的人,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金陵呢?
但台面上和地上的啤酒残骸,又让我无比真实地意识到这件事的确发生了。
昨晚我应该是喝醉了。
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我完全没有了记忆。
起身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我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昨晚忘了充电,此时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拿去充电,然后拉开了窗帘。
天光大亮,估计已经是早上十点了。
喊了客房服务,我便去敲火哥的门。
火哥睡眼惺忪地拉开门,身上只穿着一条裤衩。
“干嘛呀,这么早。”
“昨晚你去哪儿了?”
“蹦迪去了,怎么?”
“小优是不是你喊来的?”
“小优?谁啊?”
我心里一沉,推了推火哥的肩膀,问:“就是那次和秦文一起,你给我点的妞。”
“啊,她呀,哈哈,你小子嘴上说不要,心里还惦记,不老实啊。”火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闹了,我还睡个回笼。”
我拉住火哥,认真问她:“小优是不是你叫来的?”
火哥甩开我的手,把我推回门边,说:“滚滚滚,我里面儿还有人呢,一会儿被你看光了。”
说着,火哥就要关门。
我用半个身子卡住门,问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给个准信儿。”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脑袋从房间里探了探,又急忙缩了回去。
并不是昨天秦文介绍的那个小李。
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火哥。
“你是不是摊上事儿了?”火哥表情也认真了一些,问。
“你赶紧回答我。”我低吼道。
“我没有叫那妞来啊。”
听到这,我心里兀的一沉,手从门把上滑下来,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散了。
与小优有所交集的,只有秦文。
打我的老头所说的话,语荷的侄子和秦文的女儿如此巧合同一个时间段生病。
我昨夜刚和语荷分开,便立即遭遇了一系列的事儿。
杀人诛心。
他在诛心。
我急忙跑回了房间,把刚充上一些电的手机打开。
QQ上小石榴的头像一阵跳跃。
我点开一看,心就凉了半截。
先是我和小优赤身裸体待在一起的几张照片,然后是几大段留言,时间是今天早上的。
“你昨晚和我分开之后,干了什么?”
“我是处女座的,我和你说过,我追求完美无瑕的爱情,我也竭尽我所能让我们两个都觉得愉悦。可是这样还是无法满足你吗?你还要去找别的女人吗?”
“我曾经以为的纯净,原来都是假的。我本就不该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纯净。男人都是一个样,就连你也不例外。”
“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还想解释什么,可又想起昨夜那个老人说的话,烦躁又涌上心头。
我在对话框里打了一行字:
“你和秦文是夫妻吧?你肚子上的那道疤痕其实就是生孩子的刀痕吧。你们有一个女儿生了白血病,你这次回来,就是去照顾女儿的吧。”
我咬牙点下发送。
可才一点下,我就后悔不已。
我怒吼一声,把手机甩到了床上。
我此刻只想骂人。
那个该死的小优,就是个祸害。
我再拿起手机,拨通小优打给我的那个号码,我想知道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话筒之中却是冰冷的机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秦文。
对了,秦文的女儿还在医院,我可以直接去找秦文。
我立即换衣服出门。
正好碰到了仍在门口的火哥。
“干嘛去?你情绪不对,发生了什么事?”
屋内的女人仍在探头探脑。
我冷冷看了她一眼,转向火哥,说道:“你他吗的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说完,我甩开了火哥的手。
“你没事咒我干嘛?”
火哥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没理他,大步朝医院走去。
医院里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我按下电梯,来到了四楼,昨天秦文坐着的那张椅子上空无一人。
我来到重症病房窗户的位置,再次看见了昨天的那个小女孩,她的身上依旧插着许多管子。
一个护士推着药车来到重症病房门口,我急忙拉住她,问:“请问这女孩的父亲在哪里。我是他的朋友。”
“父亲?”护士说道:“她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如果不是有好心人人愿意出钱为她治病,可能已经死了吧。”
我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
原来,这一切都是秦文为我设下的套吗?
