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前夕,一整夜,您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小时候我们一起生活过的您的家里,您一如既往慈爱的看着我,问我什么时候来的,包的饺子,快来吃饺子,我笑着摆摆手,我说吃过饭啦,来看看您,您是不是想我了。这一年,是您离开的第四年,18年冬,您去世,终年89岁。
我记得您还在世的时候,一直都是个身体硬朗的人,很少生病,身体很好,连小感冒,腰腿疼这些小毛病都不常有,我一直觉得您会长命百岁吧,毕竟您熬过了大半生的苦,也该好好享福了,前半生没有太甜的日子,外公早逝,一个妇人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带大了四个孩子,太多的辛苦不能言喻,好在孩子都已长大成家,立业生子。
可您也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呐,您最忧心的孩子她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在那个年代的北方农村,重男轻女是在那方土地上肆意盛开的黑色的花,我和妹妹是二胎,是躲着藏着生下来的,大家都知道,妈妈是势必要生个儿子的,什么都不为,为了能在那个小小的村庄挺直腰杆吧,我和妹妹在两个月的时候就被分开带了,她被奶奶带着去了姑姑家,而我,被外婆带去了她家,那年您67岁,一个小脚老太太带着两个月的外孙女,那时候,我两个舅舅家都有小孩,都还很小,所以难免会有怨言,那种大家都苦兮兮的日子,很难有多大的幸福可言。
我外婆是个很有力量的女人,勤快又不懂得埋怨,在那个大家都是土里刨食的岁月里,家里大片的土地都分给了两个舅舅,自己耕种着屋后那片不大的土地,玉米小麦,花生棉花,芝麻大豆,几行几行的排列的整整齐齐,没有一颗多余的土块和杂草,狭长的院子里,空着的地上应季的各种蔬菜一直勤勤恳恳的生长着。农忙时,总是早早的把她的那块地收拾妥当,院子里堆起来的那些粮食像一个个小山丘,留出来一年要吃的粮食,其余的都可以换成钱。
闲下来就会带着小小的我,出去找别人收完的大片大片的地,里面总有剩下的被藏起来的别人不要的,我们一起去捡收,多的少的都不要紧,人总是要勤快的,外婆常说。
一个小筐子,一把零食吃嘴儿,一个小水壶,一个迟暮老人,一个小小的孩子,是那个时候我最多的记忆,也是最美好的记忆。
而我,在这种小时光中慢悠悠的长了一年又一年,期间,我的弟弟出生了,是的,我家的男丁来了。
那时候我三岁,我弟弟出生了,是的,大家都是喜悦的,包括我,可能那个时候我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悦吧。
妈妈偶尔会来外婆家看看我,看看外婆,谈不上依赖爸妈,毕竟不是经常待在一起,可我却从来不觉得我的童年不幸福,我甚至认为我拥有最幸福的童年,在这个我们两个人的家里,我可以任性的哭闹欢笑,可以吃各种那个时候别的小孩子吃不到的小零嘴儿,可以撒娇可以耍赖,所有的爱都是这个70岁的老人给我的,我好像用也用不完。
我的六岁,要回家上学,我不记得我当时有没有不情愿,有没有哭闹着不走,总之还是走了,那个时候我家还没有电话,一个村里也没有几台电话,我唯一期盼的就是周六日,我就可以去外婆家找她,那个时候的农村还很太平,没有那么多的坏人,人贩子什么的也没有,我总是周五放学了就自己走着过去,穿过一片片土地,我就远远的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来接我了,外婆没上过学,不会算哪天是星期几,她就记得每次都是五天以后我就会来,她就顺着我来的方向接我。
我慢慢长大,十岁,十几岁,二十岁,外婆也在一天天老去,但她一直很好,身体很好,精神也很好,日子也在一天天变好,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庆幸的是,那些年我一直都在陪着她,有时间都会去看她,领着我的孩子去看她,她已经满头银发了,在夕阳的余辉里闪闪发光。
后来,我带着孩子去了外地上学,那个时候她已经有手机了,只会接电话,我就常打电话给她,她接通就能知道是我,她其实也听不太清楚,耳朵有些背了,我就很大声的喊她,其他的听不听的到都不重要,我就想让她知道是我,我在很远的地方也想她。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她也一直很好,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记忆力不好了,是啊,近90岁了,已经很好了。
18年春,春雨一直不停,这个倔强的老太太拒绝去任何一个孩子家久居,她觉得自己老了会讨人嫌,哪里都不如自己家自在,坚持自己一人住,谁也拗不过她,只好顺着她去,她却在一个雨天的早晨摔了,胳膊骨折,后来去我家养伤,妈妈照顾她,她一个月就胖了不少,吃的好睡得好,就是没人给她解闷,就心情不怎么好,她想回家,天天念叨回去,念叨久了就送她回了,妈妈就住在她家里照顾她,毕竟年纪大了,跟前也离不开人。
18年冬,外婆就生病了,我是最后才知道的,因为没有人告诉我,她不让说,怕我担心。有时候你不得不信,真的有心灵感应这回事,那段时间,我就觉得很心慌,心神不宁,但是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后来,妈妈瞒不了我了,她病重了,已经到了迷离的时候,已经不会说话了,意识模糊谁也不认识,妈妈怕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凌晨的电话,凌晨的车,一千多里路,一路上说不清在想什么,就想着,我回家了,能见到您了,您一定要好好的。
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小房子,那曾经是我心里最大的地方,满满当当挤满了人,是她的孩子,他们都在,他们都在等,等什么,我不清楚。我再见到她,她已经很瘦了,皮包骨,她已经几天吃不下东西,只吃一些流食,我握着她的手,跟她说我来了,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很着急,她有话要跟我说,她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就只能死死抓住我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指甲嵌进了我的手掌里,似乎想留给我一些疼,次日凌晨一点钟,她走了,很安详。
妈妈说,她就是在等我,我来了她就没有牵挂了,这个冬天,陪伴了我22年的人不在了。
现在,时不时的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跟我说话,让我吃她做的饭,还是她健健康康时候的模样,满头银发,步履矫健。
外婆,我很好,也一直都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