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是怎样的一个母亲,初识她时,已过花甲,头发花白,一副精瘦的身材,总是眯着眼对你微笑。
我们相识于一个有她儿子的城市。
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颠簸几百里,来到儿子打工之地,那段时日,儿子工作飘忽不定,满腔创业热血,兴奋如他,但忧愁留给了她。
但终究失败,原来成功不是那么简单,他也初尝失败,终明先养活自己再说,不让她担忧。
他找了工作,她放了心。但,临走前的那一天,她小心翼翼地把一叠抚平的二十张钞票,用布包着,偷偷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待他发现,已是,翌日清晨,她已到老屋。
这是我认识她的最初,很像一个母亲:柔情、挂念、慈爱。如游子吟的爱——慈母线,游子衣。
2、
几年后,她的儿女成了家,有了孩子,她成了奶奶。
但从那后,她“变了”,彻底“变了”。对儿女没了“挂念”,没了“柔情”、没了“慈爱”、更没了“嘘寒问暖”。
大儿家的孩子生了一场不小的病,那几日,大儿和大儿媳妇满面忧愁,满身劳累。但她不在,只说:“我不是医生,去了也没用,有你们足够!”
小儿的媳妇独自带一对双胞胎孩子,每日平淡生活过得如上战场,她依然不在,只留一句:“她是母亲,没我,再累也能带大两孩子!”
小女突遇一场飞来横祸,躺在重症监护室,室外有小女的孩子、丈夫、哥哥嫂嫂们、婆婆、公公。唯独没有她,后来她说:“即使去了,我能做什么?”
儿女发生的这一切,她始终蛰居那颤巍巍的老屋,守一园菜地,一只黑狗,一只流浪猫。
她真“变”了,变得“抉择”、“果断”、“冷漠”。还总在电话的那一端,大声地说:“你们没我,一切都能解决。”
3、
每日阳光即将细斜,我便和一群妇孺排着长龙,等待放学的孩子。久了,常听到些年老女人对后一辈的蜚短流长:
“我家儿子,哪管小孩,下班往沙发一坐,就开始玩手机。”
“我那儿子儿媳也是,孩子生下来没管过,都我一手带大。”
“哎,大宝上学了,我又开始带小宝了!”
几位年老的女人,三三两两,笑言笑语,相互诉说。
我望向那群有点悲却又带点欢的年老女人们,与她年记相仿的女人们。
这是一群怎样的母亲?一群怎样为儿女操心;一群怎样把“慈爱”刻画得淋漓精致的母亲?
不觉,我想到了她的“果断”,她的“冷漠”,她的那句:“你们没我,一切都能解决!”
但正如她所言,他(她)们真都解决了——
大儿没有她,孩子的病终究好了起来,生活依旧过,阳光雨露,风风雨雨,但大儿身上像是多了一点沉稳与厚重。
小儿媳妇没有她,真带大了双胞胎,而且带的有姿有色,孩子们不时为她稍来众多乐趣,她还阅了育儿书,写起了育儿笔记。
小女重创后没有她,出了重症监护室。半年后,恢复如初,工作生活依然从前。只是,后来的生活里,她多了一分珍贵与坚定。
她确实不同于眼前为儿女操心的她们!
4、
她不止对儿女们“冷漠”,对自己也够“冷漠”。
儿女们生活越来越好,买了房,有了车。
她依然蛰居那颤巍巍的老屋,守一园菜地,但狗老了,猫死了。
不管儿女们怎么央求,养她,照顾她。她总在那电话里大声说:“我手脚都好,过得很好,你们不用管,管好你们自己就行!”
儿子们无数次回家接她,她无数次的不上车,倔强地立在那里,如一头公牛,拉也拉不走。
每次临走,还不忘往儿子身上塞钱。倘若不要,她便生起气来,声声似骂地嘟嚷着:“你们在那,吃根葱,都要买。我这啥都种,花不了钱。最讨厌拉拉扯扯,拿着!”
就这样,儿子每次驱车而回,车里多了她从地里刚摘的一些南瓜,几根黄瓜,一袋韭菜。唯独没有她。
她却立在野草路口,向他们摆手,千叮万嘱:“车多,慢点开!”
车行几分,回首,她还立那野草路口,如一头倔牛,慢慢变小,变小——
那一刻,我终悟然——她至始至终没有变,她还是我认识的最初,很像一个母亲:柔情、挂念、慈爱。
如那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