可是语荷的侄女生病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甘心,掏出手机来,语荷没有回复我。
我沿着医院的病房,一间一间地寻过去。
我一直在心里骂自己笨。
我从小就是一个木讷内向的人,父亲离世之前最后的一句话,是让我学得灵光一点。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还是如此木讷,不通世故。
我四处搜寻那个曼妙的身影,整座医院全都走遍了,却哪里有语荷的身影,就连秦文都已经不见。
或许无论是女儿,还是侄女,都是虚假的,都是从来就没有过的。
也许语荷跟秦文本就是一伙的,也许语荷只是为了报复秦文而找了我,而秦文不堪受辱,所以才整蛊了我。
难道我就是他们之间的一件玩物不成?
不。
我取出手机,将语荷所有的聊天记录全都看了一遍。她处处为我着想,她无比珍惜与我在一起的时光,为了我能开心,她可以做任何事。
她是爱我的,我无比肯定。
我站在医院门口,取出手机,看着昨天下午拍的那张合照,语荷笑得是那么开心。
和我在一起,她是满足的吧,可我这次怕是伤透了她。
天空忽然飘起了雨,越下越大。
我一动不动,任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衫。
秋雨有些凉。
可我的心中更悲凉。
有些事做错了,便要用一生一世来忏悔。
她说得对,我不可能忘了她,永远不可能。
一把伞遮在了我的头顶。
我扭过头,看见了面容严肃的火哥。
“回吧,别病了。”
我忽然忍不住泪水,转过身疯狂地奔进了雨里。
……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语荷,于是决定找到秦文,于是按照杂志上的地址来到金陵晚报。
可让我无比震惊的是,报社竟然没有秦文这个人,而发表那篇名为《新电商的井喷期,他们告诉你如何把握趋势》专栏的秦文,实则是一名编外的作者兼编辑。而报社拒绝提供对方的地址给我。
秦文是假的,怎么可能。
那个陪我们一起玩,有血有肉的秦文,怎么可能不存在?
这一切真的是一个骗局吗?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回想起在医院里看到的秦文,他当时的表情不似作伪,若这女孩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又怎会如此呢?
我再次回到了苏省人民医院,我来到了四楼,可重症病房中的女孩却已经消失不见。
我来到护士台询问那个女孩去了哪儿,可她们只说今天早晨的时候,女孩转院了,至于转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我不甘心,又去找医生问,但医生只说女孩家属取了专家会诊的材料,然后带着转院手续就接走了女孩儿,具体要去哪,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北上广深,也只有那里的医院可能比我们资源更多一些。”
医生如是说。
“女孩儿的家属,是一个这样的男人吗?”我把秦文的形象形容了出来。
医生想了想说:“是一对老人,和一对年轻男女。”
我的心猛然揪了起来,接着将语荷的样子试着说给医生听,医生回忆了一下,微微点头,说:“是的。”
我颓然地坐在了医生对面的椅子上。
看来语荷真的是骗了我。
我放弃了继续去寻找语荷,回到了魔都。
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店里的生意渐渐忙了起来。原来,是金陵晚报上的那个专栏,发布了火哥网店的介绍,把火哥写成了牛仔服饰类网店的领军人物。
文字中旁征侧引,写得极为用心,放大了优点,起到了极为积极的宣传效果。
我时不时还会抬起头去看三楼楼梯拐角,奢望能再看见那张漂亮的脸蛋笑盈盈地望着我。
可奢望便真的只是奢望而已。
有时候我也会想,语荷骗了我,我大概应该恨她,可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正如她所说,我忘不了她。
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年,那个专栏连载完了,可唯独没有关于陈语荷的采访。
火哥的店铺盘子越做越大了起来, 我的荷包也是鼓鼓囊囊,有了大几十万的存款。
我看准了网络电商的趋势,投资加盟了一家名为美团的零购网站,做了静安区的总代理。
日子越发繁忙了起来,钱也越来越多,可内心却很是寂寥。
火哥也借着聚会,想为我介绍几个女朋友,可是那些女孩看我的眼神都没有语荷眼中的那种纯净。
又是两年过去。
火哥的生意因为他惹到了一个不好惹的女人,被人发小长文毁了事业。
于是我让火哥帮我打理生意,而我则是去读了电商大学,一边做业务,一边学习。
我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和学习当中去,随着美团发展壮大而起飞,成了2014年商业新秀榜排名第二的青年才俊。
这天,记者约了我的访谈,其中一个问题是:“请问刘先生,是什么让你走上商业之路的?”
