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南国,正值风轻雨斜的季节。
南都建业,古来皆是繁华地,即使彼时北方战事频频,于此风流地,仍旧酒醉金迷,瞩目风光。
这日将军府的书房内,老先生正谈到用人之道,便随手举了绝缨之宴的例子:“昔时庄王宴群臣,灯烛灭,有人引美人之衣,美人援绝其冠缨,以告王欲得绝缨之人,庄王令群臣尽绝缨上火。后晋楚交战,有楚将奋死赴敌,遂知即前之绝缨者。”
盘腿坐在桌前的女学生不解问道:“先生,这庄王的美人被部将轻薄了,他怎的不追究到底?反倒包庇那厮?”
老先生摸了摸胡子:“这便是庄王聪慧之处,若没有当日的宽以待人,而后晋楚之战,又有谁肯如此拼命?”
女学生竟摇了摇头:“先生,我却闻说这庄王乃是个混账。”
老先生僵了身子,倒也没有责备她小小年纪口出狂言,而是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学生闻之昔日这庄王好乐,一日得到了名琴绕梁,竟七日不上朝终日把玩。得其妃子劝诫后,思之再三因无法抗拒绕梁之美,竟然命人用铁如意捶琴!先生,如此做派,怎当宽贤之名?绕梁何辜!”
老先生正待分说,书房外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停在门前,方才想起今日授业已毕,也不愿与她再纠缠,道:“是哪里得来的市井闲语!以后不可再说!今日到此,明日老朽再来考你功课。”说罢起身整了整衣冠,待女学生对自己行完礼,推开门与等在门外的男子微微颔首,径自走了。
留在书房内的女学生乃是将军陆玄独女陆迎,此时见老先生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扬了扬眉冲着门口那男子笑道:“小先生,方才老先生的话你可听见?那些市井闲语不是先生教我的么?”
那男子文士打扮,年纪约莫不过二十,背上绑着个蓝绸缎子裹着一件长物。他闻言也不着恼,笑笑进门,细细将背上裹着的物件卸下放平在桌上,打开蓝绸缎子,原来裹得是一把古琴。
“分明都是先生,偏要有小先生与老先生之分,也不知是何道理。今日学的是乌夜啼,小姐可以开始了吗?”
陆迎见他绕着弯子就是不答,便勾勾嘴角也不与他细说。
倏忽之间,房内便角羽俱起。恍恍然似雏鸟初啼,一时又似夜风飒飒。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陆迎喃喃念起,正准备概叹一番,琴声戛然而止。
“小先生怎的不奏了?”
小先生原名肖延止,此时竟有点茫然地望着陆迎。
“乌夜啼,好事近。小姐如何从琴音中听出何枝可依之感?”
陆迎怔了怔:“只觉得其中似乎有股憾意欲将冲出。”
肖延止道:“此曲老师授予我时已有所改动,我隐隐觉得曲意不一,却迟迟悟不出是何道理,想来是我技艺不及。今日小姐却一语道破,看来此道并非技艺能见高低,还需讲求悟性。”
陆迎心中窃喜:“小先生总是提起那位未曾谋面的老师,不知是何等人物令先生如此尊敬?”
听得她询问恩师,肖延止掩不住向往之色:“管先生乃是世间高士,真名士风流!先生的琴艺更是出神入化,世上无出其右!”
见他说的如此,陆迎终于神往起来:“未知何日能见先生风采。”
肖延止望向院里又一片飘落的树叶——“先生,就要回乡来了。”