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
院墙根的拉拉秧又窜高了,锯齿状的叶子边缘排着细密的倒刺,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叶片便是一阵刺痛,连忙缩回手来。这草向来如此,不让人轻易近身。
记得伊总是趁晌午头偷溜出去,半晌功夫就抱回一捆青草。她瘦小的身影在烈日下晃动,手里攥着拉拉秧,间或夹杂着几根野燕麦和车前草。兔子见了她便支起前腿,红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些鲜嫩的草叶。伊把草分成小把递给我,看我喂兔子时便抿着嘴笑,那笑容在斑驳的树影里格外明亮,照亮了那些灰扑扑的午后。
"慢些吃。"她总这么说,手指轻轻抚过兔子颤抖的绒毛。兔子不理,三瓣嘴飞快地翕动,胡须上沾着草屑。伊的笑是有光的,在那段清贫岁月里,唯有她的笑容能让阴霾退散。如今想来,那光芒竟治愈了我后来的许多风雨。
拉拉秧的倒刺会让人过敏,伊却从不在意。她的手臂上常带着细小的红痕,像一串串褪色的朱砂印。我曾见她偷偷挠着手腕,却还是坚持采最嫩的芽尖。"这个兔子最爱吃,"她说,"虽然人吃着粗糙,但兔子喜欢。"她的指尖总沾着草汁,在阳光下泛着青绿的光泽。
这草的生命力是惊人的。无论被践踏多少次,它总能从砖缝里探出头来,沿着墙根蜿蜒生长。有时我觉得,它比人更懂得活着的意义——不讨好谁,只是固执地存在着,带着满身锋芒,却也开着淡绿的小花。伊说拉拉秧可以入药,清热凉血,但她从不舍得采太多,"留着给兔子当点心"。
伊后来跟着卖茶叶的商贩走了,兔子在一个雪夜悄无声息地死了。我把牠埋在院角的草窠里,那里常年长着茂盛的拉拉秧。如今每次路过老宅,总见那草丛愈发葱郁,几乎要爬上窗台。风吹过时,叶片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什么。
人们总说野草无用,可它偏就活得恣意。被铲除、被焚烧、被咒骂,它依然按时返青。这世上,有什么比这更近乎"活着"的本义呢?伊教给我的,大约就是这般道理——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像拉拉秧一样,带着锋芒生长就好。
我终究没有采那些嫩叶。任它们长去吧,带着倒刺,带着倔强,长成它们自己的模样。就像记忆中那个采草的女孩,永远活在夏天的阳光里,手臂上带着细小的红痕,笑容明亮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