我撑着头,想了想说:“是我的合伙人带我走进了商业世界,可让我发展壮大的,却是心里的一段回忆。”
记者问:“是女人吗?我听说你至今还没找女朋友呢。”
我笑而不语,我学会了说话留一半,好引起话题,让人去猜。
这段话,果然被记录在了报道之中。
这天,助理给了我一个预约,署名居然是小优,而理由则是奇怪之极: 回忆杀。
我找来助理指着那个预约问:“这是怎么回事?”
助理说道:“那位小姐说只要这么写,你很可能会见她。”
她的确是那段记忆中的人,那晚过后,照片就流到了语荷那里,最终促使我们分开,她可能是秦文找来的,而秦文究竟跟语荷是什么关系,这个谜底,也许小优能为我解开。
“把这个预约提前吧。”我点了点那个预约。
助理点点头,做好了调整。
与小优的见面,在一间会所,这里的私密性很好,我时常一个人在此饮茶。
小优的打扮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带着浓重的风尘味,只是脸上已经不再青春。
“许久不见,可还好?”见小优有些紧张,我为她斟了一杯茶推过去,开口问道。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我,说道:“就那样吧,那个,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我点钱?”
一听是借钱,我的心中顿时有些失落。我的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架起了二郎腿,问道:“我和你还没那么深的交情吧。”
小优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手里有和你一起的照片。”
我说:“每个人都会犯错,何况我当时年轻气盛,最重要的,我并不是艺人,没有人会关注我。”
我手中转着茶杯,看也不看她。
小优的身子前探,说道:“我求求你了,我男朋友借了高利贷,现在还不上了,他们会杀了他的。”
我将杯子放在桌上,语气冷漠地说:“关我什么事。”
顿了顿,我根本不想再等她开口,起身拿起外套,说道:“你可以在这里喝茶吃饭唱歌,今天的账已经结了。”
说完,我起身就走。
可正在此时,她拉住了我的手臂,让我不由得皱眉。
“你不想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吗?我看了那篇报道,你心里还记着语荷。”
听到这话,我狐疑地看过去。
“我知道语荷在哪。”
她终于说出了我想听到的。
我打电话让助理帮我推掉了三天的预约,然后收拾行装,与小优一同来到了金陵。
那是一家不大的疗养院。
语荷目光呆滞地坐在一张轮椅上,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我心中澎湃,冲了上去。
可她却并无所动。
“没用的,是脑萎缩。”小优说道。
我扭头看向小优,问道:“怎么回事?”
正在这个时候,秦文牵着一个十岁的女孩来到了这里。
秦文的脸色变了又变,冲到了我的面前,挡在了我和语荷的身前。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看向小优,怒吼道:“是你去招惹了他,难道就连语荷的遗愿都无法达成吗?”
小优说道:“她没有意识了,已经死了,难道我不能利益最大化吗?”
秦文的神情有些狰狞,说道:“她视你为最好的朋友,你却出卖她,你毁了她最后的愿望。”
“哼。”小优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向前跨了一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文的神情并不好,她吩咐旁边的女孩将语荷推进屋子里去,而他则是挡在了我的身前。
“你走吧,语荷并不希望你知道一切。”
我观察到那个女孩,正是之前我在苏省医院看见的那个女孩,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与秦文面对面,问道:“所以语荷为了救那个女孩儿,和你又生了一个孩子是吗?”
秦文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怒吼道:“你在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冷冷地指着语荷说道:“她的小腹有一道疤,那是破宫产留下的。”
那件事之后,我请教了一些医生,所以我很确信。
“你怎么想都行,这里不欢迎你。”秦文丝毫不退让。
小优说道:“那不是语荷的孩子,语荷的孩子早就死了。”
秦文指着小优怒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小优搂着胸口,不屑地说:“道貌岸然。”说完,却果然后退了两步。
“告诉他吧,既然他已经找到了这里,说明他忘不了语荷,那么语荷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门口走进来一个提着塑料袋的女子,却正是当年带火哥上牛首山的李姓女子。
“我们其实当年都是夜总会的公主。”
李姓女子自然而然地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了秦文,而后娓娓道来。
陈语荷那一年16岁,她的妈妈生下了第五个女儿,她父亲对坐月子的母亲肆意殴打,母亲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母亲死后,父亲不仅打算续娶一个,还打算把已经到了年纪的语荷嫁给临村村长家的傻儿子。
陈语荷知道她不能再像母亲那样逆来顺受,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于是什么行李都没带,逃去了金陵城。
为了活下去,她做过许多份工作,做过饭店洗碗的小工,路边的大头娃娃,因为天生丽质,也做过一段时间平面模特。
那家模特公司的老板名下有一间夜总会,时常会让人挖掘愿意下海的姑娘,而没有几次,语荷便被看中了。
语荷根本不知道夜总会里面对的究竟是什么,那天晚上,一个浑身肥肉的男人要带走小优,小优挣扎着不肯,是语荷站了出来。
说到这,小优突然打断了李姓女子的话,说道:“那天就算,就算语荷不站出来,我也会没事的。”
“你闭嘴!”李姓女子冷笑一声,说道:“你的确会没事,反正你已经习惯了那个场合。”
小优脸上露出羞恼来,大喝道:“李春花,你再说一遍?”
“闭嘴。”我怒喝道,“我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
我抬了抬头,示意李姓女子接着说。
李姓女子顿了顿,看着小优接着讲述。
那肥肉男拽着语荷的头发,把她拖进娱乐房的时候,根本没有人为她说话,没有人为她着想,她仿佛看见了她重复着她母亲的命运,逆来顺受,最后不堪忍受,自缢在某处。
她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把刀,刺进了那个汉子的屁股,满手是血。
语荷落荒而逃,她以为她杀了人,躲在了某处不敢出现。
可是夜总会的人眼线遍布金陵,找她容易之极,第二天下午的时候,语荷就被抓了回去。
说到这里,李姓女子停住了话头,轻轻咬着唇。
我听到这,也是眼皮一跳,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语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木然地接着客人,只要客人想带她出台,她就出,后来就连她怀孕了都不知道。”
我心中一痛。
如果这个人不是语荷,我可能也只会把这当成是一个故事来听,可这是语荷的故事。
我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你不要说了。”
我后退了两步,制止了李姓女子的话,我的目光投向了秦文身后的女子。
“你来,不就是为了知道答案吗?”李姓女子说道:“不如你知道得再详细一些。”
语荷有了孩子,虽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可她好像多了一丝生机,对生活有了一丝期待。
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患了十分严重的抑郁症。
她去看了精神科医生,开了一些对胎儿影响不大的药物,积极面对生活。
只是日渐隆起的小腹,让她没法再去夜总会上班。
“我和小优一起出资帮她开了一间服装店。”
我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她的生活总算走上了正轨。
语荷很聪明,事实证明,只要她想做的,似乎没有她办不成的。
服装店很快就做大了,她提出了连锁加盟的形式,跑去谈了不少厂商愿意帮她吊牌,好让她的产品多样化,可以拥有自己的品牌。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孩子出生了。
李姓女人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孩子的状况很不好,时常贫血,发热,肝脾肿大,我陪着语荷跑了许多家医院,最终诊断为先天性白血病。
语荷把店面交给了我,她自己却是东奔西跑,只为了能救孩子一命,只可惜孩子命薄,没过多久就死了。
语荷的抑郁症再次加重了,甚至有了自杀的倾向。
我知道语荷是个很好的女孩,之前她开店的时候,明明看店的是她,可每次都一分钱都不少地分给我们。
我偷偷去找了精神科的医生,医生说,要给她一个目标,让她能够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于是有一天我找人做了一份白血病儿童基金会创立企划书,想给她一个目标。
而我成功了。”
说着,李姓女子看向秦文。
秦文抿了抿嘴,接过了话头。
“我不是金陵晚报的副总编。”
“我知道。”
秦文苦笑一声,说道:“我只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秦文有一些话倒是没有说谎,他当年的确是满分作文获得者,只是中国传媒大学并没有破格录取他,反而因为偏科严重,连大学都没有上成。
是后来参加了工作,去了一家小报社,这才考上了传媒大学继续教育学院。
秦文性子浪荡,有着些许古代文人才子的潇洒劲,年轻的时候骗了不少姑娘四处留情,可后来一次意外,让他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一度很消沉。
但就在这时,一个孩子被放在了他父母家的门口,襁褓中有一封信,说明了孩子的身世。
“她是上天赐予我的孩子。”秦文说道,“只是她当时患了白血病。”
秦文苦笑一声,说道:“我把几年来的积蓄全部拿出来给孩子吊命,甚至身兼数份工作,可开销太大了。
就在我差不多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了语荷基金会的网站介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见到了陈语荷。
她出资帮助我,足足两年之久,而就在四年前,她帮我女儿寻找到了适合的脊髓血配型。
而正是因为她对我恩重如山,我才答应她一起编织一个针对你的骗局。”
我抿了抿唇,问道:“什么骗局?”
小优接过话头,说道:“语荷在08年的时候就查出来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加上抑郁症,其实她已经自杀了很多次了。”
李姓女子接着说道:“她很喜欢看爱情电影,她一直以来都渴望一段美好的爱情,而你成全了她。”
“2010年,语荷的脑瘤已经长大,从良性转为恶性,虽说在扩散之前切除还有一丝生机,可手术成功率不高。
语荷不想动手术,她觉得没有任何意义,她想就此死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遇到你的那天,正是语荷做完检查后,要从魔都赶回金陵。
她当时站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动了就此走进车流,一死了之的心思。
只是,一颗土豆滚到了她的脚边,她看见了你。
在家乡的时候,她喜欢过一个男孩,那个男孩与你有着相同纯净的眸子,她对你一见钟情。
她一路跟着你来到七浦路,假装和你偶遇。”
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设计。
“她以为你要去参加电商培训,所以她也报了名,但是她没有遇到你。
不过,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在策划之后的事了。”
“可语荷为什么,要让她三番五次来勾引我?”
我指着小优问道,这也是我心中最大的疑惑,也是当初我和语荷分开的原因。
小优插嘴道:“因为她为了你,决定开刀切掉脑瘤。”
我浑身一怔。
“没错。自从认识你之后,她积极配合医生的前期调理,决定切除脑瘤,但是她害怕这件事告诉你,你就会离开她,毕竟以她的人生经历而言,你还是个孩子。”李姓女子继续说着:
“她当时想得很简单,让小优去试探你,看你对她究竟有多上心,顺便让你犯点小错,留下一些证据,让你心生愧疚,这样日后她若好了,再来找你,说不定你会心软。”
“为什么?她这是一厢情愿,她如果告诉我实情,不论她生病与否,我都愿意陪在她的身边。”
“她是个完美主义者。”秦文说道:“她做任何事,都会追求完美。”
李姓女子接话道:“的确,她想给你一场完美的爱情,哪怕只有几个月。”
我伸手推开秦文,来到双目无神的语荷身前,先是摸了摸她的脸。
四年了,我再次触碰她,让我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手术失败了,对吗?”
身后没有人说话,也不需要他们说话,事实很明显。
“手术中出现了大面积出血,虽然救回来了,可语荷再也没醒来过,而去年开始,语荷的大脑已经开始萎缩了。”
“骗子。”泪水从我的眼眶留了下来,我抒发着胸中的郁闷,说道:“你做的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你太自私了。”
“她说,只要这个世界有人记住她了,她就不会死。”
我身体一震。
多年后再听这句话,深以为然。
一个月后,我把魔都的公司交给了火哥,在金陵开了一家分公司,由我自己坐镇。
我接手了语荷白血病基金会,与李姓女子共同打理,救助更多孩子。
小优在16年的某天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芳华定格在了28岁。
而秦文则是时常会出现在疗养院中,看得出来,她对语荷的感激之情还是挺重,只是我不喜欢他三天两头去看望语荷,所以擅自将语荷转移了。
2019年底,我认识了一个处女座女孩叫小音,她青春靓丽,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上似乎有语荷的影子。
我背着李姓女子,和那女孩约会。
次年年初的某一日,睡梦之中,我看见语荷对着我微笑挥手。
她的声音依旧如同百灵鸟,她的笑如同百花齐放。
无限的光明之中,语荷对我说道:“再见,小土豆。”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紧接着,我接到了医生的电话,告诉我语荷的身体状况迅速恶化,脏器多方衰竭。
我急忙赶到医院,可是语荷已经离开了。
我悲痛万分,但心中也莫名地感到了一丝解脱。
2024年,我和小音走进了婚礼的殿堂,次年生有一女。
小音问:“女儿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说道:“思语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